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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美女救英雄

文讷本来是带着表弟们吃饭来着,巧遇两个初中男同学,于是过去和他俩坐了一会儿,碰巧这俩男生当年都喜欢过文讷,这会儿又杠上了,从好朋友变成了死对头辩论个不停,然后又碰到混混打人,打人也就罢了,还专门欺负老弱病残,这就不能忍了。

“你,打电话叫救护车,你,照顾老人,注意别搀扶,以免造成二次伤害。”文讷有条不紊地吩咐两个吓傻的男同学,背后传来砰砰的闷响,那是表弟们在痛殴混混。

这六个表弟年纪不大,打群架的经验却不少于十年,高山雪原锻炼出的汉子,岂是这群“遇弱则强,遇强则弱”的混混能抗衡的。

文讷瞅了一眼几米外那个血人,又看看自己的白衣服,还是走了过去,把卢振宇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让他扶着自己,往夜市外走去,卢振宇身上的血污和木炭灰难以避免的沾到了文讷雪白的亚麻衬衫上面。

“你坚持住。”文讷扛着卢振宇的半个身子,气喘吁吁,低声鼓励着他,“别睡着,听我说话!车就在前边,上车就好了,马上就能把你送医院去!比救护车还快!”

卢振宇低着头,滴答着鲜血,艰难地说道:“小文……小文……”

文讷一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卢振宇点点头:“在近江……我救过你……你忘了?”

文讷一头雾水:“你救过我?”

“我……我还给你留了条子……你忘了?”

“啊!”文讷恍然大悟,站住了,一把拽起卢振宇的头发,“你就是那个把我爸揍了一顿的家伙?”

这家伙满脸是血,还不断有鲜血从头发里滴下来,文讷不忍心了,继续搀着他走到几十米外,上了自己的牧马人,帮卢振宇绑紧安全带,正要开车,却发现出去的路被其他车辆挡住了。

文讷左右看看,挂挡倒车,牧马人宽大的全地形轮胎直接压上了路边花坛,然后上台阶,下台阶,拐到了主干道上,一踩油门,小红马撒欢一般飙起来。

卢振宇几乎是血肉模糊,被安全带牢牢绑在座位上,低着头一动不动,血污沾满了真皮座椅和车内饰,随着文讷不时地急刹车和急转弯,头发上的血水还会甩到别的地方。

不过文讷这时候已经毫不在乎了,她只想尽快赶到医院,这个家伙虽说打了自己老爸一顿,但毕竟是个好人,文讷从小到大见过的真正的好人,她自认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现在好容易救下一个,要是再死了,那就太亏了。

刚才在夜市里,全过程她都目睹了,那一桌除他之外,不是女人就是老胖子,那些流氓那么嚣张,这家伙身为唯一的年轻男人,虽然势单力薄,却像个真男人一样,把那种情况下男人该干的事给干了。

且不说上次揍自己老爸,何尝不是误认为自己被人下药,然后挺身而出救自己?文讷思绪万千,没留意前方有辆电三轮乱穿马路,一脚急刹,卢振宇身子前倾,喷出一口鲜血,溅的挡风玻璃上都是血点子。

文讷看了他一眼,抄起一块手帕,把挡视线的血污擦掉,挡风玻璃上划拉得红呼呼一片血水。刚擦干净,就看到前方警灯闪烁,两辆警车停在路口,一个交警冲着她挥动荧光棒,示意靠边停车。

糟了!查酒驾!

文讷想起自己在夜市喝了有一瓶半啤酒,虽然不多,但酒驾是没错了。不过她又看了一眼旁边这家伙——好人有好报,这不就是现成的护身符吗?

牧马人丝毫不带减速地冲到卡子前,文讷一脚刹车停下,交警都吓了一跳,一个年轻交警来到驾驶室旁,敬了个礼,然后一伸手:“行驶证。”

文讷降下车窗,一脸惊恐小白兔的表情,指着副驾上的卢振宇:“警察叔叔,他……他快死了!”

那个年轻交警看到了副驾上血头血脸的卢振宇,还看到他身上插着好几根钢钎,也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刚才夜市上城管管制,有流氓打人,他见义勇为,被打成这样的!120老不来,我自己开车送他去医院!”

年轻交警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向老交警请示,老交警一听夜市管制就明白了,立马一摆手:“救人要紧,你送他们去医院,抓紧!”

文讷松了一口气,说道:“多谢!三院最近,去三院!”

年轻交警也不用第二句,立刻跳上警用摩托,喊了句“跟我走”,拉开警灯警笛,呜哇呜哇地在前面开路,文讷一踩油门,紧随其后。

有摩托车一路开道,速度快了很多,几分钟后,抵达江北第三人民医院。

三院前身是一家军医院,后来转为地方医院的,这家医院强项不在“看病”,而在“看伤”,什么内科、肿瘤、内分泌之类的不太行,但是外科、骨科、烧伤、断肢再植,这都是有名的强项。

文讷点名要来三院,一个是三院最近,第二个就是,她知道卢振宇这种情况,往三院送保命机会最大。

年轻交警停下摩托就跑过来帮着文讷抬伤员,两人架着卢振宇,把他弄进了急诊大楼,值班护士一看警察送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伤员,不敢怠慢,立马通知科室,几个护士推着小车过来七手八脚把卢振宇抬上去推往抢救室。

文讷紧接着在大厅里交钱、挂号,那个年轻交警也很热心,跟着跑前跑后地帮忙。

忙得差不多了,各种费用也交完了,手续也都办好了,卢振宇也进手术室了,文讷这才长出一口气,坐在走廊椅子上,掏出湿巾擦擦汗。

她抬头看着小交警,露出一个疲惫地笑:“谢谢你啊。”

小交警摘下帽子,梳拢一下头发又戴上帽子,笑道:“哪里,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他打量着文讷,感到脸有些发烫,鼓起勇气,轻轻坐在文讷旁边,往手术室方向一努嘴:“那个……你男朋友?”

文讷盯着他,转了一下眼珠,点点头:“啊,是啊。”

小交警“哦”了一声,失望地靠在椅子背上,拽下帽子,拿在手里转着,盯着地面不说话了。

文讷突然有些内疚,她想了想,转脸望着小交警,用最真诚的声音说道:“谢谢你,真的。”

小交警转过脸来盯着她,嗅了两下,笑道:“老实说,你喝了多少酒?”

