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数字变化的时候，曲见青正一时兴起，护理起上周订制的那套可贴身携带的轻型臂甲。
这套臂甲还是他在旭洲时所设计的，当时时间比较空闲，也就有很多精力去做一些比较有趣的事。
而且帮他做臂甲的那个制甲师在一些细节的处理上非常合他的胃口，他们很多理念上也算是契合。这让他着实感到很愉快。
本来他是想找个老牌的制甲师的——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看到了这个人的作品的话。
而臂甲做出来也的确让他很满意。他其实最开始还想着，如果只是说得漂亮而辜负了他的期待的话，那他就去宰了那个家伙，还好那人没给他这个机会——他都已经把那人的地址给黑到手了。
而数字变化时，当时他正好在护理这套臂甲，只穿了一件工字背心。
所以当手腕上的数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零零九二”的时候，他是完完全全看在眼里的。
再一看时间，果不其然，零点整。
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二”字冷静地放下了手里的臂甲。
“你知道我现在想说什么吗？”他一脸严肃地说。
玲珑默默发了个表情包——#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曲见青摇头。
玲珑想了想又发了一个表情包——#哎呀我屮#。
再默默发了个问号。
曲见青一脸失望地翻了个白眼，还做作地哎了一声：“你怎么一点都不懂我？”
然后又看着自己的手腕，戏精本精：“哦！天呐！你！小二！你怎么回事？！我的小三呢？还我小三！”
玲珑：……
“先生，我明白了。”
曲见青重新拿起臂甲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明白了什么。不过我觉得，你可以不明白。”
“所以这竟然是一个日期的倒计时？”虽然是个反问句，但他的语调并没有多少起伏，“这是意味着还有九十二天，世界就要原地爆炸了吗？哇，世界末日。”
“先生，或许您可以说，是人族末日。”玲珑接了一句。
——虽然玲珑当时并没有听到香樟树的对话，但曲见青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香樟树事件完完整整录入了专门建立的末日档案中。然后再对树叶进行了研究。
曲见青明显也回想起来了，挑眉笑道：“那可以说是，这是人类文明的消亡。”
他倒不甚在意，还在和玲珑开玩笑：“我们努力在九十二天内去抓到一只树妖怎么样？他们肯定有什么‘安全屋’。”
“先生，您确定到时候不会有天雷滚滚跟着您手上的四个零追过来吗？要不然您考虑一下把我托付给妖怪？”玲珑说着，还从数据库里翻出了一个调侃的表情摆在了屏幕上。
“哇，那我是不会让你孤苦伶仃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没有了我，你一定很难过。”曲见青笑眯眯地把臂甲重新装在了自己的小臂上。
这套臂甲虽然是金属质地的，但触感上倒非常柔和，而且可以说是轻若无物。在完美贴合手臂后也并没有市面上那些臂甲的束缚感，喜得曲见青又轻轻拍了它两下。
“您说得没错，先生。”屏幕上勾勒出一张笑脸，然后玲珑又催促道：“已经司洲时间凌晨零点三十七了，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的话，或许您该睡觉了。”
“是的，该睡觉了。不过，我还有事呢，有大事。”
……
他觉得自己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明明已经是纯黑色了，但他依旧还觉得四周正在越来越暗、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空间仿佛也在跟着缩小，空气似乎都不再流通了，他感觉有点窒息。
有人在说话，谁在说话？
曲见青努力去听。
他似乎被困在一个很小很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
有人在说话，声音来自哪儿？
曲见青努力在听。
它们就在他的周围，窃窃私语，窃窃私语。
声音太小了，他听不清楚，他这样想着，大声点，他想听清楚。
你们在说什么？
窃窃私语窃窃私语，然后逐渐声如隆钟。
可是他还是什么也听不清楚。
他不满极了，忽然间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告诉他：
——集中精神，再集中精神，你要集中精神。告诉我，它们在说什么？
呼——呼——
他喘息着，他努力集中精神，然后感觉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吸走。
哦。那似乎是“气”，储存在身体里的“气”。
——不对，不对，我们叫灵气。
他隐隐约约听到“气”在不满地对他嚷嚷。
哦，灵气。
诶？灵气？
集中精神，再集中精神……
灵气被吸走了，声音好像也清楚了一点，然后呢？
啊，他没有更多的灵气了，那些声音又渐渐微弱了，变回了窃窃私语。
他感觉身体在往下沉，眼睛沉沉地合拢着。我是谁？我在哪儿？
