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将军大人唤我来此不会就是为了喝茶下棋吧？”
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声响和某人略带调侃的悠哉说话声唤回了他的思绪，赵云倏地抬头，用非常严肃的目光望着眼前的诸葛亮。
“孔明。”几番挣扎过后他开口了，却只是喊了他的名字，但令人过于压抑的注视却没有从他脸上移开过。
“啊啊，上好的蒙顶甘露啊……吾早已娶妻，子龙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用如此煽情的眼神看着我。”诸葛亮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用羽扇挡住赵云莫名其妙的眼神。
“我是想跟你说正经事。”他捏了一颗棋子在手弹了出去，正中诸葛亮握着羽扇的手。
因手被打中有些微微吃疼的诸葛亮松了手，羽扇就那么掉落下来，他错愕张口之际赵云已经接住羽扇把它放回他面前。
幸好赵云那颗棋子弹得不太用力，还不至于会让他的手废掉，更加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这也让诸葛亮却是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装傻下去，唯有摸摸鼻子干咳一声：“咳，你想谈的正经事该不会是上次那位对你念念不忘，受了伤还跑来找你的美女姑娘吧？”
“你知道？”赵云轻轻扬眉，手上的一颗棋子在棋盘上推了出去，阻止了诸葛亮步步紧逼想要围困他的棋局。
“今天，我不跟你下棋。”诸葛亮瞅了棋盘一眼，轻轻叹出一口气。“你想问什么就只管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全部都会告诉你。”
果然，诸葛亮肯定早就知道些什么，他今天找他来他也跟他一样没有任何下棋的心思，光看那一盘漏洞百出的棋局就知道了。
“月狐教是什么？”
“啊……这么快就转入正题。”诸葛亮一阵干笑，那笑声好干涩，也好苦，听在耳中有些许刺耳的错觉。“你怎么不问你那位美女姑娘，反而跑来问我啊？”弄得他现在老为难的，他自己跑去问她不是要来得更直接？
赵云瞪了他一眼。“你到底说不说。”
“我说、我说。”看见他一脸“你再不说我就把蒙顶甘露换成蒙汗药给你灌下去”的样子，他想不说也不行了吧？尽管如此，诸葛亮还是再次端起茶杯啜饮了好几口，让他等到快要发作把他痛扁一顿的时候才终于肯开口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当时主张黄巾起义反抗灵帝的太平道始创人张角你还记得吧？”
“记得。”他记得比他还清楚，毕竟当时他参与了那场抵抗起义军的战争，只是他不明白诸葛亮为何突然跟他提这种事。
诸葛亮拿回羽扇，在左手上轻轻拍打，表情变得有些沉重。“传说当年张角被人破棺斩首带回都城的尸首是假的，他的尸身早就被人调换了，调换他尸体的人是他的娘子，姓月，而月狐教的始创人就是张角的娘子。”
“没有了？”他这解说未免也太过简洁了吧？
“没有了。月狐教里全是女子，民间对月狐教的认知本就不多，现在还能揪出来让他告诉你这个看似简单的内/幕的人，能有几个？”
对，是没有几个，可唯一可能知道月狐教全部内/幕的人现在就有一个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所以他绝对不会放弃这个问明所有真相的机会。
“月狐教的圣女是用来做什么的？”别人的事他不管，他也没那个闲工夫去管，他只想知道关于幽兰的。
那时在柴桑营地她对他说的话让他耿耿于怀，因为不想让她过于紧张和产生不安的情绪，他选择了沉默，但不代表他不想知道所有事情的答案，他知道诸葛亮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就算幽兰的事无法再对他隐瞒下去他也必须要从他口中全部问出来。
“还圣女……你——唉！”诸葛亮轻揉着有些微疼的额头，就算不用猜也明白他问这事的目的。他立即卸去往日悠哉嬉闹的面容，换上一抹正色。“你确定要听？”
“我确定。”这家伙是在干什么？有什么凄惨的吗，干嘛弄出一副悲壮的表情？
