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邦德从门前的小院穿过,悄悄走进那依旧没有敞开窗户的昏暗的餐厅时,他十分惊讶地看见琳达从餐厅前门旁边的一个玻璃电话间里走出来,正慢慢踏上楼梯,向他们的房间走去。
“琳达。”邦德叫道。他在猜,刚才她肯定是接到了一个电话,没准儿是有关他们俩的某些紧急情况。
琳达迅速转过身,用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一刹那间,她盯着邦德,眼睛瞪得很大。
“发生什么事了,亲爱的?是谁打过来的电话?”邦德问,心里却在纳闷为什么她如此吃惊。
“哦,”琳达大口地喘着气说,“你把我吓了一跳。刚才……我刚才给马西斯打了电话,给马西斯打了电话,”她又重复了一句。“我想让他再给我弄一件外套来。这个你是知道的,就是从我曾经对你说过的那个女友那儿弄一件衣服。你知道的。”她语速飞快地说着,有点语无伦次,“我真的没有衣服换了。可是我忘记了那个女友的电话号码,所以就求助于马西斯。我想能在他去上班之前在他家里找到他。我想,弄来的那件衣服穿在我身上一定会让你吃惊的。我怕吵醒了你,因此轻手轻脚的走路。你去游泳了吗?水的温度刚好吗?你应该等着我,咱们一块儿去。”
“游得简直舒服极了。”邦德随口应了一句。尽管对她这种明显而幼稚的秘密行动邦德感到非常恼怒,然而他还是决定先不去拆穿她。“你先回房间吧,然后我们一块儿去平台吃早餐。我太饿了。很对不起,我吓了你一大跳。其实我不过是想跟你打个招呼而已。”
他挽起琳达的胳膊,但是她挣脱开了,并快步登上了楼梯。
“看到你,我高兴极了。”她想拿这句略带感情的话掩饰自己刚才的行动。
“你看起来像一个幽灵,一个溺水的人,你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她尖声地笑起来。
由于笑得有些过头,她禁不住咳嗽起来。
“我想我大概是有点感冒了。”她说。
她越是想解释,就越是不自然。邦德本打算戳穿她的谎言,让她休息一会儿,把真情实况说出来。然而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安慰似地用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要她抓紧一点儿时间,他们一块儿去吃早饭。随后,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很显然,这件事已经给他们的关系上投下了一道不浅的阴影。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他们都觉得在互相戒备。琳达似乎又矛盾又痛苦,而邦德的内心却疑团重重。他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想象着那个电话的内容。可是他却不能向琳达开口提这件事,一说起那件事琳达就会发脾气、流眼泪,甚至还指责邦德在怀疑她另有情人。
氛围变得越来越不和谐了。这是邦德万万没有想到的,他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变幻莫测。头一天他还想象着怎么样向她求婚,第二天,一道可怕的猜疑之墙就在两人之间竖起来了。
他感到琳达震惊的程度决不亚于他自己。假如发生了什么事的话,她一定要比他更加痛苦。第三天早上,他们俩很不自在地用完早餐,琳达说她头有点疼,要回自己的房间呆着。于是邦德拿了一本书,沿着海滩漫步了几英里。在他返回饭店的时候,他心想,一定要争取在吃午餐时把这个矛盾解决。
到了午饭时候,他们刚刚坐到餐桌旁,邦德就马上为自己在电话间旁吓到她而给她道歉。接着他又把话题转移开,谈起自己早晨在海滩上漫步时所看到的种种景色。然而琳达心不在焉,仅仅是简单地回答着他的话。她避开邦德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吃着饭菜,出神地看着别的地方。
当她有那么一两次没有应答邦德的话题后,邦德便沉默不语,闷闷不乐地想起自己的问题来。
突然,琳达的身体好像僵住一样,紧接着手里的叉子“当啷”一声落在了盘边,然后又掉到桌子下面,发出一阵铿锵的响声。
邦德抬起头来,发现琳达的脸色变得像纸一样白,同时还惊恐万状地看着邦德的身后。
邦德把头转过去,看见刚刚走进来一个男顾客,坐在离他们比较远的平台对面的一张餐桌旁。这个人看起来很平常,身穿一套浅黑色的衣服。给邦德的第一眼印象就是,这个人一定是一个商品推销员,沿途做生意,路过这个旅店,顺便进来吃顿午餐。
