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旅馆,星野吸了吸鼻子。
他喜欢这儿空气中掺着玫瑰味的檀香。
旅馆内,几乎每隔10米,就有一篮玫瑰挂在墙上。
星野觉得老板应该是个浪漫的人。
“小野,哈哈!我就猜到你一定会回来。我有预感,你会在这里长住!”
看到星野回来,老板从收银台后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灰色棉质长袍,乌黑的头发梳到后脑,扎成一个小辫子。
“兄弟……”
“哎哎,心照不宣,心照不宣!”胖老板竖起食指,在嘴唇处比了一个保密的手势。
“房卡呢?”
哎,算了,这种事讲出去只会被抓到精神病院吧。星野暗自想着,挠了挠鼻子。
“放心,没让那婆娘动你的东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老板将房卡递到了星野手中。
“那我先回房了。”星野说完,心绪又繁杂起来。
他深深叹了口气,一脚深一脚浅向楼梯口走去,像个飘了线的木偶。
叮,星野拿起手机,看到一封新邮件。
是广告还是骗子呢?他点开邮件。
发件人:张墨。主题:落崖神作。
邮件只有一句话:
“你的遗作看上去不错,另赠惊喜”。
星野点开附件1,看到一张角度特别的照片。
崖边悬空向下的视角,清晨的微光勾勒出崖壁的嶙峋,微微模糊的画面流露出下坠的重感……
附件2,是张墨和星野的自拍合照。
照片右下方写着“愿时间赠与你永恒”。
“谢谢,这不是遗作!”,星野回复了那封邮件。
手机再次震动,星野收到一条微信,消息发送人是“小虫子”。
“写字桌抽屉里有好喝的。”
星野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加了一个叫“小虫子”的人。
旅店老板吗?
出于好奇,星野打开写字桌的抽屉——里头堆满了瓶装“星空”。
其中,放着一张扑克,和刚才那张一样,扑克背面朝上,画着一个钟表,钟表里头有一个形状飘逸的“D”。有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小蛇将“D”环绕。
星野把扑克翻过来,发现扑克上有一行小字。
“擅自加了你的微信,抱歉,一抽屉星空作为赔礼。”
落款“小虫子张墨”。
这就是跟聪明的变态扯上关系的感觉?星野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他划出微信,把“小虫子”拉黑,然后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舅舅家。
经过几次换乘,星野顺利到家。
到家时,已近黄昏。
打开厅门,他松了口气,庆幸没有再遇反常。
如果能不再碰到那些怪事,他大概能在两三周之后把“死而复生”和“探索兄弟会”之类的稀奇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星野自觉自身最大的优点,就是擅长遗忘。他总能选择性遗忘那些令他痛苦的,或不在他人生规划内的东西。得益于这一点,他在成长之路中一直被挫折击倒,却从未被摧毁。
碰到难处就习惯性回避,使他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人。毕竟多数时候,“解决难题”才是人们开启卓越之路的唯一途径。
一进客厅,星野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对于他来说,这是常态。因为自诩为“单身贵族”或“黄金单身汉”的舅舅会时不时带女朋友回家。
灯没开,玄关处也没有鞋子,看来舅舅已经带着女朋友出了门。
他看了看手机,没找到来自舅舅的的未接电话。这在他意料之中,毕竟舅舅连他自己的生日都不在乎。
在他二十四年的生命中,除了某移动、某银行,没有其他个人或单位向他发送过生日祝福。所以,有时稍微大意,他会忘记自己的生日。
正值饭点,他能想象舅舅带着女朋友在某个装修精致、小资情调的小馆子里眉飞色舞的样子。
他们可能吃的是西餐,每人前面放着一份熟得恰到好处的牛排,牛排冒着热气,滋滋轻响……想到这里,他咽了口口水。
掏出那张写了“happy brithday”的扑克,他鼻子有些发酸。
他将扑克贴在左胸,深呼吸一次,又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崭新相机,眼角猝不及防地溢出几滴晶莹的液体。
一个自觉不太被关注的人,往往十分恐惧突然来袭的关怀……
跟那个兄弟会扯上关系,鬼知道还会碰到什么麻烦!