“啊?”文讷愣了,“我……我那个……”

小交警掏出手机,笑道:“加个微信吧,万一有什么事,方便联系。”

文讷无奈地微笑一下,还是加了他的微信。

“你男朋友是条汉子。”小交警露出惺惺相惜的表情,竖了一下大拇指,“不是孬种。回头替我向他说一句,哥们儿,好样的。”

送走了小交警,文讷终于有机会开始打电话,她先拨了一个号,压低声音问道:“哈什米安,怎么样?没打死人吧……那就好,你们受伤了吗……那就好,他们都进医院了吧……那就好,警察抓你们了吗……那就好。嘿嘿,回到店里别跟舅舅说是我指使的啊……嘻嘻,好,够义气!明天出来,请你们吃烤鱼。”

挂上电话,文讷又打给那两个初中同学,问清了那对卖唱老夫妇已经被120救护车接走了,抬上车的时候也没有昏迷,应该没有大碍,这才放心了。

男生告诉文讷,被打的那一桌人似乎也不好惹,那个四十多岁的胖子醒过来,大呼小叫地打电话,说自己是报社的,今晚这个事儿大了,非捅到天上去不可,另外那几个女的也不好欺负,这会儿也正打电话,报警的报警,找律师的找律师。

“他们说没说是哪个报社的?”文讷心痒难耐。

“没听清,好像说是什么晚报的。”

“晚报啊……”文讷眼珠滴溜转着,忍俊不禁,“嘻嘻,这下热闹了,对了,那些流氓怎么样了?”

“嗬,你不知道,可过瘾了!坐咱旁边的那桌小青年是你朋友吧?你不知道,人家六个人把十几个人都快打死了,打得在地上爬不起来,一个劲儿求饶,喊哥,喊叔,喊大爷的,什么都有,警察来了才解围。”

文讷听得很过瘾:“那警察抓他们了吗?”

“抓谁啊?你朋友?一个片儿警,一个协警,根本不敢抓,至于那些流氓,也没法抓了,最后都是让120拉走的,文讷,那几个小青年跟你什么关系,朋友还是亲戚?”

“这样啊……那好啦,没事啦没事啦,改天再出来,我请你们吃烤鱼。”文讷挂掉电话,从包里拿出矿泉水喝了一口,感觉很舒畅。

对了,晚报……江北就一个晚报,《北泰晚报》。那不就是自己老爸的报社吗?那里边的老头个顶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下有好戏看了。

三院大门外,龟缩着一辆车顶扛着高音喇叭的无牌面包车,驾驶室里,军哥抽着烟,紧盯着急诊大楼入口附近的红色牧马人。

老五他们闹得太大了,连在外围等候捷报的军哥都惊动了,他跑进来正看见文讷站在凳子上指挥一群人狂揍自己的部下,把军哥惊得没敢出头,他手下精锐尽出,暂时也喊不来增员,只能紧盯着文讷的动向,查查这女孩的来历,方便以后找回场子。

所以,军哥一路跟踪着,最后跟到了医院门口,他有点做贼心虚没敢把车开进去,下车走进医院,把牧马人的车牌拍下来,发给自己派出所的朋友,委托对方查一下车主的资料。

等回信的时候,军哥焦躁地点了一支烟,围着牧马人转了两圈,看到里面沾了不少血,挡风玻璃上也沾了不少血水,被擦得花里胡哨的,看来那小子伤得不轻。

过了一会儿,朋友回信了,告诉他,车主信息没有多少实质内容,车主名叫古文讷,性别女,民族是塔吉克,籍贯是新疆某塔吉克族自治县,登记职业为自由职业者,登记现居住地为江东省近江市鼓楼区御井南巷纺织宿舍。

派出所的朋友很谨慎,只是提供了这些信息,并没帮着他分析,而且建议他再找其他渠道多查查,毕竟能开得起牧马人的不是穷老百姓,惹着个硬茬子就不好办了。

军哥混了多少年了,这些信息在他这里一综合,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分明就是一帮跑到东部大城市开饭店的外地人,现在干大了,买辆四五十万的越野车,还是特张扬那种,满足一下暴发户的虚荣心,真牛怎么不在省城买豪宅?住什么纺织宿舍?这种人搁二十年前就属于盲流,现在不过是有俩钱的盲流罢了。

想到这里,军哥信心满满,感觉又原地满血复活了,复仇的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烧,扭头就往院外走,一边掏出手机拨号,开始组织大反击,有仇不过夜,是军哥从小说里看来的一句话,被他奉为做人的宗旨。

刚走出医院大门,军哥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是徐晓慧,赶紧稳定了一下情绪,按了接听键,用尽量磁性的声音微笑道:“喂,晓慧。”

晓慧那边压低着嗓子,都带着哭腔了:“马军然!你到底想干什么!”

“晓慧,不是你让我……”

“我让你打人了吗?我就是让你派城管来查一下,弄得吃不成饭就行了,你派了一群什么人啊!流氓啊!”

“不是。”军哥耐着性子解释道,“晓慧你听我说,这个点了,队员都下班了,你发话了我又不能不办,我只有找一些社会上的朋友……”

徐晓慧那边发飙了:“社会上的朋友?流氓朋友吧?见人就打,你知道他们把谁打了吗?索总!我们元朗广告的老总!还有,卢振宇快让你们打死了你知道吗?他要是死了,要是死了,呜呜呜……”一想到可能出人命,她说话声音都打战了,又想到卢振宇平时对自己的好,她直接哭了出来。

军哥赶紧哄道:“没事没事,他死不了,这样的我见多了,比那打得更厉害的最后也都没啥事。”

徐晓慧止住哭声,咬牙切齿说道:“行,马军然,我还没看出来你是个黑社会!我是清白人家的孩子,绝对不能跟黑社会结婚谈对象!我现在正式告诉你一声,咱俩散了!拜拜!”

“啪”,电话挂了。

“……”

军哥气得一个转身大鞭腿,踹在路灯杆子上,破口大骂道:“拿我当擦屁股纸啊,用完就扔!还清白人家,破广告公司当前台的,牛什么啊!散就散!”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那个白衣少女从急诊大楼里走出来了,上了红色牧马人,亮着大灯开了出来,扬长而去。

军哥眼睁睁看着对方消失在自己视野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刚才晓慧好像说那小子叫卢振宇。军哥立马跑进急诊科,问值班护士卢振宇住在几号病房,问明白信息之后,用手机记了下来。他一边怨毒地想着,卢振宇那小子看来挺会招蜂引蝶的,刚才那开牧马人的白衣小妞长得确实不错,还是少数民族的,仔细看确实有点混血的感觉,正儿八经的大美女……

这么一想,更窝火了。姓卢的那小子自己都已经泡上了个大美女,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打自己女友晓慧的主意……自己年轻有为又积极上进,明年就能升副科级了,哪点不如那个渣男!

