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凭着记忆，她一路摸索到姜维书斋所处的那片竹林。
可来到竹屋附近的时候却听见里头传出不属于姜维的说话声。
对方是名男子，从嗓音能辨别出来似乎颇有年纪，本来师莹对姜维工作上的事不感兴趣，但他们的对话却让她蓦地停住脚步。
她眉心微蹙，随即心生一计，从妆奁里取出一颗橘红色的药丸放入口中，吞了下去，然后才蹲下身，放轻脚步来到窗台下，想要把他们刚刚谈及之事听得更清楚详细一些。
“大人——”
她刚在窗户下蹲下，对方只说了两个字就停了下来，虽然她头顶上的这扇窗是镂空雕花并向内敞开着，可她怕被他们发现所以不敢探头窥视里面的状况，所以她根本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书斋内，与姜维谈话到一半的杨仪目中突然闪现带着冷冽杀气的寒光，把右手伸进左手衣袖中，握住一柄匕首就要朝着窗户的方向飞射出去。
“不。”姜维闭了闭眸，一手轻敲在案面，示意他不要出手。
杨仪虽然不明白他为何听见那故意放轻了的脚步声却仍然不动声色，只是探进左手衣袖中的手却抽了出来，在他的点头示意下，这才继续说道：“大人不在成都坐镇的日子若发生兵变该如何是好？”
“不是还有蒋琬吗？有蒋琬在，量他也不敢如此猖狂。”
“那么大人是想？……”
“由我来做饵。后天，我会带随从前往汉中驿站迎接东吴使节回成都，回来的路上会走比较狭窄的捷径，魏延一定会派人在山道两旁埋伏。”
“不可，大人只带那么区区几人，若真中了埋伏恐怕……”
从他们刚刚的对话来看，他们应该是想利用廖化杀了魏延，蹲在窗户下的她突然感到身子有些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一阵将近死寂的沉默以后她听见有什么落在桌上的声响，说话声才因而再度响起。
“我坚持。你只需要按照我所说的去做即可。蜀汉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外忧而是内患，魏延一日不除，北伐之事一日就多有阻拦。何况那时候想必你和廖化带来接应的人马也该赶到了，让廖化看见魏延带兵试图暗杀我的那一幕，让他认为魏延意图谋反，到时候……”
姜维取过一旁的匕首，神情冷漠地削落在手上的草人上，然后将断了头的草人扔到杨仪面前。
这就是师莹听见什么落在桌上的声响，也是她所看不见的一幕。
杨仪没有再多说什么，侧首瞪视敞开的窗户一眼，发现姜维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明显的杀意，才把面前的草人收进袖中，然后道：“下官明白了。那么，还请大人多加小心。还有，请大人多注意一下身体，好好休息吧。下官告辞了。”
北伐一事是急不来的，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他是一幅精神奕奕的模样，但杨仪知道每逢他露出这样的神情的时候，都是彻夜不眠或者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
姜维闻言却无言地向杨仪甩了甩手，一直到杨仪和窗外那人相继离去，他才转头望着刚才被杨仪盯着的窗户，慢慢地扯出一道意味深长的浅笑。
在竹林书斋听到了姜维和别人密谋要除去魏延的事以后，师莹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她居住的院子。
一进屋她就手忙脚乱地打撞倒了不少东西，来到书案前经过一番奋斗她才止住心中那阵发毛的寒意，提笔写下一封给魏延的信。
然后她把信叠好藏进腰间，打开房门小心翼翼地确定外头并无其他人以后才走出去，小步小步地朝着姜府后门的方向飞奔而去。
无论是在现代所看到的历史书上记载的还是在她现在所经历的，很明显魏延一直都不赞同将近连年北伐的事宜，他想要杀害姜维就是为了让蜀汉现在的皇帝刘禅打消继续发动北伐的念头，令蜀中所剩无几的将士们群龙无首，以至让百姓可以休养生息。
照现在的情况看来，继承诸葛亮大愿的姜维自然是想除去魏延，而他刚才跟别人密谋的事情可是个天大的阴谋，却好死不死地让她给听去了，要是被他们发现，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把她灭口？
她很想逃，真的很想逃，无论逃去哪里都好，只要是看不见姜维的地方，对她而言就是最安全的。
这个念头萌生出来的那一刻，她当即就想从这里出去然后窝囊地逃回大魏，因为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她可不想再死第二次。
“砰”。
只要一个拐弯，只要再一个拐弯她就可以离开姜府了，可是没想到永远都是天不从人愿，偏偏在最后一个拐弯的时候她就跟某个人迎面撞上了。
“有没有搞错？你走路到底带不带眼镜啊，你——咦？！”
“跑这么急，赶着去哪里？”
师莹吓了一跳，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张着嘴望着突然从拐角处冒出来的姜维，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反应和表情来面对他。
他是知道了她刚刚在书斋外面偷听，现在跑来想要把她灭口还是怎么样？她不敢问，因为她还不能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要是真的问出口了岂不是等于自掌嘴巴？
所以她像个傻子一样呆愣的状态只维持了数秒，数千个用来脱身的理由在脑子里全部运转了一周以后，她蓦地露出灿烂到刺伤人眼睛的艳丽笑容，呵呵呵地对他笑道：“小女子只不过是想到市集上闲逛买些东西，难不成还得对姜维大人禀报？”
她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和直接明白的告诉他，她可不是他的部下或是供他使唤的人，她要去哪里都有她的人生自由，不需要经过他的同意。
只是刚刚她口中那两个如此见外的称呼，他可是好久都没有听见过了。
“当然，不必。”姜维用让她完全猜不出用意的目光在她脸上凝瞅半响，毫无遗漏地将她眼中一闪即逝的慌张和用来掩饰的虚假笑容全数收进眼底，然后微微俯身，伸手托起她的下颚强迫她抬头，不住抚摸着她脂粉未施的嫩滑脸蛋，轻轻扬起一道笑意。“我陪你去，怎么样？”
