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我没事,公子有心了。”
出手救了她的男子面容清隽,所穿的那身白袍一尘不染,由于挺拔健壮却不会过于夸张魁梧的身材不显文弱。虽以重重厚布作为捆绑,几乎让其变了形,可他身后所背之物绝不会只是简单的包袱行囊。从他给人气宇轩昂的印象来看,绝非泛泛之辈。
可毕竟是三国乱世,又有哪些会只是普普通通的无名之辈?是她想多了。
在驿站里喝过小二端上来的热茶,稍微定了定神以后,她才跟面前的男子聊了起来。
“还未感谢刚才公子出手相救。”她微微垂眸,敛去目中过于直接的打量。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姑娘是如何惹上那三名醉汉的?现在时势不好,若要外出必须得多找一人相陪才是。”
所谓乱世既是处处都可能是战场,处处都有可能发生战祸纷争,即使是乡野村妇也懂得多寻一人陪伴外出,这位姑娘虽然神秘,但瞧她的模样也不过是名柔弱女子,像遇上刚刚那样的事,她连保护自己都不能,胆敢一人走在这种只有驿站能够暂时歇脚的郊野树林,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虽然她的容貌被面纱所遮挡,完全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但仍不难从她微微蹙起的眉心看出她些许忧虑和极其的为难。
“我想去幽州,可是我不懂路,刚才那三个人说可以带我去,结果……结果就如公子所见,险些被轻薄的一幕。”有过刚刚的先例,就算她再怎么笨也好,也不应该把自己的事再告诉别人,可面前的男子并没有刚才那三人轻浮与猥琐的神色,看起来像是个正人君子,这让她稍稍安心了一些。
“幽州?姑娘去幽州做什么?可是家住幽州?”应该不是吧?若是家住幽州又怎么会不知道回家的路?可他的目的地正好也是幽州,这也未免太过巧合。
“我……我……”她语音低弱,才说完两个“我”字就彻底消音,似乎去幽州的理由极为难以启齿。
“姑娘若有难言之隐就不必勉强。在下正好也要前去幽州,若姑娘信得过在下,大可结伴同行,如此路上也能有个照应,更何况你一个姑娘家着实不该一人独自赶路。”其实他也不想插手此事,只是见她刚才被人欺负,又是孤身一人,刚好又与他的目的地相同,若非如此,他是绝不会管一位年轻女子的私事的。
毕竟男女有别,这里距离幽州尚有两日左右的路程,一路上多半都是荒郊野岭,能遇到客店或村落自是不错,但如果都没有,那就是孤男寡女,恐怕多有不便。
“我可以相信你吗?”虽然知道自己这么问很失礼,但出于防范之心,她仍是忍不住地问出了口。
“姑娘请放心,在下并非轻薄之徒。”他目光灼灼,没有半分闪烁。“在下并无他意,但恕在下直言,姑娘以面纱遮脸,一路上未免太过招摇。”当然,如果是个人喜好,他也无话可说。
从她的身形、皮肤、各种神态和澄明如水的双眼可以看出她是名年轻姑娘,而且极为貌美,外出蒙面纱是对的,但这样反而让人更加起疑,她刚刚引来的那三名醉汉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是瞒着家人偷跑出来的,这次去幽州确实有要事要办,至于这面纱……不过是不想让人记住我的容貌以至告诉追赶而来的家人罢了。”她撒了谎。逃跑是真的,去幽州办要事也是真的,但是家人……那些人,可以算的上是她的家人吗?