这个时候,陈主任和索总一行人正坐在碑楼派出所接待大厅里。刚才在夜市里,120急救人员给他们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陈主任的脸被打了一拳,索总的脸被踹了一脚,都没受什么伤,只是在瘀血的地方涂了点药水,并没有跟着救护车去医院。

当时夜市里,除了那一对被打的卖唱老夫妇外,大批的伤员都是那帮混混。他们被打得几乎不成人形了,救护车来了一大串才把他们都拉走,这些人都被送到了江北第一医院,其中老五老六处理完伤势,直接就进了ICU。

这次打架属于治安案件,是碑楼派出所出的警,120拉完伤员后,派出所就把他们都带回所里做笔录了。

因为这件事闹得比较大,几十个人进医院,所以做笔录的不是普通小民警,而是治安科科长侯大亮。而侯大亮,正是跟军哥玩得不错的那个,刚帮军哥查完车牌,这拨人就呼啦啦进来了。

那个胖子是报社的什么主任,态度很是嚣张,用冰袋捂着眼眶,一边大呼小叫地打电话,发动各种关系,声称要把事情捅到天上去。侯大亮看他是报社的,这会儿才耐住性子这么容忍他。倒是那个黑丝轻熟女,姓索的,什么广告公司的女老总,挺冷静,冷若冰山,脸色铁青,抱着膀子坐在那里,手下的小姑娘在旁边低声打着电话,好像在联系律师,让律师马上过来。

至于另外一个小丫头,好像也是广告公司的,似乎受了不小的刺激,一句话也不说,整晚上就坐在那里抹眼泪。

他堂堂一个派出所治安科长,现在坐在他对面向他反映案情的,不过是报社的两个小丫头。侯大亮心里烦得不行,心想自己这个伙计怎么这么不着调,平时小打小闹就算了,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连报社的人也打,但没办法,多少年的老伙计了,而且一直相互照应着,还是得尽量帮他擦屁股。

侯大亮敲着水笔,皱着眉头说道:“你说他们打你们,是谁先动的手?根据现场目击反映,是你们的人先动手打人的,而且一上来就下死手,把人家往死里弄,人家打他,也是为了把同伴救下来。不管怎么说,现在是人家躺在医院里,你们好好在这坐着……你说这个情况怎么算?让谁来说,你们都不占理……最多是互殴。”

旁边的陈主任扔下电话,马上嚷嚷着:“你不提我还不说了,我们小卢呢?我们小卢现在在什么地方?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侯大亮把水笔一拍:“我怎么知道?群众反映,是被他女朋友架走了!对了,就是他女朋友指使那些人殴打行政执法人员的!嗯,现在我们需要你们协助,提供你们那个小卢的女朋友身份信息,现在她涉嫌寻衅滋事,煽动暴力抗法,我们需要她过来配合调查。”

“啪!”

一次性杯子重重摔在地上,里面的半杯水甩得一地都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索总站在那里,面色惨白,指着侯大亮,声音颤抖,泣不成声:“你……你还是不是人!你知道小卢为什么动手吗?”

侯大亮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她:“你怎么说话的!这是派出所!”

陈主任也是气得满脸铁青,他犹豫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不要面子了。他招手叫过广告部的一个小姑娘,低声吩咐道:“你出去,给采编部老张打电话,这老头这会儿不定在哪儿喝呢……夜市上领着人揍城管的是他闺女,这事儿他得管……你就说他闺女惹祸了,把事儿说的严重点……他面子大,让他找人!”

江北市南郊,有一片波光荡漾的野湖,南岸是鱼塘区,依山傍水,风景如画,这儿有大大小小好多鱼塘,用湖里引进来的水养着常见的鲫鱼、草鱼、鲤鱼等淡水鱼类,以及甲鱼和泥鳅,大都是附近村民在经营,有的往市区水产市场送货,有的直接经营垂钓生意。

这儿每到节假日,就会有很多市区的钓鱼爱好者过来垂钓,鱼塘附近的公路边停满各种车辆,从奔驰路虎到QQ,摩托车电动车也不少,总之这里是垂钓者的圣地。

其中有一个最为宽阔的鱼塘,旁边建了一座农家大院,院子里一座朝南的农家小楼,黑漆大铁门,围墙圈起一片占地颇广的院子,院子里爬满藤蔓,空中结满了葡萄,院外开了几分地,种着葱蒜韭菜之类蔬菜。

此刻,这座小院里灯火通明,烟雾缭绕,混着孜然和辣椒面的香味儿飘散到半空,伴随着香味儿传出来的,还有卡拉OK吼歌的声音。

院子中央摆着个烧烤架,郭援朝大爷叼着一支中南海,披着小褂,抓着大把肉串、鸡翅,还有串成串的小草鱼和泥鳅,眯着眼睛,一边撒辣椒面,一边翻烤,跟着音乐哼着曲,很是怡然自得。

葡萄架下摆着露天卡拉OK,张洪祥张大记者一手握着麦克风,一手端着酒杯,大光头反着光,闭着眼睛,纵情地吼着:“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如果你正享受幸福,请你忘记我……”

旁边小桌上摆满了各种烤串和啤酒、二锅头,几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围坐着,抄着肉串啤酒,边吃边说笑,不时地还给张洪祥的歌声鼓掌喝彩。

张洪祥在江北市有两处房子,一处是早年报社的福利分房,位置不错,在市区,而且离报社很近,但是面积只有八十平方,另一处就是这处院子。他看中这里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没有城市的喧嚣浮躁,另外还能钓鱼,便租下来作为自己的“乡间别墅”,其实主要就图个玩儿,呼朋唤友方便。

院子的房东是郭援朝郭大爷,老头快七十了,退伍老军人,无儿无女,原来在高土坡住,修自行车为生。后来高土坡拆迁,郭大爷的一些老战友、还有高土坡的几个胜似儿女的晚辈,大家出了一笔钱,想为他在市里的高档小区买一套大房子养老的,但是郭大爷住惯了原来的平房大杂院,住不惯高档小区,于是大家为他在这儿踅摸了一座农家小宅,风景好,地方大,关键是有院子,用江北老话说,接地气。

郭大爷年纪大了,一个人住那么大的院落,周围又没有街坊邻居,总感觉空落落的,两年不到,感觉反倒老了许多。于是他干脆把院子里的二层小楼和旁边的西厢房租了出去,他自己住在东厢房,一个人住感觉够了,比原先高土坡的小窝棚条件好多了,而且每月到手的租金,比原来修自行车还多,生活条件也大为改善。

