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吉跟廷尉李种告别,他又悄悄地瞥了一眼李种,见李种依然是一脸巴结的神色,更觉莫名其妙,迅速返身离去。出了廷尉府,一辆马车停在了邴吉的面前。一位官吏疾步来到邴吉的面前作揖道:“鄙人杜延年,请问足下可是廷尉监邴吉大人吗?”
邴吉连忙还礼:“鄙人正是邴吉。”他心中满是疑惑,不知杜延年为何而来。
杜延年凑近邴吉,小声说道:“廷尉监舍命护佑皇曾孙一事,大将军已经知晓。我于大将军帐下担任军司空,大将军特地派我来,是有事情与阁下商议。”
见杜延年面色诚恳,邴吉顺着杜延年的指引,上了他的马车。两人一上马车,马儿便缓步小跑起来。
杜延年感慨地说道:“阁下可知道,阁下所护佑的皇曾孙一事影响有多大吗?”
邴吉从前并未考虑过,便如实地答道:“邴吉委实不知。”
“阁下知道,孝武皇帝一共有六子,却有三位早薨。其中卫太子本来声誉极佳,最有希望继承皇位,却因巫蛊之事受到奸人陷害而死,且未被平反。本来朝野内外均以为卫太子一脉已经断绝,然而因为阁下的忠勇,在狱中将皇曾孙保护了下来。对此,有人欣慰,也有人因为曾经与卫太子结怨或陷害过卫太子,因而惧怕。还有人担心从前卫太子之死一事波澜未平,因此不敢贸然涉事。阁下当时为救护皇曾孙在长安四处碰壁,也是拜此所赐。甚至还有人私下上书,诬告阁下包庇罪犯,危害社稷和宗庙。大将军知道后,便下了谕令不准妄议此事。大将军并暗示朝中大臣,阁下此番外出乃是执行他派遣的差事,好让阁下和皇曾孙不被奸人所害。”
杜延年这番话带给邴吉心中的震动着实不小。良久,邴吉感激地说道:“大将军为我做的事情,邴吉感激不尽。”邴吉到现在才明白,自己护送皇曾孙一路上为什么这么安稳,要是没有大将军暗中帮助,恐怕早就完了。
马车拐入一条支路。杜延年不再说话,只是正襟而坐。又过了些时候,马车渐渐地慢下来了。
杜延年对邴吉拱了拱手:“大将军为孝武皇帝指定的辅政之臣。如今,孝武皇帝驾崩时日并不长,陛下也还年幼,朝廷内外却暗流涌动。大将军希望阁下能为江山社稷出大力呢!”
邴吉正欲回答,杜延年冲他摆了摆手说道:“廷尉监不必心急,稍后再说也不迟。”
马车慢了下来,进了一座大宅院。马蹄声变得脆响,似是踏在坚硬的石板上。不多时,马车缓缓停下。杜延年先下了车,接着邴吉也下了马车。
邴吉见这幢大宅富丽堂皇,隐隐有皇宫的殿堂气派,正在猜测是谁的宅院,却见大将军霍光快步走了过来。霍光还是那么精神。
霍光见了邴吉,远远地便拱手行礼。
邴吉心中一惊:“莫非这大宅便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的宅邸?”心里这样想着,赶紧给霍光行礼。
霍光紧走几步,行到近处,不顾地面粗糙不净,双手伏地,拜在邴吉面前。
邴吉吃了一惊,慌忙也拜倒在地,说道:“大将军怎么能对鄙人如此,真是折杀我了。”
霍光起身,亲自将邴吉扶起:“阁下赤胆忠心为国为民,满腔忠义尽朝皆知。我虽是朝廷大员,却只会明哲保身,怎么能和阁下的忠勇相比。”
邴吉赞道:“大将军辅佐皇帝陛下赤胆忠心,汉室社稷江山安稳系于大将军一身,天下谁人不知?鄙人所为不足挂齿,怎能让大将军对鄙人行如此大礼呢?”
