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林军大营的中军帐内,休之与他的新部下们第一次见面。“各位,本将军奉旨率领诸位赴慈湖讨伐豫州叛军,即刻出发。请各位与我勠力同心,共抗敌于国门之外!”
休之训话之时,众将都不住地抬眼打量他。御林军是皇帝的卫队,这支军队里的将领虽然官阶不高,但都是出身显贵,且有真才实学。平日里,他们与休之也都互相认识,也知道休之自幼习武,喜欢狩猎,但也知道他是文官出身,没有带过兵,而且他面白如玉,眉目俊秀,怎么看都不像是武将。虽说他做过郡太守,可带兵打仗和治理地方,是完全不同的。大家心里都在嘀咕,朝廷真是无人了吗?竟然派一个书生做将军。
训完话,休之将这一万人分为五队,分别由他自己和御林军中的副将谢峻、偏将王欣、参军张茂度、参军桓谧统领,又让自己的随从兼参军方明申明军纪,然后传令起兵。
很快,大军到了慈湖。休之下令安营扎寨,自己带了方明和三十名亲兵微服出营,去侦查敌情。他登上附近一个小小的山包,观望豫州军联营。一阵大风吹来,那联营中旌旗飘扬起来,煞是威风,可有一面红旗被一阵大风吹歪了,许久都没人去扶正。
休之忽然冒出个大胆的念头。
他立刻带着人骑马下山,正巧遇到一个瘦弱穷苦的老太太正在山脚下捡柴火马粪,便给了她一些钱,对她说:“老人家,我们是朝廷军队,现在豫州军造反,我们奉旨平叛,要去敌营走一遭,若一会儿有追兵来了,烦您老人家帮我们遮掩一二。”
老太太拿了钱,便答应了,还嘱咐他们一定小心,“造反的那支豫州军,坏透了!到处抢劫,前天我们隔壁那个村就遭了难,粮食、钱财都被抢走了,还抢走了几个黄花闺女、年轻媳妇,逼得他们家里的老子娘都跳了河。结果昨天就轮到我们村了……”说着就哭了。
方明劝休之道:“咱们人手这么少,您怎么能去豫州大营啊!若有个闪失,可怎么办?您且回营吧,属下替您去走一趟。”
休之笑道,“不必,这些人也多,只带五六个人,咱们装作是豫州军的斥候便是。放心,不会有人怀疑的。”他说着,就从随从里挑出了几个平日里很勇敢的人留下,命其他人立刻回营。然后休之拨转马头,带着几个人便朝敌军那大营去了。
方明等人的心里像打鼓一样,硬着头皮跟休之进了大营。进来后,却放了心,果然如休之所料,无人阻拦,无人查问。豫州军自进扬州,就没遇到过太激烈的抵抗,现在到了慈湖,又打了几个胜仗,以为朝廷军队不过如此,便有些大意,打仗之余还抢劫了周边村落,抢回来不少女人、钱财,除了当值的、巡营的,上上下下都在寻欢作乐。
休之如入无人之境,将豫州大营里里外外看了个明白。方明低声说,“这大营内怎么没有大粮仓?若有大仓,一把火烧了倒好。”
休之道,“你想的倒美。豫州军也是百战之师,再怎么大意轻敌,也不会把粮仓随身带着。走吧。”
他们看够了,准备出营,遇上一队巡逻的士兵。领兵的名叫韩延之,见他们面生,就问口令。
休之刚才侦查的时候,就听到别人对过口令,此时便毫不惊慌地回答上来,然后说,“我等奉命要去查探敌情,放我们出营。”
韩延之觉得不对劲,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就放他们走了。
出了大营,方明长出了一口气,刚想夸休之胆略过人,休之却不让他们说废话,一步都不停歇,快马加鞭地走了。
果然,韩延之很快就追了上来,追到土包下,见到那个拾柴火的老太太,问她有没有见过几个军人路过,他们去了哪里。
“见着了。”老太太指了个相反的方向,说:“他们早就走远了。”
休之一行人回了自己军中,却发现王欣那一队人马的营地不在他预定的地点,便传命叫诸将都来中军帐见他。等人来的这个空当,方明才有机会说,“世子,你真是胆略过人啊!刚刚在那大营,我这心里跟打鼓一样,真是惊险万分。”
休之因王欣不听将令,正在不快,听方明问他,便给他解释说:“没什么,你看那豫州兵,红旗倒了都没人去扶,可见他们上上下下心思都不在军务上,果然,抢了女人和财宝,正在享乐呢,哪会注意到我们。不过,后来拦我们的那个人,倒还不错。”
这时,几名副将都到了,还有慈湖守将澹台秋也来见休之。他已被豫州叛军先锋段方连番大败,手下只剩几百人,自己也负了伤,望穿秋水一样,终于等来援军,却见是文官出身的司马休之领兵,也顾不得官场规矩,当众便长吁短叹起来。
休之便先把王欣放在一边,笑着问澹台秋说:“澹台将军,为何如此啊?”
