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绢布挂在天角崖边,随风扬起,似它曾在主人身上时那般灵动。
万里无云。
天角崖最高的崖顶,一缕青烟直追天际,烟火抓不住留不得,似那死去的人一般也抓不住留不得。
“这便是你时常提起的海角天涯。你可喜欢?”白夜低声说着,烧掉了手中的纸钱。
回应他的,除了空荡和寂寥,再无其它。
半年前,白夜还是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
白家剑谱,乃武林十宗剑法之一,其形飘逸不拖沓累赘,通常一剑致命。白家第四代单传,近几年在武林大会上由白四风一战扬名,被武林总会收编。剑法出谱广泛传播,白家天下闻名。
而白四风有一独子,甚少露脸,不曾参与武林集会。白四风在座几年,几乎无人知晓其是否有嫡系传人,但均不敢妄自揣测。只有白四风知道,他的那个嫡系传人,自小顽劣,很少真正练习他传授的剑法,偏的是投机取巧耍小聪明,不肯踏实上进。
白四风已然年过中旬,深知岁月并不会怜惜任何人。他能做的,除了坐好白家的当家,就是把白家剑谱传下去。
近日武林盟主铁智林召集天下英雄于洛阳少林寺,想必是对天下局势动荡之事另有一番安排。恰巧白四风面临闭关,思来想去,不如让白夜这混小子代他前去,也正好能让这不求进取的独子早些面临江湖,以此激励激励,说不定真能改变他这吊儿郎当的性格。
“张叔。”白四风唤来管事,“待我说完这些话,你就去街市将这封密函交予白夜手中,告诉他,务必在天下英雄集结前将此函亲手交给洛阳少林寺的南洛大师,不然我定不饶他。”如此这番安排了下去,便去后山闭关了。
张叔陪伴白四风有十余年,自然知道老爷的安排皆有道理,当即也不含糊,将密函揣进怀里,赶往街市去了。
话说凡是在韶城街市居住,上至达官下至百姓,对白夜的大名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方面因他是白家剑谱下任单代嫡系传人,自有许多富有名望之人对此后辈报以期待;另一方面恐怕就是白夜本人不学无术,让那些保有厚望的人摇头惋惜罢了。
而常在市井混迹的纨绔子弟却甚喜白夜这号人物,不因别的,只因这白夜斗鸡斗蛐蛐是个中好手,凡是压白夜的人几乎都能赌得盆钵满载。
张叔熟悉地寻到斗鸡的地方,遥遥便望见喧闹人群正中一身蓝衣锦缎的少年。
这少年面白容俏,墨发高束于脑后,偏的是贵气俊朗,却因眼神精亮带了些狡狤。此时正招呼吵吵闹闹的人群嚷道:“下注下注,买定离手,包你满意!”
此少年正是白四风独子白夜。
人群中的也都是一些纨绔,其中一个衣着镶金戴银的胖子见白夜手底下是那只“常胜将军”斗鸡,心放在肚子里,嘴上嚷嚷着:“你小子要是敢输,老子就叫人揍死你!”
其他人听见这声嚷嚷,东一嘴西一嘴开始跟着起哄。
白夜听了也道是他们用来给自己激励才如此叫嚣,也不恼,嘿嘿一笑:“瞧好吧,我的这位‘将军’,顺子家的乌鸡都不是对手!”
那王姓胖子听了更是起劲:“是也不是,让老子好好瞧瞧它的本事再说!”
今日白夜和韶城街上同样有名的孔家小子约了斗鸡。那孔家的鸡据说样貌凶性都是一等一的,而白夜的这只鸡也不差,有好事人就口耳相传,使得这次斗鸡在纨绔里一传十,十传百,闹得人尽皆知。人人都想知道的,不过是到底白夜的鸡厉害些,还是那孔家的鸡凶上点。
不知谁喊了一声“孔家小子来啦”,本各自吵闹的人群立刻噤了声,探着头朝着四处张望。
白夜站的高,远远瞧见官道上一个瘦弱的锦衣公子摇着纸扇信步走来,旁边跟着粗衣家丁,手里提了个用黑布罩了起来的大笼子。
王胖子冲着官道大喊:“孔家小子,你的鸡呢,不会是要来比赛了吓蔫了吧!”
