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朝堂在中秋月光照耀下,仍是熠熠生辉,皇帝依然端坐在龙椅上,旁边陪坐的丞相,原来是元显,如今换成了桓玄。桓玄终于扳倒了昔日政敌司马元显父子,位极人臣。丹陛下方,左右两侧首位,分别是刘牢之和琅琊王,再往下坐着的人,有一大半已不是原来的朝臣,而是桓、刘二人的部将。
桓玄先端起酒杯,对皇帝说,“陛下,微臣部将们为陛下攻城略地,诛杀叛臣,有功于国,还请陛下赐酒一杯,以慰军心。”
他的部下便都站了起来,端着酒杯躬身站着,等着皇上敬酒。
皇帝便看了看琅琊王。琅琊王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也举杯站起来,笑道,“陛下,丞相言之有理。若不是这些将士为国效命,那司马元显岂能一朝倒台,沦为阶下囚?”
皇帝见刘牢之坐着不动,便看着他。
桓玄也看到刘牢之面露不满之色,便笑道,“镇北将军与本相并肩作战,也是劳苦功高。”
刘牢之这才勉强站了起来。他的部下们也都站了起来。
皇帝尴尬地笑了笑,举起了酒杯,对众人说:“诸将军有功于国,朕……,来,大家共饮!”
群臣跪下谢赏,“谢陛下。”
君臣就这样共饮了第一杯酒,然后群臣落座。
刘裕也在其中。现在朝会上满堂和气,可在他看来,与元显在位时也没有什么不同,朝臣们仍是对着丞相摇尾乞怜,宝座上的皇帝还是个傀儡。刘牢之虽然坐在下首的首位,但眼睛不住地瞟着皇帝身边的桓玄,看来他觉得自己也该坐在上面,对现在这位置挺不满意。再看琅琊王倒是志得意满,不知道他能高兴几天。
侍奉在旁的内侍看了看桓玄脸色,便把手一拍,乐曲响起,一群彩衣舞女衣袂飘飘地从旁上来,在朝堂正中的红毯上,翩翩起舞。
座中许多人都是底层武将出身,哪有什么文雅修养,三巡酒过,便都酒酣耳热,一个个显出本性,有的冲着舞女吹哨挑逗,有的解了衣服露出肚皮,有的干脆三三两两在一起划拳,嘴里大呼小叫,声音越来越吵。
刘裕一边慢慢饮酒,一边观察着宴会上众人。皇帝是强打精神,桓玄倒是兴致极高,放纵手下人不加制止。
王谧是秘书郎,与他坐在一排的都是文官,他们多是清流名士,有些人还是被桓玄提拔,但看到这些将军们的粗鄙行为都是瞠目结舌。王谧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来对那些将军们说:“诸位噤声,不可御前失礼。”
将军们一看,哄笑道:“哪里来的教书先生,好败人兴!我等又不是你的弟子,先生还想打我们手心啊?”
桓玄也笑了起来。
“真是乡野村夫,难登大雅之堂!”王谧哪里吵得过这些粗人,只能骂了一句,气愤地坐了下来。
琅琊王见这些武将闹得太过,不高兴了,把酒杯一放,“丞相,今日虽是宴饮,但朝廷自有法度,你手下这些将军们太过无礼了,还请丞相节制。”
桓玄笑看了他一眼,“嗨,王爷见谅,将士们出生入死,今日见了圣驾,喜不自胜,本相也不好扫大家的兴。”
这时,刘毅上来,对桓玄耳语几句。
桓玄笑道,“知道了。”
刘毅便下来,从诸将军中揪出一人,便往殿外拉去。刘牢之一看,竟是原来的豫州刺史庾楷,听说他当时败给司马休之,便投奔了桓玄,如今也做到右将军之职,此刻却不知有什么把柄让人抓住。
庾楷不住地回头,大叫,“丞相,这是何意?!”
桓玄怒道:“你穷途来投我,是我好心收留你。你却忘恩负义,与司马元显勾结,我岂能容你!”
庾楷被拉下去,仍大呼冤枉,不多时,刘毅捧着一个金盘子,上面放着鲜血淋漓的一颗人头,皇帝和众臣都吓得用袖子挡住眼睛,不敢去看。
桓玄笑道,“此人卖主求荣,死有余辜,与诸位无关。诸位畅饮,今天不醉不归!”
琅琊王已经面如土色,不敢再说话。
刘牢之看着对面的琅琊王,哼了一声,说:“丞相杀他自己的人,王爷还替他可惜吗?”
桓玄笑道,“不错。王爷长在深宫,未曾带过兵,不知道军中法度,关键只有两件事,一是上下有别,二是令行禁止。镇北将军一向治军严明,想来,也是一样,得严守这上下之分吧。”
刘牢之听这话非常不高兴,他与桓玄本是同盟,桓玄却句句强调什么“上下”,他在上坐着?难道让刘牢之做“下”吗?
