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野突然觉得手中的碗重逾千钧,嗓子发干。他慢慢弯下腰,将碗筷放到了地上,起身行了一礼,缓缓后退了几步。微运真气,便将刚才喝下去的肉汤尽数吐了出来,洒在雪地上,斑斑点点,一丝肉也没有,好似刚才喝的清水一般。
黄狗仍旧躺在那里打量着他,并未起身。
鹿野立刻快步离开,走出了二十余丈,到了街口,再转身去看,远远房檐下,又见那担子和笑吟吟的老人。随之而来的还有吆喝声:“来来来,热腾腾的狗肉汤,滋阴补肾,路过的客官趁热来一碗呗!”
鹿野转身就走。
街上无人,只怕另有隐情,自己大咧咧走在街上,显然有些冒失。
鹿野找了个有院落的大户,翻墙入屋。先是寻着厨房找点吃的,奈何一样皆无,只好找了间无人的厢房,合衣对付了一夜。待到第二日天明,他回到街上,白茫茫一片,不过却又恢复了人声鼎沸。
鹿野虽然衣衫单薄,但是有真气护体,倒也不觉得冷。寻摸着这座城市十分诡异,便想尽快找到他我离开。一路询问,找到了城东文昌街安郎的住所。
房子倒挺大,高高的门楣,三进院落,只是屋顶长着些杂草也未清理,门上的红漆略有些剥落,露出些破败迹象。
鹿野瞅着无人,翻墙入院。
院里仅有三人,一个十三四岁的书童,叫喜儿;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妇人,唤作陈氏;以及主人安顺义。
见到安顺义第一眼,鹿野便知,这就是自己的他我。
两人长相颇为相似,但身形截然不同。鹿野修行武道以来,身形矫健,安郎却是一个体态瘦弱的俊俏书生,而且显然比鹿野年长了许多,约莫二十七八了。
不过,那种来自他我的特殊感受便十分不同,一见便知。
安顺义也似有察觉,莫名不安,四处张望了一番。但他终究是一个普通人,见无异样,只当自己是心血来潮,便不再理会了。
一段信息出现在鹿野脑海意识中。
原来,能够将鹿野吸引到他我的世界里来,是因为他我即将遭遇重大危机,甚至死去,从而搅动了玄而又玄的命运线的结果。
生老病死,原本正常。如果隔着平行世界,即便是意识到了平行世界,他我都死掉,本我也最多略有感应罢了。
但如果本我带着肉身和整个魂魄被吸引过来,一旦他我死去,由于灵魂共鸣的关系,本我的魂魄会遭受重创,也叫失魂。且不说回不去本我的世界,更会因为失魂导致变成行尸走肉,如同痴傻。
不过,若是能帮助他我改变必死的命运,就能获得这个平行世界因为命运变化而产生的命运碎片,从而回到本我的真实世界去。
当然,若是在这个世界死掉,也是真正的死掉了。
鹿野登时吸了一口凉气。
再看安顺义,跟白痴一般正在对着陈氏傻笑,显然有些惧内。陈氏不苟言笑,但容貌举止都甚是端庄,倒也没有河东狮吼的迹象。
有个贤惠貌美的妻子不说,再想到这厮还有大屋、仆童,妥妥的小康家庭,比自己经济状况还好,鹿野登时心中不满,凭什么自己一根野草要保护这厮。
还免费的。
鹿野去厨房找了些吃食填饱肚子,又寻了一套安顺义的衣服穿戴上。他之前的衣服是从农家寻来的,混搭得不自然,大小也不合身,走在街上颇为怪异。
鹿野和安顺义身高无二,倒也能穿上,只是略有些紧。衣服一换,镜中顿时多了一个肤色略有些黑的翩翩公子。
这时,正听得安顺义带着小童一起出门,鹿野连忙翻墙远远跟上。
他现在还不知道让安顺义致命的危险到底来自何处,因此不敢有丝毫松懈。只盼是过路掉入河里,那就轻松了。