张洪祥是个爱玩之人,他租进来之后,也把活力带了进来。隔三差五呼朋唤友,钓鱼、喝酒、唱歌,还养了一条大金毛,成天跟郭大爷养的小黄狗厮混,还生过一窝小狗……就这样,张洪祥和郭大爷不但是邻居,还成了忘年交,老哥俩没事就在一起喝两盅,聊那过去的故事。

郭大爷几杯酒下肚,三句不离当年的光辉事迹,而张洪祥则大吹早年被报社派驻新疆、跑遍天山南北采风、顺便勾搭文艺女青年的故事……

明天是周末,今晚张洪祥喊了几个玩摄影的朋友过来,不醉不休。下午正好郭大爷钓了半桶草鱼和泥鳅,老哥儿几个买了羊肉、鸡翅、臭干、青椒什么的,郭大爷亲自操刀烤串,大家伙儿就着冰啤酒二锅头,吹着凉爽的夜风,唱着歌,吃着肉,好不快活!郭大爷都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岁。

毛毛和小四摇着尾巴,在大家脚下钻来钻去,寻找打赏丢下来的骨头。

桌边张洪祥的一个朋友喝完一杯啤酒,站起身来:“郭哥,来来,我烤一会儿,你坐下吃几串!”

“没事,”郭大爷叼着烟,眯着眼睛刷油,“吃你们的。我这会儿没少吃。”

桌上一个手机响起来,郭大爷看了一眼,扭头喊道:“祥子,手机响了!”

张洪祥搁下话筒,一招手:“卫东,来来,替我唱两句,我接电话!”

说着来到桌边拿起手机,一看号码没存过,按下接听键,喝了口啤酒,然后打了个酒嗝,然后吼道:“喂?谁啊?”

“张老师吗?我是广告部的小丽啊……张老师不好了,您女儿她……您女儿她,她出事了……”

“啊!”

听到“女儿出事了”,张洪祥酒劲儿一下醒了一大半,感觉血朝头上涌,手里半杯啤酒一下就掉到地上了。一瞬间,张洪祥满脑子都是红色牧马人四轮朝天翻在地上,女儿满身是血的让人拉出来抬进救护车的情景……他扶着旁边的香樟树,定了定神,闭上眼睛,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

然后,声音略带颤抖地问道:“小丽……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小文出了什么事?”

静静地边祷告边听了一会儿,张洪祥逐渐整明白了,原来是广告部陈胖子带人招待广告公司的客户,在地地道道吃烧烤,正碰上城管扫场子,广告公司客户和陈胖子被城管打了,然后自己女儿小文指使她那几个表弟把城管揍了一顿,然后就跑了,跑了,跑了……

一句话,自己女儿屁事没有,无非是陈胖子几个人被弄到派出所里了,现在指望着自己帮忙找关系呢。张大记者头也不晕了,气血也顺了,一颗心也放到了肚子里,低头一看,半杯啤酒全洒地上了。

这时候,代替刚才恐惧的是另一股情绪——七窍生烟,想把陈胖子拖过来,串成串给烤了。

张洪祥说道:“行了,你把电话给陈胖子。”

片刻后,电话那边出现陈主任赔笑的声音:“呵呵呵……老张你看,这个事儿弄的……要说咱侄女惹的祸真不小,现在派出所这边要传唤咱侄女呢,说她涉嫌寻衅滋事,煽动暴力抗法……还让我提供信息,我哪能甩他那个茬子啊……这不第一个电话就找你了吗?咱赶紧想想,这事儿怎么弄……”

“老陈你费心了。”张洪祥一挥手,大大咧咧地说,“没事,让你提供你就提供,我这人从来都是相信政府相信法律……我跟你说,我闺女这会儿应该到她舅舅店里玩了。她舅舅店的地址你记一下:中山南路150号,古兰丹姆新疆饭店……她也满十八岁了,啥责任都能承担,她惹事了就找她,找我也不是那么回事,你说对不?没事,人家民警问,你就该怎么说怎么说,该走啥流程走啥流程,没事,啊……”

陈主任抱着电话,气得七窍生烟,心想好你个张洪祥,平时不太待见你是不假,可这次是咱报社的人有难,你报仇也得分时候啊!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传来清晰地吼麦声:“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如果你正承受不幸,请你告诉我……”

陈主任欲哭无泪,还想说两句的,那边直接把电话挂了。

江北市第三医院的外科病房里,卢振宇盯着墙上的挂钟,九点半。

两个小时,最多两个小时。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浑身上下仍然好好的,哪都不疼。后脑勺、头顶,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的,但是使劲儿按下去,并没有疼痛的感觉。

在夜市打架那会儿,差不多也就七八点钟,到现在也就是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中,他基本上都在昏迷,或者说在睡觉。卢振宇记得最后的事情,就是夜市上小文突然出现,把自己搀起来,扶上一辆车,然后车子开动了,接下来就都不记得了。

差不多十分钟前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头上、身上都缠着绷带,鼻孔插着吸氧管,手背打着点滴。

他记得,自己在夜市上受了很重的伤,那些流氓十几个打自己一个,自己后脑勺至少被凳子砸了五六下,被酒瓶子砸的就不用说了,连身上也被钢钎子插了好几根,当时浑身上下都是血,感觉看世界都是红色的。

但是很奇怪,刚才醒过来的时候就基本没有疼痛的感觉,连胸口和小腹被钢钎子穿透的地方,现在隔着纱布摸都没有任何异常,跟好人一样。卢振宇狠狠掐了自己好几下,一来是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二来也是确定下,自己并没有丧失正常的痛感。

奇怪了!

他突然想起,现在已经快晚上十点了。爸妈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呢!他们也许还不知道发生的事,他们肯定着急了!