“从此处去幽州尚有两日的路程。这样吧,姑娘骑马,在下步行跟在马后。”别人家的家事他无兴趣探知,只要到达幽州便即与她分道扬镳。
“这怎么行?”她记得他只有一匹马,何况还有两日的路程,他就算是用跑的也赶不上一匹马啊。“公子大可与我共骑一马,不必步行。”反正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也正好可以用来做掩饰,避免被找到的时候她想不到办法逃跑。
“不可。”赵云微微皱眉,朝她拱手,依旧坚持。“若非夫妻或兄妹不能共乘一骑。姑娘请放心,在下会跟在马后,而且不会离你太远。”
她知道古人所谓轻功的强悍,而且这次也确实见识到了。
他所说的“不会离她太远”,真的没有离她太远,无论马跑得有多快、跑得有多远,她仍是一回头就能看见他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奔跑在离马有一段小距离的后面。
她不知道这个好心搭救她还让她骑他的马、带她前往幽州的男子是谁,只是她不想把他拖下水,心想只要进了幽州的城门就立即与他话别。
上路的第二天他们来到一条小村落,本想在村内找间客店吃碗面打点一下、休息一晚再继续上路,可他们刚坐下,面才吃到一半,她的脸色就蓦地一白,手上一僵,手中筷子随之掉落在地。
“姑娘,发生何事?”赵云低头望了落在地上的一双筷子一眼,再抬头瞅向她,脸上浮现不解的神色。
漆黑且颇大的眼珠飘移不定地朝左右两边不住来回滚动,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原本该有的光彩。
她目光幽幽,变得空洞,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用根本不成音调的语音说道:“走……快走。”
“什么?”他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她一把拉了起来,本想将她推开却又怕自己力道拿捏不准伤了她,不禁压低声量告诫她:“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请放手。”
乡村野店,客人虽然不多,但总还算得上是热闹,他怕引来人们充满奇异的注视,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先别问,求你了。”她目中有水波在流转。
如果他没猜错,那应该是强忍着没有让它从眼眶里掉落出来的泪水。只见她抓起桌上两人的包袱,在发现他的包袱异常之重的时候又立刻塞到他怀里,然后交下了几枚铜钱,拉着他就匆匆忙忙地出了客店。
“姑娘,你到底想去哪里?”已经出了客店了,街道上虽不算人来人往,可毕竟还是有人经过的,对于她仍对自己拉拉扯扯的行为,赵云颇有不满,不由得开口询问。
“来不及了……”
“何事来不及?”
她眼中突然闪进的惊慌与凄楚没有半分遗漏地被他收进眼里,只是她的行为仍是叫他有些不明所以。她是碰到了什么人,还是想到了什么事,所以才如此的恐慌?
“她们来了。”而她,无处可逃。难道真的要被她们抓回去吗?她就连一个孩子都救不了?不,不可以,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去幽州。“跟我来。”不顾赵云反对与否,她拉着他就奔跑进客店东侧的一个小树丛里蹲下,躲了起来。
“姑娘,你到底想做什么?”
“嘘,不要出声!”也许因为对方是熟人的关系吧,她一点都不像先前险些被轻薄的时候那样惊慌,这次反而冷静许多。
虽然已经躲藏起来了,但她仍不放心,还伸手捂住了赵云的嘴。
“你——唔……”这姑娘的举动未免太过大胆了,与陌生男子拉扯不单止,现下居然还与他如此贴近,甚至还有肢体接触。她没有慌、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倒是他自己有些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她贴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音量道:“对不起,请你看着,只要看着就好,其他什么都不要做,拜托你了。不然,你会死的……这是解药,请含在口中。”言语间,覆在他嘴上的柔荑移开了半寸,然后另一只手覆了上来,把一颗丹药压入他口中。
解药?为何要他含着解药?
对于这名女子和她的所作所为,他虽存有许多疑惑,但淡淡幽幽、似有若无的兰花香气吹拂过来,吸入鼻间,干扰了他的思绪,再加上无意贴着他的耳廓喷吐而进的暖意,让他浑身一僵,一时间忘了自己想要做什么,居然真的按照她所说的话去做,定定地看着外面的一切,不曾挪动过分毫。
没多久就看见一绿一蓝两道身影策马而来,飞快奔到客店前一勒马缰,在马停下来之后下了马,竟然没将马栓好就走进客店。
“刚刚进去的那两个女子,就是来抓我回家的。”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她贴在他耳边缓缓为他解说,只是语音颤抖得连她自己都几乎不认得。
她在害怕,害怕刚才那两名女子。没有捂住他嘴巴的另一只手紧紧握成拳头,连指甲都狠狠扎进肉里,不止声音颤抖,就连全身都在以难以言喻的方式颤抖着,足以显示她到底有多么的恐慌。
赵云也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恐惧,但他没有说话,更加没有推开她,只是如她所言地静静看着。
那两名女子非常年轻,也极为貌美,身上所穿的衣裳跟现在在他身旁这名女子的服饰款式是完全相同的。以他们现在的位置正好对着客店一扇大大敞开的窗户,而且位置极佳,可以将客店内的一切状况尽收眼里。
两名女子走进去以后,穿蓝衣的就立刻拦住店内的一名小二问道:“喂,我问你。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位跟我们穿同样款式、紫色烟纱散花裙的美丽姑娘来过这里?”