为了不让他再接再励地继续吃她嫩豆腐，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的状况：他姜大公子、姜大将军居然如此赏光陪着她一个小小女子逛市集。
要是这事传到他的同僚耳中，不知道他会不会沦为笑柄，因为这事实在太夸张、太太让人难以置信、太太太惊世骇俗了。
如果不是姜维他本人正如此真实地拉着她走在街上，她是打死都不会相信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姜维大人居然真的会说到做到拉着她跟她一起逛市集。
“我以为男人都不喜欢陪女人逛街。”正常来说应该是这样的，可怎么到了姜维身上就出现变种的情况呢？
哪知，他的回答出乎她意料之外。“对我来说，你是例外。”
“什么？”请问这代表什么？他可以再详细点地解释一下吗？
“没什么。”意识到她的不自然和想把手从他手中抽回，他反而更用力地握住。“后天，我要动身前往汉中。”
“所以？”
“有好些天都不能见到你，我想用多点时间跟你独处一下。”他知道他们都在互相套对方的话，而他给出的答案是让他府中那些侍妾都很喜欢，却可能会让她鸡皮疙瘩掉一地的间接性肉麻情话。
“我觉得你那几个侍妾会比较喜欢要你陪。”至于她，还是不必了，因为她承受不起，也要不起，更加从来没想要过。
他突然停住脚步，也拉住想要就此甩开他继续往前走的她。“莹儿，你可真是无情呢。我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到底是我表达能力有问题，还是你故意在装傻？”
师莹试图甩开他的手甩了几次，结果都没有成功，只好跟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大眼瞪小眼。“我是无情，你的侍妾可是个个都对你表现得柔情似水呢，你为什么不回去找她们，非要用热脸来贴我的冷屁股？”
她就是不能明白，一个扬言要杀他的女子，一个对他毫无兴趣的女人，为何他就是要锲而不舍地纠缠着她？
那一刻，她真的很想就此对他宣布自己的真实身份，然后直接看看他那张笑脸被撕破以后该会是怎么样怔忡愤恨还是失望难过的模样。
可出于许许多多的原因都不允许她那么做，所以她只能紧握没有被他拉住的手，握得不住微微颤抖。
“我怎么觉得你这话的语气好酸？”他得意扬笑，微微眯起眼，在她的脾气发作之前又道：“你到底想来买什么？”跟她逛了这么久，他们就一直都只是在走而已，没见她对任何摊位有兴趣。
“什么都想买，什么都不想买。”她说完以后又觉得有些后悔了，不禁抬头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我全部都想要，你会买给我吗？”
她是故意的，姜维不禁有些失笑。“你不是那么贪慕虚荣的女人。”
“我是，我就是。你最好在我败光你的钱财之前把我赶出你的府邸，免得到时候你一无所有，然后才死在我手上。”他总是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总是用自己的角度去理解她，还真不是一般的让她讨厌。
“既然如此，那府中那些你为何都不要？”甚至连半点跟他那五个侍妾抢夺的意思都没有。
“因为那些都不是给我一个人的。”这句话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无意间表现出她的些许骄纵。
但是如果别人给她的东西不是只给她一个人的，那她宁愿不要，也不屑去要，师莹就是这么一个女子，决绝到彻底，也极端到任性。
“那就给你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又何妨。”他眨了眨眸，脸上一直维持着那道淡淡浅笑，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变化，拉着她再次迈步，只是这次有了方向，目的地是全成都古玩首饰等等贩卖最多也是最好的珍宝斋。
“我突然不想买珠宝首饰了，我想吃佛手酥。”来到珍宝斋门前的时候，她突然说出这么一句，阻止他想要踏进去的脚步。
这分明是刁难，她不相信他没有看出来。
他并不是那么有耐性的人，她想如果她是他，她一定会当街甩开她的手然后掉头离去。
可她是人，毕竟也会有估计错误的时候，只听姜维问了句：“现在？”
“对，现在。”额角有汗珠滑落下来，没入盛美云鬓之中，马上就失去踪影。与他对视的眼神以极快的速度闪烁了一下。
到了这时候她才发现他虽然很少对人有耐心，但他对女人的包容力可是大到让人咋舌的。
“好，那我们去买。”其实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陪她玩这种莫名其妙又完全不是他一贯作风的把戏，只是最近觉得有她在身边的感觉好像还挺不错。
最起码，驱赶了往日缠绕在他身边吵闹的寂寞，所以，暂且就让状况维持这个模样吧。
“不，你去买，我在这里等你。”她还有别的事要做，要不是他非要跟来，恐怕她已经做完然后溜回大魏了。
“那你在这里等我，别走开。”那句话带着些许撒娇的急躁，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吧？姜维好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拍了拍她的头，才转身走向卖佛手酥的摊位。
而就在他转身离去以后，师莹咬着下唇，也转身进入了珍宝斋，把早就预备好的那封信交到珍宝斋掌柜手上，然后假装看珠宝首饰，用暗语和掌柜交谈了几句。
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她会有那样的举动，还未走远，身影却几乎淹没在人群的姜维突然停步回首，远远望着她与珍宝斋掌柜交谈的背影，加深了脸上的笑痕，张嘴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终有一天，你会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绝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