他从裤袋里拽出手机,打开一看,果然有一个老妈的未接电话,是半个小时前的。

卢振宇马上回拨过去,没几秒钟老妈就接电话了,声音很焦急:“儿子,你在哪儿啊?还在应酬着吗?”听得出来,老妈虽然焦急,但毕竟听到了自己声音,仍然透着一丝欣慰,而且她声音也很克制,大概还是生怕儿子还陪在领导旁边,怕大吼大叫的影响领导对儿子的看法吧……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卢振宇心中一热,本来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如果把发生的事都告诉她话,老妈不知得担心成什么样!于是,他呵呵一笑,没事人似的说道:“妈,我们玩得挺开心的,吃完饭我们几个年轻同事又去唱歌了,刚才声音大没听见电话……我们这几个新同事都不错,可能得玩儿很晚,没准还通宵呢,反正明天周末不上班……妈,你们别等我了。”

老妈犹自不放心,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好久少喝酒,回家注意安全等等之类的,才挂上电话。

卢振宇呆呆地抱着手机,平时老妈这种唠叨都能把他烦死的,但经过了今晚和死神擦肩而过,他却有种感觉,老妈的这种唠叨,似乎是天下最好听的声音。

卢振宇住的这间病房,虽然有三张床,但只有他一个人。他放下电话,拽掉氧气鼻管,豹子般矫健地翻起来,穿上拖鞋,拿着吊瓶去上厕所。

来到厕所,面对镜子,吓了一跳——镜中的自己包得像个木乃伊,几乎看不见脸,少量露出来的地方也都盖满了血污。

卢振宇用指甲在脸上扣了几下,把干血污扣掉,但就是找不到伤痕,除了头发被血污黏的一绺一绺的又干又硬之外,连那种最浅的玻璃渣子划痕都没有。

“见鬼了。”他自言自语道。

一提“鬼”字,卢振宇一下想到在近江的经历——上次自己多管闲事,被陆傲天那几个恶少“活活打死”,然后抛尸长江,几天后才漂到崇明岛,然后又从崇明岛爬上来了……

想到这儿卢振宇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个恐怖的念头抓住了他:不会吧……难道我是鬼?

突然,身后闪过一个白色身影,卢振宇毛骨悚然,一下跳着转过身来。只见一个白衣、黑长发、满身血污的女鬼,站在门口盯着他。

卢振宇一身鸡皮疙瘩,几乎就要用点滴瓶子砸过去了,突然发现,那个“女鬼”是小文。

小文一手提着一塑料袋东西,一手提着一束鲜花,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包得跟个木乃伊一样,却活蹦乱跳到处跑的人。好几秒后,文讷才打量着他,然后试探着问道:“卢振宇?”

卢振宇长出了一口气,点点头。

文讷惊讶地望着他,一脸不可思议:“你……你就这么好了?”

不知怎么的,看到文讷,卢振宇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刚才一个人在病房里的惊疑、焦虑、悲苦,现在都烟消云散了。

不过文讷仍然大为诧异:“奇怪,你怎么那么快就能下地了?”

卢振宇也不知怎么跟她说,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只是挠挠头,说道:“谁知道呢?本来打得也不重。”

文讷还想问什么,但转了两下眼珠,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

她拎着手里的东西,一边踱着步子进病房,一边四下打量着,点点头:“嗯,条件呢,只能说还可以,不过在三院,这种病房就算不错的了。”

卢振宇讪讪地看着她把一大包牛奶、饼干、蛋糕什么的拿出来,又拿个空矿泉水瓶接了半瓶水,把鲜花插进去,放在床头柜上。

“嗯。”文讷拍拍手,满意地笑道,“这样看上去就可以了。起码能看出来是个人住在这里。”

看着文讷为自己买了这么多好吃的,还有一束花,又看着人家为了救自己弄得一身血污,卢振宇更是觉得很亏欠。他想好好表达一下谢意,但看着文讷,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笨嘴拙舌了,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什么,谢谢你了。”

“那什么,谢谢你了……”文讷学着他的话,笑道,“你就这样谢你的救命恩人?”

卢振宇感觉脸上烧得很厉害,好在包了绷带纱布,看不出来,他讪讪地说道:“这次真的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救我,我可能得死在那里。”

文讷打量了他几眼,哼哼笑道:“嗯,我看不见得。你这种皮糙肉厚的家伙,真让他们剁成八块,我看也死不了,我倒不怕你死在那里,我是怕120来了肯定得把你和那些混子送到一个医院去,而且还得住一个科……呵呵,回头你没死在第一现场,死在第二现场了,那多冤呢。”

“对了……”她似笑非笑地望着卢振宇,忍俊不禁的样子,“我看你跟他们一桌,那……你也进《北泰晚报》了?”

“嗯,进了。”

“什么部门?”

“嗯,采编部。”

“采编部啊。”文讷忍着笑问道,“跟谁?”

卢振宇也笑了出来:“跟你爸。”

文讷再也憋不住了,爆发出一阵大笑。卢振宇也感到欢乐无比,一起哈哈大笑,半个走廊都充斥着两个年轻人的笑声。

“哎哟喂……”文讷半天才勉强收住笑,捂着嘴,“真好玩真好玩……”

然后,没来由的,她抬手看了一下腕表。卢振宇注意到了她这个动作,虽然满心想让她再在这里陪自己一会儿,但知道已经很晚了,人家也得回家。

他装作满不在乎地说道:“哦,十点多了,赶紧回去吧,你一个女孩子,你父母该担心了……真的谢谢你了,还买了这么多东西……”

文讷笑道:“我看表是因为刚才把车子送到那边去清洗了,待会儿还得过去取。大半夜的,我这一身血在外面逛也不合适,干脆就上来了。我刚进来的时候,你吓得不轻吧?”

卢振宇被她说破心思,很窘地挠挠头,笑道:“我把血沾到你车里了吧?不好意思……这么晚洗车场还开啊?”

“最近城管查店外洗车,洗车场白天都不敢开了,只有晚上加班,减少点损失。”

“哦。”

说到这里,文讷突然有点感伤,坐在凳子上,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道:“你刚才让我快回去,说我女孩子,我爸妈会担心我……其实我知道,根本没人担心我,我就算死在外面,没有十天半月,他们都想不起来。”她突然抬起头来,问道,“你爸妈担心你了吧?给你打电话了吧?”

卢振宇不知道她有着怎样畸形的家庭,也不知该如何插话,只得点点头:“是啊,我妈以为我还在应酬呢,打电话劝我少喝点。”

文讷又低下头去,喃喃地说:“真好……”

灯光下,她的眼中似乎闪烁着泪光。

卢振宇呆呆地看着这个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女孩儿,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哄她。

文讷又抬手看了眼腕表,站起身来,笑道:“好啦,你好好养病,早日康复,到时候我爸有正经帮手,也省得整天给我派稿子了。好了,我走了,再见。”

卢振宇感到一阵失落,脱口而出:“那你……”他想问“那你还来不来”,刚出口就知道自己失态了。

文讷突然笑得很邪恶,笑吟吟地说道:“那我什么?对了,忘记告诉你,我不喜欢男的。”

“哈?”卢振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瞠目结舌地望着她。

文讷面孔一板,一拱手,学着粗嗓门说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江湖相见,自当杯酒言欢!兄台,你我就此别过!”说完强忍着笑,一扭头扬长而去,走廊上回荡着她咯咯的狂笑声。

卢振宇一屁股坐在病床上,面如死灰:“她不喜欢男的?”