“你怎么啦,亲爱的?”他有些不安地问。
琳达的眼睛依然盯着那个男人。
“那个人就是那个开黑色轿车的家伙,”她用一种几近窒息的声音说道,“就是跟踪我们的那个人,我敢断定就是他。”
邦德再次扭头看了看,只见店主拿着菜单正与这位新来的顾客谈着。
这种场景再普通不过了。在看到菜单上的某一菜名时,邦德看见他们互相微笑起来,很显然他们对那个菜达成了共识。然后,店主拿起菜单,跟那位顾客谈了几句需要什么饮料的问题,随后就离开了。
那个人似乎发现自己被别人盯着一样,他抬起头,丝毫没有兴趣地看了邦德他们一眼。
接着,他伸出手从旁边椅子上的手提包里抽出一份报纸,挡起了脸,装着看起报纸的样子。
就在刚刚转头的那一瞥之间,邦德发现那个人的一只眼睛上有一个黑色眼罩。那眼罩并不是用一根带子系在眼上的,而是像一只单片的眼镜一样挂在眼睛上。不过,看起来他像一个十分友善的中年人,一头深棕色的头发向后梳去。当他与店主说话的时候,邦德看见了他那又白又大的牙齿。
邦德接着转向琳达。“不用担心,亲爱的,他看起来非常随和。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他就是那天那个开黑轿车的人呢?话说回来,这个旅店也不是我们独自享用的呀。”然而琳达的脸色依然十分苍白,她的两只手紧紧抓住餐桌的边缘。邦德以为她要晕过去了,于是赶紧站起来想绕过餐桌走到她跟前,然而她做了一个制止他的手势。随后她端起一杯葡萄酒,大大的喝了一口。玻璃杯碰撞着她的牙齿,她连忙用另一只手帮助端住玻璃杯,这才接着把酒杯放下来。
“我清楚,就是同一个人。”她十分肯定地说道。
邦德想再劝劝她,可是她根本不看他,而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又朝他的肩头方向看了一两次,接着她声称头还在疼,下午还想呆在房间里。随后她离开餐桌,径直朝餐厅门口走去,再也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眼。 邦德决定先让琳达的头脑平静一下。因此,他又要了一份咖啡,趁服务员还没有把它端上桌,立即站起来,快步走到院子里。果然院子里停着一辆黑色的“普格特”牌汽车,或许这就是他们之前看到的那辆,也许不是,因为在法国这种车不下一百万辆,他迅速朝车里面瞥了一眼,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想打开行李箱看一看,然而行李箱锁上了。他记下了那辆车牌号码,然后快步走进与餐厅相连的洗手间,拉了一下抽水马桶的拉手,等到哗哗的水声停下之后,又重新坐回到餐桌。
那个人正吃着饭菜,并没有抬起头。
邦德在琳达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这样他就能从正面看清楚那个人的模样了。
几分钟之后,那个人叫来旅店服务员,结了帐后,告辞而去。邦德听见那辆“普格特”汽车发动起来,很快,排气管的声音便消失在去往矿泉王城的那个方向。
当店主走到邦德的桌边时,邦德向他解释琳达小姐有点中暑。店主表示了遗憾之意,并详细谈述了几乎在任何天气出门都会面临的危险因素。邦德接着漫不经心地问起了刚才那位顾客的情况。“他让我想起了一个老朋友,他也是失去了一只眼睛,而且也戴着相似的黑眼罩。”店主回答说他以前没有见过那个人。听他的口音好想是个瑞士人,自称是做手表生意的。他对这顿午饭非常满意,并且还告诉店主,一两天之后他还会从这里经过,那时,还要来这儿再吃一顿。那个人只有一只眼睛,令人非常讨厌。天天戴眼罩使那块儿的肌肉都变了形。不过他可能也习惯了。
“这的确是令人悲伤的事。”邦德说,“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很不幸,”他指了指店主那无臂的袖子。“与你们相比,我应该很知足了。”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战争,然后,邦德站起身来。
“哦,我突然想起来了,”他说,“琳达小姐早晨的时候打了一个电话,现在由我来付款,电话是打到巴黎的,好像是一个‘乐土’号码。”他印象当中记得“乐土”是马西斯的总机。
“谢谢你,先生,但是这个电话还要再核实一下。今天早晨我与矿泉王城通话时,总机那边提到我的店里的一位客人打了一个去巴黎的电话,但是电话并没人接。他们想弄清楚琳达小姐是否要保留那个电话。我已经把这件事忘了,或许先生会跟小姐提起这件事。可是,让我想一想,哦,总机那边说她拨过去的是一组‘残废者’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