安捷罗斯静静地听着舰队覆没的消息。他没有一丝感慨,更没有任何的同情。他只感到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侮辱,因为下达的撤退指令竟然没有被执行。
光子阵列传讯不会出现遗失,如果一条讯息确确实实被发出,那么除非那里产生黑洞,不然接收方不可能错失。
他想要大声咒骂,但破晓号的指挥室里已经聚集了几十名海军将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不得不依靠他们。
最后,他还是只能撇撇嘴,故作轻松。
“好吧。”安捷罗斯的话语里透露出虚假的同情。
“调动舰队到荷鲁斯星系的核心星球去,守卫那里。”
命令并没有被直接传递,一名海军将领几乎在安捷罗斯还没说完时便大步向前,站到了安捷罗斯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安捷罗斯,看着在统帅象征权力的黄铜大椅上的人,脸色阴沉多变。
“您是不要第一星球了吗?”
安捷罗斯看得出来,面前的人极力地克制着语言,最后才憋出这么一句礼貌的疑问。
传令的帝国防备军士兵站在门口。他有些不知所措。
安捷罗斯避开身前的人,对着门口说道:“叫一个比你精通的人来传令,你可以走了。”
在防爆门关上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回答,“是的,第一星球无法被守住。我觉得在这个时候我们不应投入个人情感,特别是乡愁。你说呢?伦斯特将军。如果这么做,我相信我们永远也无法跳出太阳系。”
戏谑的话语似乎激怒了伦斯特,但他没有动,甚至于连向后退入队伍的脚步也没有变化,只是因怒火中烧而低沉的呼吸。
防爆门开了,一名干练的士兵站在门口,熟练的行礼。
“留下三个防备军战群在荷鲁斯第一星球,其余的战群全部撤出,同时,在核心星球集结十个战群。”安捷罗斯瞟了一眼伦斯特,冷笑了一声。
他站了起来,向众人行了一个军礼,紧接着说,“我相信诸位都是以帝国利益为上的中流砥柱,请各位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各司其职,不要像南部军区的养尊处优的少爷一样去反驳,去猜疑,这只会让帝国因你而付出代价。”他不失时机地看了一眼伦斯特,挥了挥手。“到各自岗位去吧。”
破晓号的侧舷还是如平叛时一样,有着帝国海军中最脆弱的防备。
不过有失必有得,在破晓号的侧舷行走,任何人也无法感受到战争的可怕,当窗外不断流淌的星河似乎触手可及时,谁的心不会因此而冷静呢?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帝皇在平叛时选择它作为旗舰。
安捷罗斯的眼眸中闪过窗外的一颗流星。他叹了口气。
帝皇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警报毫无征兆地袭来,安捷罗斯的脑海里冲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环顾四周,却并没有看见任何一名近卫队士兵,也没有防备军士兵。
甚至于连舰员也没有!
他迅速冲到舷窗,看向窗外。
漫天星海,从远方倾泻而下。几只飞虫拴着长长的白色尾迹留下一连串小点。
死亡从未如此接近,安捷罗斯飞奔向逃生舱。
在帝国海军屠戮级歼星舰的内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指挥室中只有操作仪器静静地自娱自乐,它们的控制者已经僵在了原地。
盯着屏幕的军官扭头,看向身旁年迈的舰长,似乎是在喃喃自语,“敌人已经到达射程范围内。”
这是不可遏制地狂乱,是思维在纠结成一团乱麻后的瞬间解脱。
所有人不顾一切地嘶吼着,他们将军帽扔在一边,疯狂地下达着指令。
歼星舰上的数百门火炮绽放出绚丽的光芒,产生的共振让它看上去仿佛在舞蹈。
死亡的光矛直直地冲向那一团飞虫,炽热的光辉形成流光利剑,斩断空间,却被一道无形的城墙阻挡,甚至于连激昂的爆炸都转化为了轻轻的叹息。
人类的物理法则在一瞬间被撕得粉碎,他们建立在实践上的一切规律,在此刻被实践打破。
一枚白色的,仿佛种子一样的小点,以比神经电信号还要快的速度,浅浅地吻上了歼星舰冰冷的装甲。
在分子结构被摧毁的那一刻,装甲光滑的表面上还只有一个小小的凹陷。
白色的种子深深地扎根,它汲取着这个世界中的营养,不属于它的生命,然后在下一刻开放。
排炮作战舱的舰员们第一个目睹了它的美丽身姿。
突破无数道装甲,似触须一般的白色光芒刺透了军服,在心脏中幻化出虚假的永生。肉体的在一瞬间成为血泥,紧接着被光辉所吸收。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数十名舰员在同一时间成为了它的肥料。
它穿越曾穿越万千星辰,如今则于坚硬的装甲中畅游。
近卫队的反应是整个帝国中最迅速的代表。在白色的参天大树茁壮成长时,他们成为了第一个尝试去阻止它的陪葬品。
在歼星舰独有的贯穿全舰的中枢走廊上,近卫队士兵们像阴冷云雾中掺入的墨色,飞奔的脚步仿佛乘着万里高空的狂风。
领头的是近卫队队长,作为近卫队的指挥者,他是唯一拥有可以从内部摧毁战舰舰体武器的人。
激光步枪是帝国第六个千年前的安身立命之本,它曾经武装了整个帝国的军事力量。如今,在帝皇的命令下,原始的枪械却替代了它们。
在走廊的最中间,四壁的钢铁似乎模糊了起来,一种奇异的麝香味从每一个不曾被注意过的肮脏角落中涌出,转眼间充斥了走廊。
身着厚重的动力装甲,即使是在队伍两侧的士兵也没有注意到腾然上升的高温。
在钢铁融化的那一刻,毒气猛烈地扑来,扯开过滤器一般灌入动力装甲内部。顷刻间夺取了近卫队一般的生命。
不变的永恒光辉化作真实的闪烁光矛,在猛刺中忽然柔软,像北部军区从未有过的白云一般化作一片云雾,紧紧地攫住了泵动的心脏,在纱雾般的致命毁灭下碎成血泥。
近卫队成为了中枢走廊这幅画卷上贯穿中央的一抹殷红。但却并不是全部。中枢走廊四通八达的特性为这颗贪得无厌的生命提供了契机。
“瞄准舰队前方的歼星舰,屠戮级歼星舰,摧毁它!”
在太空中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光环,它由最开始的残缺不全转变为过分的完美简洁,而后又陷入到了癫狂的杂乱无章。那是所有战舰都在集中火力猛烈轰击歼星舰,轰击已经崛起的参天巨物。
在它将歼星舰吞噬的那一刻,一个鲜活的白色枯树诞生了。它是如此庞大,以至于将歼星舰完全包裹在内部,每一支根须都紧紧地缠绕着,小心翼翼地四散而出,抓住破裂的装甲,拖回自己的身躯中。
它不可阻挡地扩散,在遥远的彼方,它仿佛一颗飞速成长的种子,吃下了黑暗的远空,吞没了宇宙的黑暗,取而代之的是耀眼的光明。
在那一刻,所有人都心底都收到了一条由内而外的讯息,他们在心底中重新塑造了一个已经存在过了的名词。
解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