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秀木,住在谢家村,住我舅舅家。我这名字好听吧?它取自“木秀于林”之义,我舅舅告诉我这是我妈给我取的,他还说我以后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在整片林子里是最高的!
村子里很多人都叫我木头,不是因为我这个人木愣愣的,做事不聪明,而是......害!我都不好意思说。先不提这件伤心往事了,来说些别的吧。
我四岁就没有了爹,九岁又没有了娘,这似乎也是伤心往事啊!是舅舅大发善心,不顾舅妈的白眼,收留了我,给我粮食吃,给我衣服穿,还给我找了个正经的营生——放牛。舅舅说,一事通,事事通,只要我把牛放好了,那么我以后做什么都会成功,就能像他一样,整天光坐着就能有饭吃,有酒喝,有烟抽。
于是乎,从我九岁来到舅舅家的那一天起,一直到今天,悠悠六载,我都和我亲爱的小牛牛们一起度过。在我眼中,那些小牛牛们自然也不是简单的小牛牛了,而是我人生的一级级进步的阶梯啊。
我相信,终究会有那么一天,我会像我舅舅一样,能够在朝阳下美滋滋地抽一袋土烟,能够在午饭后红醉着脸理直气壮地再抽一袋土烟,甚至能够在夕阳的余晖下坦然自若地还抽一袋土烟。等到那时候,阳光便会洒在我微笑的脸庞上,当然,也会洒在我心爱的烟杆儿上,用手一摸,嚯!还烫着呢!
所以每天天亮只要不下雨,我就一个鲤鱼打挺从我的“床”上翻下来,用清水一抹我帅气而自信的脸庞,牵起我的牛儿,径直地朝村外的荒草地走去。牛牛吃草,我就看牛牛吃草,牛牛吃饱了草,我再带它去水塘里玩玩。牛牛玩水,我就玩石头,小石头,大石头,就没有我搬不动的!搬出一身汗或搬累了,就脱光了跳下水。塘子里水可凉快了,是山泉水,好不快活!
等牛牛吃饱了,玩够了,也该到了我回去吃早饭的时候。有时候我能上桌和舅舅、舅妈、表哥一起吃,有时候舅妈递给我一只碗,让我去坐门槛上吃。不过这些我都不在乎,只要有饭吃,我就开心,我就有力气,使不完的力气。
今天是我十五岁的生日,八月二十二,照例呢,舅妈会在我放牛回来后,塞给我一个鸡蛋,红鸡蛋,上过色的,我都舍不得吃,太好看了。一想到今天又能拿一个红鸡蛋,在出门的时候我就激动不已,好不容易熬到晡时,我就兴冲冲地往回赶。
但牛牛似乎还没玩够,赖在水塘里不肯上来,我在边上千呼万唤,牛牛就是不肯上来。这牛的牛脾气一上来,怎么喊都不好使,我恨不得搬起它昨天拉在塘边的一坨快干了的牛粪往它牛脸上砸去。
无计可施之下,我只能和它干耗着。太阳打在我脸上,我是又急又渴,我就像我的红鸡蛋一样想着我地想着它。我好久没有鸡蛋吃了,舅舅说吃鸡蛋能长身体,我现在是在长身体的时候,我需要这枚红红的鸡蛋!
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好多神色慌张,衣着脏兮兮的人,像一只只受了惊的老鼠,零零散散地窜过我们村子。这不,在我和牛牛死耗的这会工夫,又过去十来个。我相信只要我跑过去冲他们“哇”地吼一声,他们就会四散而逃。“哈哈哈哈!”我看着他们模样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不过,倒是也有好些从外面回来的人,都说要打仗了,在什么月州城。可是这又和我这个放牛娃有什么关系呢?总不能来我们村打吧!想到这儿我就放心了,肯定不会来我们村打仗,因为那么小的地儿,装不下那么多的人。
终于,谢天谢地,牛牛一脸满足而骄傲地上了岸,湿漉漉的油光十足的牛毛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真是一头健硕的牛!不愧是我养出来的牛!我痴痴地看着这一幕,心想,如果牛牛能下蛋,该多好,那我每天都能吃到牛蛋啊!