见两人过于貌美,对于她们没有用任何敬语的言辞,店小二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倒是那双像豆子一样的眼睛因为看到美人而不知不觉地发亮起来。“有、有、有,她刚刚还在坐在那里跟一位长相很英俊的小哥吃面呢。”
“长相英俊的小哥?”蓝衣女子思索着这句话,目光同时飘向绿衣女子,她们相互对望了一眼后,心中都产生了极大的疑惑。“那他们现在在哪里?”
“刚走不久、刚走不久,你们现在追出去应该还能见到他们。但若不是很急,两位姑娘留下来尝尝我们小店的招牌菜怎么样?”小二满脸殷勤。
“胡说八道。”蓝衣女子极为冰冷的喝止在客店内响起,仿佛毫不在意别人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继续说道:“我们刚刚来的一路上都没有瞧见有人出过村子。说!那个穿紫色烟纱散花裙的姑娘到底去了哪里?!”
掌柜的看见情况不对,连忙走上前来:“唉,这、这……两位姑娘,小店做的不过是小本经营的买卖,这店子有多大你们一眼都能看完,哪儿能藏人?你们要找的人真的已经先你们一步离开了啊!”
绿衣女子抓住蓝衣女子想要扬起打人的手,冷冷道出一句:“没你们的事了。”她左手一扬,有闪着黑色亮光的粉末从她手中飞洒出来,那种粉末数量很少,被风一吹却遍布客店每个角落,闻者既晕。
“为什么不让我问清楚?”蓝衣女子甩开她的手,神色极为不满。
绿衣女子脸上闪过一抹阴狠。“幽颜姐姐,你也不想想看,若幽兰那臭丫头真的藏在这村子的某个地方,而我们又一把火把这里烧了……”言及至此,她忍不住朝幽颜瞟去一个颇有含义的眼神,无端笑了。“若她命大不死是她的福气,但被我们知道她与一名男子在一起,回去以后姑姑铁定饶不了她。”
“若她死了呢?”
“你放心,圣女这位置怎么也轮不到你。如果她真的死了,大不了我们再给教主推荐一个人当圣女。反正这么多年来“那个人”怎么也不见有再次活过来的迹象,就算找一个非阴年阴月阴时阴刻出生的女子来完成仪式,教主也不会起疑。”
“就照你所说的做吧,反正这一路上能被你迷晕的人都被你迷晕了。”
她们要放火烧了这个村子?!
无暇顾及她们口中所说的“那个人”、仪式还有更多莫名不知含义的种种到底是什么,赵云第一个考虑到的就是这个。
这村子里的住户虽不多,但少说也有三十、四十人,每一条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若真被她们烧毁村子,那是何等的罪孽。
思及此,他正想起身出去阻止,可身旁的女子却突然整个人扑到他身上,以自身的力道狠狠压住他。
“不要,不要出去,不然连你也会被杀的。”
让开,我的一条人命和一村子的人的性命比起来哪一边比较重要?
“求求你,相信我,我只是……只是想救你而已。”
救我?为了救我一个而牺牲一村子的人?
这样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人被烧死,他办不到!
他用冷厉的眼神这么告诉她,可她听不见,虽然感觉到那如彻骨寒冰一样的眼神告诫,但她仍无退开的迹象,只是一心一意想要阻止他。
终于,他忍无可忍,再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伸手就想推开压在他身上那具柔弱纤细的身躯,却被她早一步识破他的意图,在他之前就有所动作地抱着他滚下身后的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