刚进电梯,文讷的手机就响了。她从包里掏出来,一看是老爸的。她感到一阵暖心,抱着手机在心窝按了几秒钟,暗暗说道:老爸,你总算想起我来了。

“喂。”她甜甜糯糯地撒娇道,“爸爸。”

老爸张洪祥的声音传来:“丫头,这几天爸爸净瞎忙来着,没顾上管你,怎么样,没惹什么祸吧?”

文讷眼珠一转,笑道:“老爸,你知道了?谁说的?是不是广告部的陈胖子?”

张洪祥哼了一声,说道:“不是他还能是谁?他眼睛让人封了一拳,现在在派出所呢,刚才打电话让我出面说话……这小子忒不是东西了,上来先说你出事了,差点没把我吓死……”

“所以你就打电话来问我啦?”文讷知道老爸牵挂自己,越发的开心了,嗲嗲地笑道,“那老爸你也太不讲究了,陈胖子让人打了,你撒手不管就算了,你的爱徒快让人打死了,你怎么也撒手不管呢?”

电话对面一愣,好几秒没说话,然后是张洪祥疑惑的声音:“我的爱徒?谁啊?”

文讷笑道:“卢振宇呗。”

“你说什么?”张洪祥大惊失色,“你说卢振宇也被他们打了?卢振宇也跟他们在一起?”

“怎么,爸爸你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快说!怎么回事?”

文讷从电梯里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简单地把今晚的事说了一遍,怎么打起来的,自己怎么仗义出手,击退流氓,怎么沾了一身血、开车送卢振宇去医院的,而且还是避开了一院,专门送到三院……

“好!”张洪祥在电话里击节赞道,“今晚这事干得漂亮!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剑胆琴心,是我张洪祥的丫头!”

文讷被老爸夸得一身鸡皮疙瘩,嘻嘻笑道:“老爸,醒醒,醒醒!你的大徒弟被人家打得躺进医院了,你看这事怎么办吧。”

张洪祥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啊!我今天刚收的小老弟,就被打进医院了。没个说法,今后还有谁愿意跟我张某人来往?好了丫头,你回家吧,这事儿你不用管了。”

文讷挂上电话,哑然失笑:“小老弟?那我喊他什么?”

第二天早上,卢振宇又给老妈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和同事们玩了一夜,这会儿刚睡了一会儿,中午就回去。

他已经偷偷掀开纱布看过了,所谓的“伤口”连影子都没有了,他百思不得其解,一个直觉告诉他,不能再在这待下去了,回头护士来换药,一旦发现异常,再把自己当骗子,那多难看?而且,卢振宇已经隐约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有着某种奇怪的特点,就是伤口好得特别快,上次被“打死”扔到江里,不也是这样?万一自己被当成怪物拿去研究怎么办?到时候再来个解剖……

卢振宇想到这儿觉得真不能再等了,等护士查过房,送来了早饭,他三两口吃完了,然后看了下走廊上无人,就准备拆纱布,开溜。

这时候,走廊上传来了一大群人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卢振宇一惊,难道是老五老六的同伙找过来报复了?

他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抄起一个医院的玻璃杯,准备应战。

病房门被推开了,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往里看了看,问道:“请问,卢振宇是在这儿吗?”

卢振宇认出来了,这是采编部的一个同事,自己包着脸,怪不得人家认不出来。

他赶紧说道:“我就是。”

那个男的亲热地一笑,点点头,然后侧过身来,恭敬地说道:“就是这儿。”

一个白发苍苍、衬衫笔挺的胖子出现在门口,竟然是石总编!石总编快步进来,表情沉痛地说道:“哎呀,小卢……快躺下快躺下,不用起来……”

他身后呼啦啦进来了五六个人,几乎都是采编部有名有姓的记者,有的提着花篮,有的提着营养品,还有两个直接举着大单反,进来之后也不打招呼,直接找位置,调焦距,对着病床上木乃伊一般的卢振宇一通狂拍。

石总编坐在病床边,抓着卢振宇的手,嘘寒问暖,询问伤情,询问当时的情况,神情时而悲愤,时而关切。

卢振宇没想到突然整出这么大的阵仗,自己一个刚进报社几天的小实习生,在夜市上打了一架,居然能惊动总编带着大队人马来看望,这下想跑也不能跑了。

既然有人来给自己做主,卢振宇也毫不客气,装得很虚弱的样子,把夜市上那群城管流氓的劣迹添油加醋一通渲染,那些人进来怎么见人就打,怎么一脚把报社重要客户索总踹倒在地,怎么殴打陈主任,然后怎么开始对自己惨无人道的群殴……一直说到最后,几个少数民族兄弟实在看不过去,见义勇为,仗义出手,再加上偶遇张老师的女儿,她把自己架出去,送到医院……

一番说下来,病房里是一片义愤填膺,人人咬牙切齿,石总编也一脸激愤,拍着卢振宇的手,让他安心养伤,向他保证,一定要相信报社,社里不会让自己的同志流血又流泪的,《北泰晚报》作为一家有良心的媒体,一定会竭尽全力和那些不法分子斗争到底,为维护江北的社会治安和市民安全,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正说着呢,病房门又开了,一个气质端庄的女子走了进来,提着个资料袋,后面两个身穿马甲牛仔裤、扎着辫子的男人也挤了进来,一个人提着大型摄像机,另一个扛着三脚架。

病房里的人都是一愣,这女的不正是江北电视台的当红记者兼主持人——萧路晨吗?

路晨首先发现了石总编,赶紧跑过去,伸出双手跟石总编握手:“石老您好!这么巧,您也在这里啊!”

石总编呵呵笑道:“小萧,你这话说的,我们社里的记者被打,我这个当总编的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啊?哈哈哈……”

大家都笑起来了,病房里的气氛变得一团融洽,大家都是宣传系统的,除了主持人萧路晨名气最大之外,其他人也大多彼此认识,电视台的人和报社的人已经开始相互打招呼、寒暄了,之前没见过的也在别人的介绍下互相握手、递名片,一时间,病房里几乎成了个社交场所。

就在这时候,病房门又开了,先是两个女秘书模样的人进来探了一下头,然后又是恭敬地侧身站到两边,轻声说道:“胡总,就是这里。”

紧接着,一个西装笔挺,四十多岁,浓眉大眼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双目炯炯有神,把房间扫了一遍。

房间里一下静了下来,众人都望着门口,除了卢振宇傻傻不认得之外,其他人都意外的不得了——这是江北市报业集团的副总,胡国良!

江北报业集团下辖三家大报:《江北日报》《江北晨报》《北泰晚报》,胡总在江北也是属于那种跺一下脚,地面动三动的人物,下辖一家报纸的一个小实习生被打,总编来看看还在情理之中,报业集团老总居然能亲自探望?