“将军见谅,卑职……哎……慈湖乃是建康的门户,哎。那段方统兵五万,卑职与他交手数次,确实是勇猛刚强,卑职不是对手。将军……恕卑职无礼……将军未必上过战场,且只领兵一万,……哎……卑职已打定主意以身殉国,可是若真放叛军过了慈湖,攻入建康,卑职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休之见他轻视自己,知道这话无法辩驳也没必要纠结,便笑着说:“澹台将军连战辛苦,且去休息,待本将军破敌之日,将军再决定是不是要以身殉国!”
澹台秋叹了口气,便告辞走了。
休之这才发落王欣,“王将军,你的营地扎在哪里了?”
偏将王欣出身琅琊王氏,是当今太后的亲属,便在中军帐里当面反驳休之道:“司马将军,卑职自幼熟读兵书,可从没说过背水列阵的,这样的命令,恕卑职不能听从!”
副将谢峻是休之的内兄,此刻便维护休之道,“王将军,左中郎将奉旨率军讨贼,我们本该听从将令,你如此态度,岂非失礼?”
王欣语气甚是轻蔑地说道,“统兵大将有命,我等自然该遵从。可是,司马将军纸上谈兵,眼看着要置我们于死地!若我等不规劝,如何对得起皇上和祖宗社稷?连我的兵都议论纷纷,说朝廷怎么让一个书生领兵。谢将军的见识反倒不如一些个小兵?难道是因为中郎将是你妹夫,你就枉顾实情,胡乱应承起来?”
谢峻不急不恼,笑道:“王将军此言差矣。说起亲戚,你与北府军叛臣王恭更是同宗亲戚,难道你也枉顾朝廷,一味向着自己人?”
王欣大怒,拔剑出来:“谢峻!你少含血喷人!”
休之道:“住手!”
王欣不听,仍与谢峻挑衅。休之便冲方明一使眼色,方明纵身上前,两三下就将他手中的剑夺了下来。
王欣怒视他,问休之:“中郎将,此人不过是你谯王府一个随从,你抬举他做了副将,就是让他对我无礼,凌驾于我等之上吗?”
休之吩咐左右将王欣拿下,“王欣,本将军奉旨讨贼,你不听将令,帐前无礼,已犯了军纪!来人,推出去斩了!”
谢峻、张茂度等见休之动了真格的,都跪下求情,“将军息怒。王将军出身大族,久在军中效力,今日虽犯了死罪,但是尚未开战,先杀大将,这不利于行军啊,还请将军三思,饶他一命。”
王欣此刻的气焰也没有那么嚣张了,只是兀自嘴硬,说:“将军命我远离大军,背水列阵,这是要置我于死地!末将不服!”
“好!你若不服,我就让你死个明白!来人,把他关起来,待本将军破敌之日,再杀不迟!”
休之命人把王欣押下去,又命参军殷约统领王欣所部。
然而,一连好几天,休之都没有要出战的意思。众将纷纷议论,他是不是害怕了。又过了一天,一场大雨下了起来,直下了一天一夜。
谢峻等的不耐烦,来请令趁雨夜袭豫州大营。休之不准。谢峻觉得休之确实是没有统兵之才,不过看在妹妹的份上,他还得维护休之,说他是用兵谨慎。
当夜雨势渐小,休之召集诸将部署了作战方案,然后下令:“明日寅时出战,待破敌之后再用早饭!”
谢峻等互相看看,“是!”
第二天寅时,天还没大亮,休之带谢峻、张茂度所部在慈湖前方一个宽阔的洼地里列阵,在军中公然树立大将旗鼓。休之一身盔甲,白色披风,骑着一匹白龙马,身后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士兵军容严整,列队待命,休之觉得热血沸腾。
他天生就是将军。
对面的将领段方和豫州军却不这么想,他们听说朝廷派来的援军不过一万人,领兵的竟是新提拔的一个文官书生,都笑话朝廷无人,段方传令三军,谁抓住了司马休之,赏钱十万,夺得旗鼓,赏钱二十万,还没有民间一个赌局的赌注大。
休之看着对面哈哈大笑的豫州军,只是微微一笑。御林军诸将也都有军人血性,被敌人这样嘲笑,自然是憋屈难受,可是,他们也都怀疑休之是否真有领兵之才。
见休之挥手下令进攻,战鼓如雷,号角声沉沉响起,诸将只能率众进攻,出乎意料的是,自己手下这帮少爷兵平日操练得虽说还行,可这次是出人意料的勇猛。这回才知道,休之为什么让他们背对着慈湖列阵,退一步就是死路,只能往前冲。
两军相交,大战良久。休之暗自惊服豫州军的确厉害。他们虽然军纪恶劣,军营中戒备也不甚严密,但是他们很有战斗经验,在多番冲击之下,仍能保持阵型不乱,射箭命中率很高。
当时战场上杀声震天,箭发如雨,不知不觉间两军便交换了阵地。休之便丢弃了他的大将旗鼓,还有很多马匹、粮草等军需物资,率众撤退,豫州军便上去哄抢。
他们打起外人来毫不手软,抢起东西来对自己人也毫不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