诸葛亮望着他半响，几乎是用瞪的，但发现他完全没有退却的迹象才终于叹息道：“南蛮那边更偏远之地有一个种族，他们精通蛊术，自称凤民，是蚩尤的后裔。我不知道月狐教里面的女子是不是都从南蛮那边来的，但张角的娘子确实是南蛮出身没错。张角会创立太平道是因为他得到了太平要术，他本就苦心钻研过各种法术，在你们参与对抗黄巾军的年代称之为妖术。有传张角死后太平要术一书被月狐教所得，但里头有太多不为人知的隐晦言辞，谁也无法解读出来，因此从月夫人创立月狐教那个时代开始便一直试图复活张角，妄想重新领导当年黄巾军一样的起义军结束乱世、获得天下。”
“所以？”
“月狐教的圣女其实是用非常残忍的方式推选出来的，她们的作用也同样残忍。就好像炼制某种蛊虫一样将百虫放进一个能够密封起来的器铭里，让它们自相残食，经年累月再打开来，里面最后存活的那只毒虫就被称为蛊。同样的月狐教每隔几年就会选出几个达到某样要求的女孩把她们扔进全是毒虫的坑里，到最后能活下来的那个就是下一任的圣女，她们的血能解百毒，但同时也是世上至毒，中毒者饮之能解毒，没中毒者尝之必死无疑。”
“……”赵云听得目瞪口呆，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被扔进全是毒虫的坑里那是何等残忍与令人寒毛直竖的情景？那些被扔进去的女孩又是如何承受得起那种被毒虫啃啮、蚕食的痛苦？
“怕了吗？要不我不说了。”诸葛亮嘿嘿笑了两声，看见他只差没吓到脸色苍白的模样，有点看似于心不忍地好言劝道。
“不，你继续说。”藏在袖中的双手忍不住狠狠握成拳头，强自压下心中那股惊栗与寒意。
有道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深深陷进爱情陷阱里的人果然是不听劝的，就算他现在跟赵云说要他马上跟那位幽兰姑娘撇清关系他也一定听不进去。
诸葛亮以极轻且不易察觉的动作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月狐教的圣女她们的血是至宝，也是至毒，她们最终都只有一个下场——她们都会成为复活张角的祭品，在复活大典到来的那天流尽她们的血死在月狐教的圣坛上。”
“你说什么？！”
一声因震怒击落在桌上所发出的巨大声响过后，“啪沙啪沙”的声音相继传来，黑白两色的棋子无论是在棋盘上的还是仍在棋盒中的，纷纷掉落在地，声音在屋里响起好一阵才终于停止下来。
“你说她会死？”眨眼间赵云就已经来到他身旁，揪住他的衣襟把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神情无比激动，也隐隐透着即将爆发的愤怒。
“会，如果她是月狐教的圣女的话，在她十八年的那年她就会死。”他并不打算用任何经过修饰的言辞婉转地告诉赵云这个事实，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希望。
他们口中所说的“她”到底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只是他不要说破，但他知道赵云已经领悟到了一件事，一件对他而言无疑是最痛苦的事情。
赵云明白就算把气出在诸葛亮身上他也不能改变什么，所以他最后选择了松手，放开他转身想要离去。
诸葛亮知道他要去哪里，而他并未阻止他那样的举动。
“赵云大人，赵范求见。”有下人突然匆匆走了进来，这么向他禀报。
“赵范？他来做什么？”赤壁一役结束后他随刘备平定荆州四郡，被刘备任命为偏将军并取代投降的赵范兼任桂阳太守。如此可见他跟赵范除此以外根本什么关联都没有，那么赵范这次来找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不清楚，他只说有要紧事求见。”
“跟他说我不在，打发他离开。”他没有时间见任何人，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立刻去找幽兰问清楚关于月狐教和她的事。
“大人，可是……赵范先前见您匆匆往东院这个方向来以为您有要紧事才没有立刻唤住您，他已经在偏厅等候您多时了。”
他狠狠咬牙，深深吸进一口气，所有的情绪都只能化作沉默，最终像是挣扎了许久才做出这样一个决定：“我去见他。”然后回头对诸葛亮道：“孔明，抱歉，刚才我太冲动了。我要去见一见赵范，你自便。”
“你去吧。”好像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一般，诸葛亮笑吟吟地目送他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再收起脸上的笑容，闭了闭眸才转身。“姑娘，出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深红色的垂帘后先是一只穿着淡紫色绣花鞋的莲足迈了出来，然后淡蓝色的裙摆轻轻飘动几下，藏身在垂帘后的人毫不掩饰地缓缓走了出来，正是他们刚才谈论的对象——幽兰。