这时候,屋里坐着的人都站起来了,石总编也站起来了,笑呵呵地迎过去握手:“胡总,怎么把您的大驾也给惊来了?”

胡总笑呵呵地跟石总编握握手,然后揽着他肩膀低声说了几句,石总编点点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胡总跟屋里的媒体同行们微笑招招手,点点头,算是还了礼。

最后,胡总走到病床前,石总编赶紧过去,跟卢振宇介绍道:“小卢,这是咱们报业集团的胡总。”

卢振宇也是惊诧不已,他也知道自己有多大分量,总编能来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集团老总居然都出面了?

胡总并没有立刻坐下嘘寒问暖,而是转过身去,笑道:“张老师,你这个弟子果然是好样的!名师出高徒,自古如此。”

大家也都跟着转身望去,都是一愣。只见张洪祥穿着个红马甲,抱着个大单反相机,伸着手臂,大大咧咧指挥道:“老胡你坐下,对对,就坐在床边,小卢,你挨胡总近一点……好好,我给你们来一张。”

欢声笑语穿透墙壁,在空中回荡,消失在医院墙外的马路上,一辆保时捷卡宴大喇喇地停在路边,车上下来六个刺龙画虎的江湖人士。

这几个人一水儿的大平头,大金链子,紧身T恤下面大块的肌肉绷着,脖子上、胳膊上露着刺青,穿着阿迪达斯运动鞋,夹着手包。

为首穿黑T恤的汉子三十六七岁,腆着小肚子,后脖颈槽头肉一指厚,他下车后拉开LV手包,拿出一包软中华,先给哥儿几个扔了一圈烟。

其中一个眯着眼睛,斜眺着颇为破旧的三院急诊大楼,笑道:“潮哥,这货怎么住这儿?”

旁边另一个摘下墨镜,露出眼眶上的瘀青,恨恨地说道:“估计那小丫头挺懂行的,知道三院看外伤有一手,没往一院送。”

这个眼眶上有淤青的家伙叫二子,他是老五的手下,昨天在夜市也让人揍了,但是他伤得不重,当时就溜了,然后跑到潮哥这里哭诉,请潮哥为兄弟们报仇。

老五手底下有一帮人,但都是不入流的小混混,要不然也不能跟着军哥混,但是老五上边也有老大,就是潮哥,潮哥是近两年新窜起来的大混混。潮哥这种大哥当然不可能为谁都出头,他是为了老五,老五是跟自己混的,对自己挺忠心,潮哥一旦有什么招呼,老五这边也是随拉随响。

潮哥出来混,靠的一是出手狠,二是讲义气,如果老五这样的兄弟被人废了自己还无动于衷的话,那今后也不用混了。

“潮哥!”旁边一个小弟递过一支手机,“是老五的人从医院打过来的,说他们查到那帮小青年的底细了。”

潮哥伸过满是日式刺青的手臂接过电话,叼着烟,眯着眼睛盯着病房大楼:“喂?哪一个?黑皮还是豆子?黑皮是吧?嗯……嗯……行,知道了,回来跟老五说,让他好好养伤,当哥哥的这就帮他把人办了……不用,我这边人够,回来晚上你们几个能出来的都出来,咱喝完酒上华清池。”

说完把手机扔给旁边人,说道:“那几个外地人是一群塔吉克人,在中山南路那边开饭店,那小丫头也是跟他们一起的。中山南路那边是王文君罩的,我给小君面子,那边咱先不动。”

潮哥看了下手腕上的劳力士大金表,说道:“差不多了,咱这边开始吧,不管咋说老六是让这小子废的,咱先把这小子废了,再看老五的事怎么说。”

几个人站在原地活动了一下手脚,二子打开后备箱,拿出几根球棒、镀锌钢管,开始分发。

潮哥一摆手:“干啥呢?这是医院知道不?咱这样还没进大门呢人家就报警了,咱又不是去打群架,进去把那小子脚筋一挑,齐活儿。”说着,他从手包里掏出一把冷钢铝柄大号剑鱼折刀,“啪”地展开,连柄带刃足有一尺长,寒光闪闪,好像老派黑手党用的那种意大利剑一样。

几个人看着这把家伙,都不禁咽了口唾沫。

他们知道潮哥好这口儿,这是他最近刚败的玩意儿,不过东西好价钱也好,人民币一千大几百,而且这刀又细又长,走的是穿刺流,一下捅进去,不费什么力就能把人扎个透心凉。

潮哥拿在手里,正握、反握,极熟练地耍了两下,摆了一下进攻姿势,然后又“啪”地收起来,别在裤袋里,笑道:“有这玩意儿就行了。”

几个兄弟看着他熟练的手法,都露出钦佩的神色,只有二子胆战心惊,心想你们老大走哪都带着这么个杀人利器,你们就等着跟他吃人命官司吧。

一辆黑色的商务MPV贴着路边,在医院门口的车位慢慢停下来,等在路边的管理员立刻上去收钱。车窗降下,驾驶座上,陈主任掏出一张钞票递过去,突然,目光盯住路对面的那群混子,其中一个还拿着把尖刀在那耍,顿时瞳孔收缩了。

“索总。”他赶紧转脸对副驾驶说道,“你看那小子,昨天打咱们的有他吧?”

旁边的索总和几个女孩子,闻言立刻都贴着车窗看过去,立马说道:“对对,有他!”

就看对面那个玩刀的混子一挥手,说道:“走!上去把卢振宇那小子废了!”

陈主任吓得不轻,一下跌坐在座位上,哆哆嗦嗦地说:“那……那还上去吗?”

旁边的索总扫了他一眼:“你说呢?你不说电视台和你们老总都到了吗?”说着,掏出手机拨了110。

楼上病房内,高朋满座,电视台的萧路晨正在摄像机前,对卢振宇进行采访,卢振宇当着镜头,又把对石总编他们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

然后,路晨采访了石总编和胡总,作为卢振宇的领导以及领导的领导的领导,两位领导也在镜头前表达了对卢振宇同志的关怀,对社里有这样一位见义勇为、不畏强暴、勇于和黑恶势力斗争的年轻人,感到自豪。同时,他们也表达了对黑恶势力的痛恨,而且相信公安机关一定会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还江北人民一个朗朗乾坤。

“砰!”

病房门被一脚踹开了,一群刺龙画虎,大金链子大平头,满脸横肉,夹着手包的汉子出现在门口。

为首的潮哥扯开公鸭嗓喝道:“卢振宇个小娘们养的是在这……”一句话没喊完就咽肚里去了。他看着这一屋子西装革履一脸官相的人,还有摄像机,愣了。几秒种后,他嘀咕一句:“走错了?”