刘牢之瞪了桓玄一眼,“那是自然。不瞒丞相,我的部将没有背主求荣的,若有这样出尔反尔的小人,本将军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说着,盯着桓玄。
桓玄笑道,“彼此彼此。”
皇帝听他们说话都带着火气,忙举杯道:“丞相和镇北将军,都是国之重臣,朕敬两位将军一杯。”
桓玄和刘牢之得给皇上面子,只得暂停了争吵,举杯饮了酒,然后都去看歌舞。
刘裕冷眼旁观。他虽然是市井出身,可看着那些武将的行为举止、桓玄与刘牢之的争执,也觉得难以入目,不禁对休之有些怨言,还没开打,何至于连家眷都带走了,如果不是他这样做,司马元显也不至于以为没了胜算,掉头就跑,结果败亡得如此迅速,让桓玄之流登堂入室。
刘裕想着,看了邻座的何无忌一眼,发现他满脸悲愤愁苦,眼睛盯着高台上的桓玄,露出杀机。刘裕看看周围,无人注意,便对何无忌敬酒,冲他微微一摇头。
何无忌明白,也冲他一点头,不再看桓玄。
刘裕转头往门外看去,见天空中一轮光华灿烂的圆月,担心起云秀母子,不知现在哪里,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见面。
“刘兄,别来无恙。”说话的正是桓道芝。她仍穿着男装,端着酒杯走到刘裕面前。
“桓小姐。”刘裕举杯敬她。
“没想到吧,你我能在朝堂相聚。”桓道芝笑着,满脸都是得意之色。
“是啊,的确没想到,桓公进展如此之快。”
桓道芝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你当日第一次入朝,受封建武将军、下邳太守,一定是意气风发,今日再来,不知刘兄作何感想?”
刘裕听起来这话不是好意,便不软不硬地说:“感想?无非是此一时彼一时。多亏我当日没有暴露小姐行踪,否则,你一早就被司马休之抓起来了,后来还怎么帮琅琊王开城门去?”
桓道芝看着他冷笑,“这么说,我还得谢谢刘兄。”
“不用客气。”刘裕一笑。
桓道芝哼了一声,起身就走。刘敬宣却跌跌撞撞地来到跟前,一把攥住桓道芝,“这不是我的未婚妻吗?”
桓道芝挣脱,“刘公子自重!”
“什么公子、公子的。他娘的,老子也是将军!别人欺负我,以为我就是仗着父亲的权势,你不应该藐视我啊!”
何无忌站起来,拉住刘敬宣,“表弟,你醉了。”
“我没喝多!表哥,你不认识她吗?她是当今丞相许给我的未婚妻呀!你问问她,他们桓家这话说出来,难道还要吃回去?你问问她还嫁不嫁?什么时候嫁!我还得操办婚事呢!”
桓道芝冷笑,“刘公子,当日你我守浃口,贼人一来,你便不战而走,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你做出这等无耻之事,我与你早就恩断义绝了,你还有脸提!”
刘敬宣震惊了一下,然后又笑了起来,嚷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跟我恩断义绝,是因为浃口吗?还不是因为他!”说着,就用手指向刘裕。
刘裕被他指着,十分尴尬,真是无妄之灾。
正巧此时,歌舞音乐同时停了,满朝安静,就只见刘敬宣手指着刘裕,嚷出这句话,在朝堂里回荡不止。
桓道芝脸红了,又气又恼,“混账东西!你敢羞辱我!”她说着,就想拔剑杀他,一摸腰间才想起来,刚才进殿都没带兵器。
何无忌忙劝道:“两位息怒,今天在御前,岂可无礼啊!”
刘敬宣道:“谁无礼了!我是守礼!诸位,丞相早将他这堂妹许给我做妻子,到现在也没有成婚,是丞相出尔反尔,还是这小姐移情别恋?我不该问问吗?”他说着,看向桓玄,目光里有三分醉意,更多的是不满。
桓玄看他这模样,再看刘牢之对儿子这失礼行为毫不制止,就知道他们在借题发挥,便笑了笑,“贤妹退下,不得无礼。”
桓道芝便得了个台阶,恨恨地告退。
刘敬宣不依不饶,“慢着!请问丞相大人,我与令妹的婚事,还算不算数?”
桓玄说:“公子醉了,且下去休息,等你酒醒了再议。眼下你这副醉态,我岂敢将妹妹嫁给你。”
刘牢之见桓玄如此说,便也命刘敬宣退下。
何无忌赶紧把刘敬宣拉出大殿,怕他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