——集中精神，再集中精神，你要集中精神。告诉我，它们在说什么？
自己的声音在耳边一遍一遍重复。哦对了，我是曲见青，我要弄清楚，它们在说什么。
——集中精神，再集中精神，你要集中精神。告诉我，它们在说什么？
他觉得空气里的气在纷纷拥拥地挤压进他的肌肤、他的血液、他的骨髓……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大概就像善于凫水的人却溺入海底。
“先生。”
……
有人在说话。
……
“先生。”
……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
……
“先生。”
……
闭嘴。
……
“先生。”
……
电子音在黑暗中一遍一遍地响起，屏幕散发着微弱的蓝光。
幽暗的房间里传出一声声粗重而又痛苦的喘息声：
“呼——呼——”
整个房间显得越发阴暗了。
忽然，曲见青猛地坐起，被子滑落到腰间，身上的肌肉还紧绷着，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迅速冒出了鸡皮疙瘩。
从窗户流入房间的极其微弱的月光正好铺在了他的脸上。
他过于苍白的脸色显得有些惊悚，头发已经湿漉漉一片了，额角还有颗颗渗着寒意的汗珠顺着肌肤的纹理缓缓往下淌。
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微微低垂的上眼皮遮挡住了带着焦躁情绪的浅色瞳孔，嘴唇还在不自觉地颤抖着，牙关咬得很紧。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在努力对抗着什么。
直到一大颗汗珠坠落到他的睫毛上，睫毛狠狠一颤，打断了他的颅内“战争”。
他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大步走下了床，把搭在衣帽架上的晨衣随手往身上一套，面无表情地走到厨房接了一杯冰水，喝了一大口之后，将剩余的水从头顶浇下。
又长长吐了一口气，恶狠狠地低骂了一句：“操！”
接着是漫长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所动作，瘪着嘴委屈地在厨房里踱来踱去，口里还嘟嘟囔囔：“啊！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差的可不止一点点。
原本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压抑的气氛倒一下子就没了。
伴随着他这一次的说话声，屋子里的灯光缓缓亮起，玲珑的电子音也跟着响了起来：“先生，现在是司洲时间凌晨三点零五分。您还好吗？”
左手的屏幕亮了起来，表示着担忧的简笔图在屏幕上显现。
“没事儿，不用管我。”说着又去接了点冰水喝下。
现在的状态也不便继续了。
可是他一点也不想睡觉。便干脆走到了阳台，盘腿坐在那白色地砖上，用手托着下巴，神色恹恹。
毕竟人老是喜欢自己气自己，愤怒的情绪总是很容易就弥漫开来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气的。曲见青看着暗沉的天空——嘿，仔细一看，天空不是纯粹的黑色，倒有些像深蓝色里搅了点墨汁。
如果有星星就好了。
“玲珑，我想看星星。”想一出是一出地，说得一本正经。
“好的先生。”
那投屏与天空融合得相当完美，可是曲见青依旧觉得索然无味。
他想，也就一年不到而已，怎么天上就已经没了星星。
……
说起来，今天晚上如果不是玲珑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还真是未可知。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回想起来，他倒又有了自知之明。
当时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要被抽空了，可是他不愿意停下来。如果不是玲珑，他是绝对不会停的，绝对不会，即使面临着危险。
他在对抗什么？
是那股焦虑感。
那股奇奇怪怪的没由来的焦虑感。
他感觉自己脑海里一直有一堆声音在吵吵闹闹的，这声音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明显，而他也随之越来越焦虑。
不，不要误会。那不是他对这种声音的焦虑感，是那声音强制给他的一种焦虑感。它们像是在逼迫他紧张起来，这就很没有意思了。
让他很不乐意。
曲见青想着，撇了撇嘴。
之前说过，曲见青总是觉得自己是最强的。那不是玩笑，也不是吹嘘，甚至根本没有任何褒扬意思。
他不喜欢这个声音，于是他莽撞地去对抗它。
他发现完全清醒的时候没办法去直面它，于是他就干脆睡觉前给了自己一个心理暗示。
看吧，这个人很多时候让人讨厌也是如此，他根本不顾是不是会有效，是不是会自损八百。
现在倒计时——“零零九二”，还有九十二天，三个月，那如果真的是要小曲去拯救世界，好像真的有点悬。
“玲珑，你这星星可真丑。”
“那要不然给您换个角度吧？”
“……好。”好，好委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