周围哄笑。
此时孔家小子已经走进人群中,对于胖子的嘲讽并未理会,而是示意身边的家丁放下笼子。
白夜看那孔家小子装模做样,倒也不恼,抱起手来看好戏。
只见孔家小子不慌不忙摇着扇子,却是信心十足大声道:“诸位,比之前,孔某在此有句衷告。若各位今日押了本人,绝不会亏。”
听了孔家小子话的人立刻嘘声不止。但凡今日来的不是白夜的“常胜将军”,这话也就姑且信一信,谁都知道白孔两家的鸡厉害,只是都好奇谁略胜一筹。而这孔家小子一来就张口喊胜,也不知是否真有这二两豆腐,只顾着自己充了门面。
白夜笑弯了眼。这种阵仗他是见惯了的,未比赛先喊话壮大声势是每个斗鸡的人惯用的招数。只是孔家的鸡他有所听闻,倒暗自多留了些心眼。
王胖子已是等不及了,大喊:“少在那废话,要押注的快些押,谁碍了老子看好戏,老子就教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人群立刻轰吵起来,不时往分别收取白夜和孔家小子赌金的人手里送银票。
白夜笑意不减,走到比他甚至矮半头的瘦弱小子面前,倒意外地见对方仍旧自信满满,丝毫不惧。
“阁下的鸡呢?”白夜笑问,“你该不会空手和我比吧。”
孔家小子虽瘦弱,倒是生得一幅浓眉大眼的好皮囊,尤其一双眼睛颇为灵动,恐怕鬼点子比之白夜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闻白夜的话,抬高了下巴:“这就让你们瞧瞧我家的铁将军!”说罢又是对着家丁一点头,只见这家丁手脚麻利地将黑布罩着的大笼子放在地当中,手一扯就揭下了上面的黑布。
笼中关着的,俨然是一只雄壮威武的黑公鸡!羽毛鳞立眼神凶狠,体型也十分庞大,众人见了只道确实是只上等的好鸡。然这只鸡见了周围的人不但不怕,反而在笼里横冲直撞,气焰好不嚣张!
周围人等皆是惊叹,今天这孔家小子带来的鸡,能在往日同白夜的鸡一般长胜,也就说得过去了。
孔家小子得意地看着周围人的反应,又挑衅般看向白夜。
白夜看看他又看看鸡,见这鸡的确凶猛,却不知是不是外强中干,不过到底多加了些小心。
王胖子忍无可忍,又嚷道:“祖宗们快些上场吧!再不比这天就黑了!”
听了此话,二人均有些赫然,白夜摸了摸鼻子,放出了自己的鸡。那孔家小子的家丁也是同一时间打开了笼门。
两鸡一相遇,立刻提起十二万分精神冲向对方,霎时间尘土飞扬,羽毛纷飞,在场的人群无一不叫好,场面好不热闹。
白夜的“常胜将军”和孔家小子的“铁将军”短时间内势均力敌,时间稍长些,“常胜将军”就有些吃不消。孔家小子的鸡果然有些名堂,但白夜却并不着急。
在场的人眼看着“常胜将军”有败仗之相,均开始起哄“白夜你这鸡不行啊”“什么‘常胜将军’,我看是‘投机将军’吧!”
孔家小子听罢得意洋洋,将下巴扬得更高。
王胖子听得周围人的起哄声,眼看着白夜不急不躁,就知道这小子绝对有拿手好戏。也不跟着起哄了,眼睛只盯着场中的两只斗鸡。
这时“铁将军”飞起啄向“常胜将军”,白夜暗道好机会,立刻吹了一声哨,那必被啄伤的“常胜将军”不逃反啄,只不过偏了头,不啄“铁将军”的头,反而啄向了腿。
“铁将军”来势汹汹,哪能在空中调转了头,一时间被“常胜将军”啄的疼痛,扇着翅膀扑腾起来,跌落在地上嚎叫不止。
场面突然反转,这下倒轮到起哄的人目瞪口呆。
到了这一刻,孔家小子只大叫一声“我的鸡!”就向场内扑去。这场斗鸡自然是白夜大获全胜。
押注下注的人分别去要了赌金,白夜揣了赢来的银票,也走向场内抱起自己的鸡。
孔家小子见自己败了也不好为自己的鸡伸张,只咽下了这口委屈便气冲冲地提着鸡回了。
王胖子的肥手拍了拍白夜的肩膀:“嘿嘿,你这小子,果然有两下子,老子没押错你。”
这时张叔见场子散了,才上前来见白夜,恭恭敬敬道:“少爷,老爷有急事召少爷回去。”
白夜也是自小就对张叔熟悉,见他神色严肃,以为是有大事发生,忙跟着回了家。
张叔进了门,却并不直接往白四风的院子走,反而带了白夜去了白府书房。
“什么?让我去跑腿?我不去。”白夜听完张叔的话,赖皮脾气上来了,“好端端的突然闭关,搞什么名堂,他还当我三岁小儿那般好哄啊。”
白四风早料到白夜会这般无赖,事前就交待了张叔一番,让张叔代为转告:“老爷说了,如若这次完成老爷交代下的事,那双子母白玉瓶倒也不是什么难寻的宝贝。”
白夜有收藏的嗜好,早些日子觊觎官府收缴来的子母白玉瓶,费尽了心思也没弄来,白四风自然有所耳闻。如此这般先让白夜跑了这趟差事,回来给不给他弄的,到时说官府上缴国库了,那白夜也拿他没辙。
最了解儿子的,莫过于老子了。
白夜虽精明,但在利诱之下,哪能不权衡这话的可信度。
张叔见他犹豫,便知机会来了,又道:“老爷还交代过,要竹馆的陶双姑娘亲自为少爷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