霍光拉着邴吉,踱步到屋中坐下,杜延年跟在一旁随侍。
两人坐定后,霍光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廷尉监实在是太高看我了。我远远比不上阁下,和阁下护佑皇曾孙的义举相比,我不过是饱食终日罢了。”
邴吉慌忙说道:“大将军一心为国,怎么能如此说。”
霍光苦笑着:“我身为大司马大将军,受孝武皇帝遗诏,辅佐幼主治理国家。然而自先帝驾崩后,在内,朝中大臣争执不断;在外,有人对皇位虎视眈眈。每每想到汉室江山社稷令人忧心的状况,我便觉得有负孝武皇帝的嘱托,心急如焚,经常反躬自问。”
邴吉慨然:“大将军为汉室江山社稷所做的事情,天下人无一不看在眼里。纵有卑鄙之徒想搬弄是非,酝酿阴谋,天下正直之士也定不会容许。”
“只是满朝文武,不少人已有异心。真希望天下的有识之士,都能像廷尉监这样为国出力啊!”
见大将军霍光如此高看自己,邴吉热血上涌:“鄙人虽然愚钝,如果大将军不弃,鄙人愿唯大将军马首是瞻,为汉室江山社稷出力。”霍光见邴吉言辞铿锵,满意地点了点头。
霍光知道,虽然自己是辅政大臣,而且还是首辅的地位,但是资历却一般。有些大臣虽然表面上对自己阿谀奉承,背地里却阳奉阴违。武帝将皇位传于最小的儿子,令自己领衔辅佐,却有朝中重臣背着自己,私下里和武帝另外两个年长的儿子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等有权有势的诸侯王搅和在一起,不服从自己的管束,长此以往,将后患无穷。若是朝中大臣与这些诸侯王里应外合,阴谋篡位,到时候不仅皇帝的安危无法保证,自己恐怕也会身死人手……
霍光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手上要有人,要有见识有能力的人,要忠诚守信的人,要自己信得过的人。尤其是那些关键位置上,必须是自己的人。
霍光见邴吉在保护皇曾孙刘病已的事情上有胆有识,且行为忠义,便想将邴吉收为己用。见邴吉慨然应承,霍光十分高兴。
此后不久,邴吉便在霍光的提议下担任了长史,调到与霍光关系甚密的辅政大臣车骑将军金日磾处。金日磾和霍光是亲家关系,而且同僚很久,他也是武帝临终指定的辅政大臣之一,在朝中十分支持霍光。
又过了不久,邴吉升任大将军长史,成为霍光的心腹。邴吉这算工作步入正轨了。身在鲁国史家的刘病已现在怎么样呢?
刘病已醒来不见了邴吉,他啊,哭起来了。这一哭可了不得了,任凭史家阖府上下人等怎么哄,也哄不好,刘病已也不肯吃饭。幸好史贞君养育过好几个孩子,对哄孩子很有耐性。她将刘病已抱在怀中,唱起儿歌,又吩咐仆役拿来好吃好玩的东西。哄了一天,刘病已总算是哭累了,又睡了过去。
这么哭闹了几天,刘病已慢慢地也就不哭了,开始欢快起来。他感觉在曾祖母史家,比起在牢狱中那狭窄之地可爽快多了。
齐鲁自古为礼乐之邦,历经周、秦,到了汉朝,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礼法愈加昌盛。史家在鲁国是大家族,家学渊博。史贞君虽为女子,但在嫁入史家之前,也受过文化教育,颇有见识。
老太太见几个孙子对刘病已仍然有些许隔阂,便日夜将刘病已带在身边,还不时地观察小病已的兴趣爱好。她发现病已喜欢一个人在大榆树下看蚂蚁找吃的,还不时地丢一点儿蒸面屑给蚂蚁吃;起风下雨时,刘病已老是抬头看着大榆树上的鸟窝,担心树上的小喜鹊会冷到淋到。最奇的是,刘病已一旦不开心,就会跑到厅堂里的孔子屏风前,看着那位长胡子的老人,看着看着就会慢慢平静下来。
老太太对曾外孙有无限的慈爱和期待,亲自教他读书认字,背诵《诗经》《孝经》等典籍。
刘病已虽然年幼,却很有天赋,尽管不懂古文中的许多意思,却能顺畅地背诵下来。到了6岁,居然能过目成诵,这令史贞君啧啧称奇,心想这孩子天赋异禀,长大成人定能成就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