正当我牵起牛绳准备往回赶时,突然地动天摇,不远处的山后面传来一声巨响,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巨响,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当然牛牛也没有,吓得我和牛牛一路屁滚尿流地跌跌撞撞地跑回家。
“打仗了!要打仗了!”我回到舅舅家时,家中已经乱作一团,舅舅不住地喊着跑着。他慌乱的脚步和颤抖的声音,让我意识到,我平静而枯燥的日复一日的放牛娃生涯,可能一去不复返了,一场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巨变即将发生。
但这时候,并不是关心别的问题的时候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还未完成——鸡蛋还没吃。我必须立刻拿到我的红鸡蛋,我仍一心想着我的长身体,我要长壮壮,我要发育!什么事情都阻止不了我拿到我的鸡蛋!
我连忙把牛引进牛栏,关好牛栏之后,立即快步来到舅舅面前,问道:“舅舅,舅妈呢?”
“舅妈?我不知道!不知道!”舅舅心神不宁地回答,仍不住地嘀咕着:“怎么办呢?要打仗了......怎么办呢?”我才不管这些,我自己找去,转身就向厨房走去。
“等等!你找你舅妈干嘛?”舅舅停了下来,不解道。
我顿了顿,庄重地说:“今天我生日,鸡蛋还没吃。”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小窃喜。
咣!舅舅结结实实地给了我一栗子,并大声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鸡蛋?!过不了几天,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无缘无故吃了个栗子,我心里好不痛快。但被舅舅这么一说,我倒也紧张起来了,心里除了鸡蛋,还挤进了“打仗”两个字。是啊,什么是打仗呢?为什么我们会吃不了,兜着走?我拉下脸,坐在门槛上一言不发。
舅舅看我呆滞的神情,一时也觉得自己刚才所为似乎有些不妥,便对我说:“秀木,你舅妈在收拾东西,在后屋,你去找她。”
要走?我心想,事情难道真的这么严重吗?
我赶紧来到后屋,也不想着我的鸡蛋了,见到舅妈就问:“舅妈,要走吗?我们要去哪里?”我看到后屋院子里已经堆满了搬出来的箱子,是一副要走的样子啊。我不经常来后屋,毕竟后屋的活儿也没有我要干的。
舅妈一见到我来了,原本一直板着的脸,今天竟然有一丝缓和,她好像在等我。她说:“也就是收拾收拾,怎么就要走了?”说罢,她从怀里掏出两枚红鸡蛋,塞给我,嘱咐我说:“去,到镇上把你表哥去叫回来,他就在集市口。”
“好嘞!”我怀里像揣着两颗仙丹似的揣着两枚红鸡蛋,一溜烟儿地跑出去,我怕舅妈反悔,到时候再要回去一枚。“记住,你就说你来找你表哥!”舅妈在后面不忘再叮嘱一句。这倒让我跑地更加快了。
我似乎听见舅舅在后面追着骂着,管不了那么多了,去镇上找表哥要紧,毕竟表哥等于一枚红鸡蛋。而且去镇上少说也得赶一个时辰的路,来回就是两个时辰,那时候都要吃晚饭了,吃晚饭也要紧啊。
两枚热乎乎的鸡蛋在我怀里发光发热,使得我越跑越快,将老舅远远甩在后面,不禁暗自得意,越跑越快......
但我不会知道的是,我这一跑,也将我的牛牛甩在了后面,将我的理想生活甩在后面了,将我原来的一切都甩在了后面。我真的该停下来,听听舅舅怎么骂我,但所有的事情已经都来不及了,因为我已经跑到了镇上,跑到了集市口,什么都来不及了......
给我剩下的,就只有那两枚红鸡蛋了......
因为我到了才发现,那里根本就没有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