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琅琊王、元显接到休之的邀请,果然带人来游猎。这地方在建康城外一座小山上,往年这里树木茂密,林子里多的是飞禽走兽,今年却见许多树上的树皮都已经剥落,树叶也七零八落,倒是有许多肥硕的野狗、野猪,零星有一些兔子,也有许多穿的破破烂烂、面如菜色的饥民,在与那些动物搏斗,看谁争得过谁,看谁变成对方下一顿的餐食。天上还有几只老鹰在盘旋,其中有两只仿佛是秃鹫,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琅琊王和元显锦帽貂裘,骑着高头大马,见状就皱眉。元显不满地问休之道:“贤弟,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大兄莫怪,这里名叫杜山村,原来有二百多户村民,去年以来,许多人家没饭吃便逃亡走了,如今村里还剩几十户老弱走不了的。人少了,野物就多了。旁边那山上还新来了一只白虎,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祥瑞之兽呀。”
元显一听,就来了兴致,“我听说,白虎降世,乃仁者当兴之象。”
琅琊王听此言有僭越之意,怒道:“侍中记错了吧。自古王者仁而不害民,则白虎现。已有仁者在位,哪来什么仁者当兴?”
元显哪里把琅琊王放在眼里,现在被扫了面子,也怒道:“王爷,今日来游猎,您是要跟微臣掉书袋吗?只怕那白虎认得臣的弓箭,不认得王爷的书袋。”
休之打圆场道:“王爷息怒,侍中大人并无不敬之意。当今圣上自然是仁者在位,可朝中大臣自丞相以下,却未必都是贤能,有些人嘛,也该退位让贤了。”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元显一眼。
元显没接茬:“贤弟,今日看愚兄为你射虎!”说完便冲手下人把手一挥。
他手下早看到上山路上,有一些饥民或坐或躺,一动不动,挡了主子的路,便如狼似虎般扑了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皮鞭,饥民们有些力气的,便连滚带爬躲到了路边,实在没力气的,只能挨着鞭子等死。手下们见打也没用,这才停了下来,两人一组,一人抬肩,一人抬脚,将走不动的饥民抬起来,像扔麻袋一样扔到旁边,这样才把上山的路疏通干净。
这一过程,琅琊王不忍心看,把目光投向别处,瞥了一眼休之,发现他面无表情,心里着实后悔与他们一起来游猎。
元显见路已通了,一马当先,带人上山。
琅琊王用马鞭指着他的背影,对休之说:“如此暴虐之人,也能算仁者?哼!”说完也拍马上山。
休之也骑马追了上去。
这山倒是不高,却是奇石嶙峋,树木茂密,很难走,元显、琅琊王和休之便下马步行。越往上走,天气越冷,山风吹来,吹得人如堕冰窖。随从们为了主子们能打到猎物,都去林间找那些动物,然后想办法驱赶到主子们面前,渐渐地都散走了。
元显凝神屏息,张弓搭箭,引而不发,兴奋地四处看着,寻找着白虎的踪迹。琅琊王和休之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琅琊王看准时机,从肋下的箭壶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将弓悄悄拉开,瞄准元显。司马休之一把按住他的胳膊,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琅琊王怒视休之,眼神里要喷出火来,见他始终不撒手,才恨恨作罢。
一阵阴风吹来,休之感到了危险的气息。他拔出腰间的宝剑,警惕地看着周围。忽然又听一声虎啸,山林震动。琅琊王大惊,“是白虎?”
休之还没看清,就见一片白影扑来,他把琅琊王护在身后,将宝剑举在头顶,横向一砍,那白影又消失了。
元显回身过来,引弓待发,“是白虎吗?在哪里?”
休之不说话摇摇头。琅琊王也引弓带箭,与休之背对背站着,四下搜寻白虎踪迹。
元显瞥见密林里有白影一闪而过,紧张又兴奋地说:“在那儿!”说着,便轻轻迈步,往那方向逼近。
忽然,白影从密林中跳出,扑向元显,元显大惊失色,举起弓来慌乱地松手,箭射偏了,那白影将元显扑倒,果然是一只白色的猛虎,对着他大吼起来。
元显清楚地看到白虎的爪牙,吓得大叫起来。休之冲上去,对着白虎额头宝剑斜劈,白虎用爪子一挥,休之又一闪身,躲开虎爪,往后跳去。白虎怒吼一声,舍了元显,向休之扑来。
元显趁机慌忙站了起来,又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瞄准白虎,却见白虎与休之来回周旋,他没法瞄准,急得满头是汗。
琅琊王也慌了,退到一棵树下,背靠着树,他才稍觉安稳,大声叫自己的随从快来。
白虎挥着虎爪,扑打休之,又往他身后跳去,想从背后攻击,休之横剑护住自己的心口,勉强招架,连连躲避。白虎不能扑杀休之,越发暴怒,不断地吼叫,吼声震动山林。
这时,琅琊王看准时机,一箭射来,却没射中。白虎跃起数丈,扑向琅琊王。琅琊王害怕得大叫,休之把宝剑向白虎后背掷了过去,一剑命中,白虎吃痛,停止了攻击,落在地上。它背上插着宝剑,鲜血流满了全身,回头冲着休之怒吼,一双眼睛已经通红,爪子一用力,又跃起数丈高,向休之扑来。休之退到林间,一边找有利地形躲避,一边摘下身上的宝弓,权做武器,格挡猛虎。
琅琊王冲元显大叫,“快射它!快射呀!”