他晃了晃脑袋,揉了揉眼睛,把扑克撕成两半,扔进垃圾桶。
到厨房摸索一番,星野煮了碗挂面。与以往不同,今天他多加了一个鸡蛋。
吃了几口,觉得没啥胃口,喝光了面汤,他随手把面倒进了垃圾桶。
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把那张“崖边遗作”发给了刘婷婷。
“请了几天假,去了同心崖”他加了一行文字。消息发过去后,星野又觉得不妥,将其撤回,将“同心崖”改成“失魂落魄崖”。几秒后,再觉不妥,撤回,他将“失魂落魄崖”改成“牛鼻山”。
“刘婷婷”是星野添加的备注。
她不是那种会把真名设置成微信昵称的人。大多时候,她的朋友们称呼她“Brynn”。
刘婷婷是星野所在公司的同事,也是星野的大学学姐。高他三届。
星野在运营部,刘婷婷在设计部,二人在业务上存在沟通需要,加了微信。
刘婷婷自诩摄影爱好者,一旦放假,她就会去各种有风景的地方拍照发朋友圈。
星野喜欢看她的朋友圈,热衷于给她点赞。有一天,星野翻开她所有朋友圈挨个点了赞。
那天,刘婷婷有一种“被不喜欢的人注视”的恶心感觉,又有一些“被人关注”的欣喜。
她认为自己与星野“气场不和,不宜交友”。
不过还好,综和多方面感受,同时也为了工作便利,刘婷婷没有拉黑星野。
之后,星野明显感觉刘婷婷回自己微信的速度变慢了。
公事有关的信息还好,若是私事,一般会隔一两天回复。
家教良好的她常以这种方式默默拒绝一些人的靠近。
识趣的人一般会就此远离,而星野没有多想。
他只觉得刘婷婷可能因为工作忙不能常看手机,仍旧保持给她的朋友圈点赞的习惯。
果不其然,等了一个多小时,刘婷婷还没有回复他。
或许明天会回吧。他想。
“看电视”,正当思绪飘渺时,星野看到“小虫子”发来的微信。
奇怪,不是拉黑他了吗?
百无聊赖下,星野走进卧室,打开电视。电视画面中,一个记者在以世贸大厦为背景的步行街上采访路人。
世贸大厦是这座城市的地标性建筑,它的表面嵌着一块覆盖全楼的巨型广告屏。广告屏上正在放双十一相关的广告。
星野揉了揉眼睛,发现那个路人是奥古斯汀。抱着好奇地心态,他看了下去。
“您好,请问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主持人把话筒伸到奥古斯汀嘴边。
“噢,我知道,我知道,11月11号,是你们中国的光棍节,今天在网上买东西会很划算。”奥古斯汀的普通话发音准确,不过带有一股浓浓的翻译腔。
“您有想要的东西吗?”
“有一个愿望。”
“请问方便说出您的愿望吗?电视机前的观众会一起为您祝福的。”
“我有一个朋友,他今天生日。”奥古斯汀答非所问。
“那您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记者应变能力过关。
“他是一个小男孩,他的父母是我的朋友,我想代他们向这个男孩问好。”
“好的,在这个特别的日子,我相信电视机前的朋友们会为您的朋友送上祝福。”
“生日快乐!”奥古斯汀对着镜头比了一个爱心,然后用双臂指向世贸大厦的巨型广告屏。
镜头的焦点转向广告屏。
即便没有露出头部,星野还是认出了广告屏上出现的那张照片——是自己和张墨的合照自拍。照片中间有一个卡通蛋糕,上面写着“生日快乐!男孩!愿时间给予你永恒”。
星野打了一个激灵,按遥控器换台,发现所有台都是这个画面……
我疯了?还是电视疯了?
父母?奥古斯汀的朋友?他觉得奥古斯汀是在胡说。他自己都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呢。
都什么年代了,就算再忙,发个视频打个电话还不是动一动手指的事?
可这么多年了,星野连一条短信都没收到……
难不成他们是兄弟会的特务?不便暴露家人身份?
他把电视和灯关掉,揉了揉眼睛,又甩了甩脑袋,瘫软在床上,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在床上辗转反侧两三分钟后,“星野型皮球”又像是被打满了气,干净利落地从床上弹起身来。
他跑到客厅的垃圾桶旁蹲下,挑出被撕成两片的扑克牌,用餐巾纸擦干净。
回到卧室后,他用透明胶带将扑克牌粘好,将它铺在卧枕底下。
他趴在床上,把手伸进枕底,抚摸那张扑克。
犹如侠客抚摸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