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两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这两年中,我从未踏出过太学府半步,全身心地投入在学习兼打杂之中,所获良多。
如果说踏入学府前的我是空有一身蛮力的话,那么在这学习的这两年时间,让我第一次真正地拥有了自己灵魂,我感觉自己这才活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换言之,就是通过学习,我对这个世界有了大致的认识,汲取了大量的知识。更重要的是,我有了自己的主见,知道什么该去做,什么不该去做——这才是一个人真正成熟的标志。
我很庆幸,获得了这样一份成人之礼,来自敬爱的浮生老大。等再过一个月,到我的生日——九月二十七那天,我就可以正式毕业了,等回到朔枭营,我得好好谢谢老大!这两年,我几次想给他写信,但商秋先生总是不准,也不知道为什么?
最近,我总在想过去的事,大概是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吧。
我从九岁那年来到谢家村,过上了放牛娃的生活,那时候的我,以为生活就只有牛和舅舅,而我的愿望,除了生日那天的红鸡蛋,就是长大后有舅舅的烟和酒。
后来我意外地加入了朔枭营,认识了我的两位师父——老高和老范,在他们的口中,我窥见了更大的世界。我才知道,原来除了月州,还有北方的炎州、南方的怒州和西方的宁州;我才知道,原来战争是如此残酷,人命就如同草芥;我才知道,原来人的理想除了满足基本的吃穿拉撒,还应该像师父他们那样,去完成更高的目标。
再后来,我亲身经历了诡诈和血腥战争,亲眼目睹了师父们的离开,种种的悲惨现实,让我不得不紧绷神经,为我的生计和未来去想。就像背后有一股如潮水般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年少的我,拼命往前推。而我如果不顺应着这股洪流加速前进,就很有可能被它摧毁,就像那些在血战中死去的无数士兵一样。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渴望改变,改变现状,改变自己过于弱小的现状!
现在,我慢慢地相信自己,今后或许还会有或大或小的灾厄,不对,是今后一定会有。但通过这两年的学习知识,和我一身的力气,我慢慢地相信自己,可以有充足的能力去应对,有充分的准备去面对。我似乎有了一种叫“自信”的东西,让我再也不用过着提心吊胆、随波逐流的日子。而这种自信,正是源于我这两年的刻苦学习,我学到太多太多了。
关于这个世界,我从之前两位师父们的口述中获取的零零碎碎的片段,现在都由学府中的老师和书籍拼成一块了——我第一次这样清楚地看到了这个世界。不仅限于月州,不仅限于我的目光所及,不仅限于普通人,甚至不仅限于人!如此多姿多彩而又赤裸裸的世界,真让人热血沸腾。
关于月州城,我对它的历史脉络有了清晰的梳理。我终于明白了月州城的由来,以及它的兴衰变幻。我详细了解了执掌月州城的三大家族的前后更迭,扑朔迷离的传说、亦真亦假的见闻和惊心动魄的斗争,权力混合着鲜血,让人欲罢不能!还有老高师父津津乐道的关于玄龙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最后,是关于人。我的阅历,和学府中的商秋老师相比,判若云泥。但我还是见识过很多人,我很难用好人和坏人去定义他们。实际上,也不能简单地去断定任何一个人。
人是复杂的,这一点我的真的有很深很深的体会。就拿我最熟悉的两拨人——朔枭营中的将士和太学府里的学生来说吧。可能有部分人会下意识地觉得将士是勇武的,学生是软弱的;也有人会觉得,将士是粗鲁的,学生的斯文的;更有一些人认为,将士是有用的,学生没什么用。
在没有真正亲密地接触到这两类人之前,我受他人的影响,就是我老舅。他似乎特别反感打仗的人,所以我也跟着对他们很不屑,以至于被带到军营的那些天,都心中很不舒服,想要回家。后来啊,后来慢慢地我发现,军营中的很多人,也就是我的师父们,还有我的师兄们,都是那么的可爱,于是我便渐渐了淡化了我的偏见。而当我在万石镇的那一战中,看到朔枭营的将士们放过了面对手无寸铁的怒州军,金色的晨曦洒在他们的脸上,我突然又觉得他们是那样的高尚而朴实。他们和敌人一样,都是普通人,都是不得不出来当兵,如果日子好过,谁又想打仗呢?都是迫于无奈......