一路上,只见安顺义不时与人打招呼行礼。这个世界读书人似乎颇受重视,路人往往称安顺义为安郎或者安秀才,原来这安顺义还是个秀才,难怪李思思说他小有才名。
不过遇见持剑捉刀的陌路强人,安顺义还是要乖乖闪躲在一旁,不敢冲撞。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到哪里都是这番道理。
鹿野将兜帽戴在头上,兜着下半脸,避免有人误认,弄出尴尬来。
安顺义去处是县衙。神态喜滋滋的,径直进了门内。只片刻他便出来了,身后的小童喜儿扛着半袋粮食。听二人交谈,袋子里装的是大米。作为秀才,安顺义每个月都能在衙门领取一份钱粮的补贴。
安顺义打发喜儿先回家去,先去一个私塾,给几个童子说了一会儿经义。私塾是宗祠所设,待到上完课,便有主家差遣仆人拎了些吃食,有肉有酒。待吃完饭,休憩片刻,下午又上了约莫一个时辰的课,童子们便放了学,安顺义离开了私塾。
钱多事少,还包午餐。
饥肠辘辘的鹿野无奈又跟着安顺义到了一处酒楼。楼里刚到了几个书生,大家行礼落座,添了香茶,说些风月之事,好不惬意。又有些乐师捧着乐器进来,众书生开始交流乐器。安顺义聊起诗书,在众书生中倒也不如何出众,但却抚得一手好琴,叮叮咚咚,如清泉流水。
鹿野则坐在屋顶上吃风。
屋顶有雪,鹿野有些无聊,见安顺义似乎并无什么危险,想要先下去待一会儿,却突然听得书生们聊起昨夜天象,立刻精神一震。
“今年的雪来得好快,洋洋洒洒,好一片银装素裹!”
“昨夜即兴赋了一首五绝,名曰《雪中饮歌》,与诸君一品。”
“洗耳恭听!”
“请,请!”
“大风歌罢雪,银妆起千里;纷扬世间事,尽在杯中蚁。”
“妙哉,杯中酒,尘世事,何等胸怀!”
“甚妙,甚妙!”
……
鹿野听得嗤地一笑,他这些年所思所虑都是为了挣钱活下来,同时修行武道,对诗词完全不懂。
幸好另一个世界里有些他我也算是读书人,知道杯中蚁大约是指酒的意思,但是要他分辨诗词好坏,实在有心无力,只是听得这些书生厚着脸皮互相吹捧,实在无趣。
又听得下面一人道:“这次起风,可又有人失踪否?”
“或许有,但是这城市里到处都是武夫,平时消失个把人,都十分正常。昨夜风伯过境,自然要带些人走的,只是不曾听得有谁,反正总有胆大留在屋外的,年年皆是如此。”
“我倒是听得张家胡同里,有户人家,都起风了,家里一个姑娘却要去院子里找养的小狗,待到天亮了也不见人影,都说是被风伯带走了,那家人支支吾吾,也不敢声张,毕竟说错话,得罪了风伯降罪,更是不妙!”
“噤声,噤声!”有人提醒。众书生沉默下来,旋即说起其他话题来。
鹿野悚然一惊,没想到昨夜留在屋外居然还有这等风险,看来这风雪并非自然,有些异处。
再回想起昨夜那个卖狗肉汤的老人,他当时便没有认为自己眼花,而是认定遇上妖物。
在本我的世界,能化为人形的妖物一般绝非鹿野目前所能对付,因此他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状态认怂离开。
不过,回想起来,他也只是被惊吓了一跳,并未有真正危险,那妖物不就眼睁睁放他离开了么。
再听下去,也并未有什么实质的内容了。鹿野下得楼来,寻着一个露富的胖子,待他离席如厕之时一掌劈在脖颈处,打晕了过去,从身上摸出了一个钱袋。
鹿野将这胖子藏到了一个杂物室里,他刚才一掌下去便封住了他的穴道,几个时辰内难以醒转。他到街上一家铁匠铺,买了把刀,拿布包着提在手里,绕到酒楼正门,大摇大摆地走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