元显手臂发抖,不住地后退。
这时,随从们纷纷赶来,见猛虎扑人,都有些腿软。元显和琅琊王的随从各自护住主子,休之的人围上去要保护他,却始终不敢近身。
戚大富也在其中,休之这次骑的马就是刘裕送的那匹,从京口来的路上,戚大富与这马混得熟了,知道它的性情,所以这次游猎,他想跟来,休之就答应了。
此时,戚大富正替休之牵着马,见猛虎不住地扑向休之,他害怕了,想跳上马逃跑,却忘了马头正对着猛虎和休之的方向,所以当他使出全身力气一鞭下去,那马蒙了,不管不顾地朝着猛虎扑了过去。两只前蹄抬起,差点砸在白虎头上。
白虎躲开,跳到一块大石头上,冲戚大富大吼。
司马休之有了喘息之机,他纵身几步跳上一棵大树,在一根旁逸斜出的树枝上,居高临下,瞄准猛虎连发数箭,全数命中,再要射时,却发现所有的箭都已射出。
白虎身上中了数箭,眼睛也被射瞎了一只,更为气恼,不住地大吼,趁此刻又跳起来扑他。休之赶紧翻身跳下地面,幸亏他轻功了得,才没有受伤。只是这一跳,落在元显附近。元显还在发蒙,就见白虎扑了过来,休之扔了自己的弓,拔出他的佩剑,举剑回身,不躲不闪,等白虎快到了眼前,休之把身体一矮,将宝剑竖起,剑尖从白虎下颌开始刺入直劈到虎尾,那白虎便被开膛,鲜血流了一地,几百斤重的尸体砸在了元显和随从们头上,把他们砸到一片。
半晌,元显才睁开眼睛,和随从们推开白虎尸体,一群人浑身是血地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地上的白虎,定了定心神。琅琊王一行人赶了上来,看看他们都没大事,只有休之身上被猛虎伤了几处,虽伤得不深,也血也流得不少。
大家确定白虎已经死了,这才松了口气,一齐动手,倒剥了虎皮,又砍下虎头和四肢,把白虎大卸八块。
元显和琅琊王仍是惊魂未定,都向休之说道:“若不是你,我们今天说不定就死在这里了……”
休之笑道:“哪里。是我邀你们二位前来,岂能让你们被猛虎所害。”
元显恢复如常,看着那七零八落的白虎尸体,倒可惜起来。
休之便大声传话,“来人,去附近山村传话,晓喻周边,今日侍中、琅琊王游猎此地,斩杀猛虎,为民除害。”
元显满意地笑了,心中感激休之善解人意,又有点过意不去,便对随从们说:“还得加上平西将军,是将军斩杀的。”
琅琊王白了元显一眼,也对随从说道:“本王并未出力,可不用提我了。”
元显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挥手令随从下山。
一行人便下山去了,只有戚大富和那匹马还在林间跳跃穿梭,惊恐的叫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下了山,琅琊王便告辞带人走了。
元显见休之无马,命随从让出一匹马给他骑上。
刚刚做的宣传工作很快见效,附近许多村民听说为害多时的老虎被杀死了,都奔走相告,纷纷来向元显和休之道谢。
经冬不见的雪,此时也应景地下了起来,越下越大,天地间顿时一片银装素裹。
百姓们见天下雪了,都激动地大喊“祥瑞”,跪在地上向元显和休之磕头感谢。两人就这样在百姓夹道的感谢声中,回到了建康。
元显心中大喜,对休之说,“平西将军,果然是风采绝世。”
休之说:“小弟充其量是一员干将,侍中大人有识人之明,坐镇京师,决胜千里,这才是难得的,比起丞相当日,高明了数倍不止。”
元显笑了,决定投桃报李:“上元节在宫中,琅琊王劝你做建章宫卫尉,贤弟可有意吗?”
休之也毫不客气地要官,“陛下在宫中,安全得很。小弟愿做虎贲中郎将和丹阳尹,为大兄守卫京城。”
“这……”元显想了想,“你现在是光禄大夫,是正三品大员,虎贲中郎将不过是四品,这样不是反而把你降职了吗?再说,我堂弟一向在虎贲军任职,我已答应让他做中郎将了。京城现在除了虎贲军、御林军,就是丹阳尹手里有些府兵,不过人数也不多。你若愿领兵,索性我为你再组建一支军队,叫你这平西将军有兵可用,再让你以光禄大夫、平西将军兼领丹阳尹,如何?”
“多谢大兄!”休之诚心实意地感谢元显。有了兵权,就离成功更近了一步。
于是次日一早,元显便奏请朝廷征召诸郡佃农到建康来服兵役,组成一支新军,号称“鹰扬”。司马道子本来答应了,却听说这支军队要给休之用,就死活不同意。
元显此时羽翼已丰,在朝中权势不小,不耐烦父亲处处掣肘,便以久未下雪,幸而他斩杀白虎使得天降祥瑞为由,逼父亲退位,将丞相和扬州刺史的职务,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