至于学生,也就是我这两年的那些同学,一开始,我非常欣羡他们的生活,我甚至一度想过不想回到朔枭营。因为在他们的身上和口中,我时常能够看到美德和听到良言,让我获益颇多。他们并不弱小,相反地,他们非常的坚强,意志力可能并不弱于朔枭营中久经沙场的将领。
但是,他们也有让我觉得值得商榷的地方。在这两年与他们的相处中,我发现了他们的两个主要问题:一是他们做事往往会富于表面,很少有人愿意或者能够把一件事沉下心去踏踏实实地做完。比如挑水,他们挑水就不行,总是只挑半桶,而且方法也不对。但似乎没有人在乎这个,他们更在乎的是书面学业。
二是性格。我的同学中很多人性格都爱钻牛角尖,很多事情明明可以用好多办法去解决,但他们往往更相信自己的办法,并为此争论不休,各执己见,因此老是耽误事儿。所以每次商秋老师派我和他们一起干活,我就知道这活儿是干得不安宁了。还不如我一个人自己来......毕竟我是专业打杂的。
好了,说了那么多,也算是这两年我的一些心得体会吧。现在是八月份,正是天热的时候,叫“秋老虎”。今天也没课,同屋的同学都回家了,我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闷得慌,就去商秋老师那儿皮一会儿吧,看看他今天又有什么好东西要讲给我听。
说到这个商秋老师,说实话,第一此见到他的时候,我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因为那天他高高地坐在桌案前,对我的态度极其冷淡。我想着我初来乍到,还要靠人家吃饭喝水,就暂且忍忍吧。
后来在每天的相处中,我发现这位老师还是挺好相处的。在闲隙时间,他会派他的女儿商小容把我从住处叫来,板着脸问我这天课业的事儿。我当然能够回答得上来,他板着的脸就一下子和蔼起来,便开始给我将历史故事听。他讲的故事,不像老高师傅那样添油加醋,而是非常的逼真。这些故事,好像就发生在他身上一样,在他从容不迫的语气中娓娓道来,听得人不甚感慨。
有一次,他给我讲顾氏家族之事。大致就是顾氏家族是月州城的初代缔造者,他们一族人率先来到月山山脉的南面,找到了月心处,也就是月山山脉环抱区域的中心处。在这里,他们筚路蓝缕、艰苦卓绝地建立了月州城,并以此城为据点,开拓势力,发展壮大,名赫一时。但传至第三代主君顾己时,由于部下叛乱,城失身亡,顾氏一族由此作鸟兽散。
我听完之后,怅然若失。倒不是这为这顾氏,而是商秋老师。他讲述这些事之事,莫名的投入。在顾心身败之际,哀怨十分的语气和细致入木的描述,让人仿佛亲临那一刻,不甚感慨。等到故事结束,戛然而止之时,我才发觉老师的眼眶已然湿红。
“商秋老师?您认得他?”我试探地问。
不料商秋老师立即厉声说道:“住口!”
我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溜出来。但这般详尽和动情的描绘,还是让我心生疑惑,因为说书从来不这么讲。不过我也没怎么放心上,转眼间就忘了这事。
“秀秀~”我听到后面突然有人喊。
我的天......她怎么跟来了。她就是商小容,这个世上,也只有她管我叫“秀秀”,这压根儿就不是一个男人的名字啊。
商小容追了出来,喘着气说:“秀秀,你别在意。父亲就是那样,讲起那些事,脾气就会很差。”
“我没事!是我多嘴了。”我连忙说道,“还有,你别叫我‘秀秀’了,难听!”
“好的,秀秀~”说完,这人就笑着跑开了。
唉,真是拿她一点办法没有,谁叫她是我老师的女儿,不然我早削她了!我恨恨地往住处走,肚子饿得咕咕叫,看来晚饭时间要到了。
“秀秀~秀秀~”我的天......怎么又来了!
我转头故意怒气冲冲地冲她说:“商小容,你再喊我就揍你了!”握起拳头假装要动手。
谁知这商小容一点儿不怕,反而把脸贴上来,对我嘻嘻一笑,说:“你敢吗?”
我一下子泄了气,只好问她:“又有什么事啊?”
她把手从背后伸出来,把一包热乎的纸包塞给我,说:“这是烧鸡,父亲给你的。”说完又跑开了。
我揣着热乎的烧鸡,心里也热乎的,老师真好!真希望他能多凶我几次,这样天天能吃烧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