“你知道我一直藏在这里？”她很好奇，赵云会武功而且耳力那么好的人都不知道，诸葛亮为什么会知道？
诸葛亮轻轻颔首，摇动羽扇。“他是心里想着你，只有你一人，太急了，因而忽略太多。可我是局外之人，所以我听得清楚，也看得真切。”
“先生连月狐教的事情都能如数家珍一一道来，果然不负神机妙算之名。”
“神机妙算吗？若我真是神机妙算，就不会建议他跑幽州那一趟了。”也不会让赵云有机会遇到她。“幽兰姑娘，我只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也只有那么一件事想跟你说。”他不是为了要听她的奉承，帮她保守秘密不揭穿她在这里的事情只是为了想要跟她独处，谈一些话而已。
“先生请说。”纵使知道诸葛亮将要说出来的会是什么，可她的面容依然平静，看不出半点波澜。
眉毛烟翠、眼眸明澈、唇色如朱、肤如凝脂，美丽到能用倾城来形容的容貌果然般般入画，让诸葛亮不由得一阵赞叹与惋惜。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浑身是血，根本看不清什么，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就只有那双不曾被血色渲染的黑亮明眸；之后在柴桑营地虽然有那么匆匆一瞥，却没有仔细去留意过她，想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审视眼前这个能让赵云如此牵挂的女子。
只是不伦赵云到底有多爱她，他都必须为他们做出一个决定，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没有未来，他们根本就无法在一起。
与其再这样纠缠下去最终换来赵云丧命的结果，还不如由他来斩断这些藕断丝连。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当坏人。”诸葛亮微微蹙起眉头，摇动羽扇的动作倏地停了下来。
“没有人愿意当坏人。我相信先生将要说的话一定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幽兰的嗓音就像是山间缓缓流淌着的河水，宁静，也让人心安，但其实那不过是不想做出任何反应的表现而已。
“好聪明、好体贴的姑娘，怪不得子龙如此倾心于你。那么，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可是也猜到了？”
“我与他，本来就是不可能的。”有什么哽咽在喉，她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能让这句话完整地说出来，面对诸葛亮，她真的想要装作不在乎，因为他的心思太厉害也看得太透彻了，她不愿意让自己的软弱表露在别人面前，起码在赵云以外的人面前，不可以。
“所以，我要说的话是——”诸葛亮握着羽扇的手轻轻扬起，又轻轻落下，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被他这么一个动作斩断了。“离开他，回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明白了。”
面对她太过容易妥协的表现，诸葛亮反而显得有些惊讶，但那道惊讶在他脸上也不过停留了短短的一刹那而已。
然后，他听见她用那依旧平静的声音这么说：“你放心，我会离开，今晚就离开。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我们不适合，从来就不适合，如此而已。”
留在赵云身边、跟他永远在一起，这些都不过是一个幻想中的假象，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其实她早就该知道在那个假象被粉碎以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原本应该是没有任何准备的，只是没料到从诸葛亮口中代为道出以后，她的心情竟是如此平静，连一丝波澜起伏都没有，有的是苦涩，好苦好苦的感觉，盈满胸臆，挥之不去。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她会离开，会依照承诺离开，就在今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