摄像老师反应超快,迅速将镜头对准了他们。

潮哥想退出去,但是他们人多,后面的人这时候已经进入打群架的战斗状态了,人人奋勇争先,哪敢落后,发一声喊,一起涌进来,把最前面的潮哥硬生生顶了进来。六个大混子站在病房里,相互看着,面对着一屋子的人,还有摄像机,都有点蒙。

最后面一个混子还退到门口,看了一下门牌号,咕哝了一句:“没错啊,就是612,军哥不是说卢振宇就在612吗?”

二子捂着乌青的眼眶,指着卢振宇,破口大骂:“没错,这小子就是卢振宇,以为包严实了我就不认识了,扒了皮认识你的骨头!”

这时候,女记者萧路晨不知哪来的勇气,深吸一口气,举着话筒迎过去,用标准而甜美的普通话问道:“这位先生您好,我是江北电视台新闻记者路晨,请问你们为什么要找卢振宇?是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

二子愣了,盯着眼前这个大美女,突然弯腰一拍巴掌,一脸兴奋地喊道:“哎哎,我认识你!你不是江北台那个……那个女的吗?”

潮哥闭了一下眼睛,深吸一口气,电光火石间已经做出了抉择。他一巴掌扇在二子脑袋上,然后一脚踹倒。二子号了一声,捂着脑袋蹲在地上,还没明白过来老大为啥发脾气呢,就看潮哥面对着摄像镜头,拽着江北味儿的普通话对着话筒说:“记者同志,其实你误会俺们兄弟几个了。”

潮哥指着地上的二子,义正词严地说道:“这小子不学好,成天在外面打架,我当哥的也不知道怎么管教,昨天在夜市上他又打人了,我把他狠揍了一顿,跟他说打人不对,打人犯法,这不,我带着他过来给卢振宇赔礼道歉的。”说着,猛踹了二子一脚,喝道,“你说话!”

二子脸上让他踹的一个大鞋印,嘴都肿了,仰头看看摄像机镜头,又看着潮哥,半张着嘴,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

潮哥又是一巴掌抽在他脑瓜上:“说话啊!你个小娘们养的!”

二子这才回过味来,抹了一下鼻涕,低着头,哭丧着脸说道:“我打人,我不对……振宇哥你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

萧路晨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出,也有点蒙,但她毕竟是当红记者,脑子反应快,立刻给摄像老师使个眼色,摄像老师马上把镜头对准了潮哥后面的几个混子。

“那么,这位师傅。”路晨接着采访道,“你为什么带这么多人来呢?他们是干什么的?”

潮哥反应也很快,他往后一划拉手,指着身后一帮人说道:“他们都是平时跟我一起玩的伙伴,我带他们来,主要也是想教育他们,让他们在外面别打架,别欺负人……有什么矛盾,要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路晨不依不饶地问道:“这么说,你们都是来看望卢振宇的了?”

混子们这时候也明白了,硬着头皮,一起点头:“是啊是啊……我们都是来看振宇哥的……”

路晨微微一笑,问道:“那你们既然是看望病人,为什么都空着手呢?”潮哥顿时语塞了,几个混子也都互相看着,大眼瞪小眼。

路晨冷笑道:“还是说,你们根本不是来看望病人的?”潮哥急中生智,说道:“谁说我们空着手来的?”

说着他从裤袋里掏出那把正版大号剑鱼折刀,两步走到卢振宇床边。

其他人看他突然拔刀,一齐发出惊呼,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潮哥双手捧着刀,一弯腰,诚恳地说道:“振宇弟弟,俗话说宝剑赠英雄,看你那么有种,是个爷们儿,我们都是在外面玩儿的,也不会买东西,就买了这把家伙送给你,算是赔罪了!你拿着玩儿!今后再碰到俺这样的人,也好防身!”

卢振宇本来已经抄起一个玻璃杯了,这时候看到他玩这一出,慢慢把杯子放下,也是忍俊不禁,说道:“哦……这样啊……”他伸手把那把冷钢剑鱼折刀拿了起来,在手里掂了掂。

卢振宇身为一个武器迷,还是识货的,知道这是个好东西,而且当着这么多人,还有电视台的摄像机,他也不敢打开,只是放在一边,笑道:“来就来了,还买东西,这怎么好意思……”

潮哥心里恨得牙根痒痒,看他笑纳了,也不恋战,马上站起来说道:“那没啥事你歇着吧,我们走了。”说着一个眼色,然后一把揪起地上的二子,带着几个混子连滚带爬退出病房,在走廊上就开始狂奔起来。

刚跑到电梯口,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了,碑楼派出所治安科长侯大亮带着几个民警出来,迎面撞上潮哥几个。

潮哥心里一颤,还打招呼:“侯队,那么巧……”

就见侯大亮一指,大吼道:“高小潮!别跑!谁也别跑!蹲下!都蹲下,双手抱头!好,把他们都铐起来,全部带走!”

这时候,病房里的路晨和摄像机也追了出来,正好拍到侯科长率领民警大智大勇,奋勇擒获黑恶势力的一幕。

跟着民警们一块儿出电梯的,还有索总和陈主任。

侯大亮面对摄像镜头,似乎并不意外,他指着地上铐成一溜的混混,胸有成竹地说道:“我是碑楼派出所治安科侯大亮!高小潮黑恶势力长期盘踞在我碑楼辖区一带,欺行霸市,给广大市民和经营业主带来了很多困扰!我们警方经过缜密部署,引蛇出洞,终于将他们一网打尽,绳之以法。”然后他一转身,介绍道,“这两位是陈主任和索女士,他们也是这股黑恶势力的受害者!刚才就是他们及时提供线索,积极配合了我们公安机关,在此,我仅代表碑楼派出所表示感谢。”

话音刚落,索总带头鼓起掌来,紧接着一走廊的人都跟着鼓起掌来,稀稀拉拉的掌声中,侯大亮再次站得笔直,潇洒地对着四周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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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懂辜鸿铭

    怎样了解文化大家?如何读懂文化经典?文化名家浩若繁星,经典著作卷帙浩繁,读者面对这种情况,常常是花费了大量时间,却由于方法上不得当,总是达不到相对全面深入了解之目的。甚而概叹一声“高头文章,面目可憎”,掷之而去。“巧读?快读”名家系列丛书,就是力图解决以上困惑的一种尝试。希望在为读者提供扎实内容的同时,通过融入读书方法的内容编排,让读者用尽量少的时间,就对文化名家有较全面也较深入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