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有谁温暖的手缓缓且轻柔地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发。好像父亲，但那感觉又有些不同，那种感觉是属于情人之间的缠绵和纤柔，带着一点点的小心翼翼，一点点的怜爱疼惜。
她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当那张熟悉的俊颜投映在她眼瞳之时，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波澜，涌进一股自嘲。她知道即使在梦里梦到的父母亲有多美好都只是假象，这里是公元209年，三国乱世，而她面前的人是之前根本不可能像在这样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的蜀将赵云，那个说要娶她为妻的男子。
“怎么睡在这里？天气这么冷也不怕会着凉。”
“你昨晚……”她想问他体内的毒是怎么回事，是谁给他下的毒，可到了嘴边的话却硬生生地卡住，被咽了回去，最后改为问道：“你最近接触过些什么人？”
“除了你，就是平日一起共事的那堆将领士兵和谋士官员了。怎么，有什么事吗？”不知道是漠不关心还是别有图谋，他的唇角居然挂着似有若无的淡笑，对于中毒一事仿佛事不关己。
“你中毒了。”显然是不满意他的态度，她双眼瞠得又圆又大，颇为懊恼地瞪着他。
“你不是为我解毒了吗？”
你不是为我解毒了吗？
这句话叫她的心蓦地一震，那种愿意将自己性命交付的信任比世上任何一种言语都要动听。
眼前的这个男人相信她，如此的相信，即使她的身份和来历是多么的让人感到恐惧与不堪，但他从未在意过，他的心意也从未改变，甚至连跟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同把他自己的心毫无遮掩地显露在她眼前，对她承诺过的一切更不曾有过半刻的迟疑。
她很想不对他产生任何感情的，可这个男人总是有办法让那些她抗拒的事物和感情一点点、一滴滴地渗入她的内心，然后填满了，再也腾不出一丝空隙，连懦弱的退缩和不安的猜疑也被他彻底扫除干净。
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叹出一声带有惆怅含义的叹息。“我真是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当然是在想我们的事。”他突然在床上坐起，长臂一伸，把她拉了上来，让她坐到自己身上。“在想我们成亲以后会是如何度过每一天；在想我们会生多少个孩子；在想我们老了以后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我是女人。”她的双手攀上他的肩，来到他的颈脖，轻轻环上。
“嗯？”他当然知道她是女人，难不成他还能对一个男人产生感情么？他的背靠着墙，坐在那里任她搂抱，刚醒来还带着些慵懒的脸上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色字头上一把刀，没听说过吗？就不怕我会害死你？”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也心甘情愿。”
又来了，又是这种连思考都不曾就说出口的话。
她微微皱眉，倾身上去给他蜻蜓点水的一吻。“像你一样会说这种话的男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会为你伤心。”因为是他自找的，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可怜。
“幽儿舍得吗？”对她的主动献吻颇感满意，他回抱她轻轻笑道：“是不是被我教坏了？什么时候竟然学会了主动？”
“那你以后可以选择不要碰我。”这个男人最喜欢说些会让她窘迫的话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真是可恶至极。这次她连瞪眼都懒，直接后退就想下床离开。
赵云眼明手快地把她勾了回来，完全不介意她用含有些许怒焰的目光看着他，让她与自己对视。“说真的，我不介意你变得更坏。”
虽然早就习惯了他不正经的言辞，但她仍轻轻叹出一口气，转移了话题：“赵云，你今天不用去朝堂吗？”
“要。你陪我用完早膳我就去，如何？”
“去朝堂这种事还有得讨价还价？”
“当然有，但只限于你。”只有她会以像妻子一样的立场来关心他、体贴着他，所以让他总是忍不住就想要欺负她一下。
“如果你对别的女子也是这样的态度，她们一定会爱你爱到死心塌地。”
他的脸上还是挂着那道笑容，只是里头多了一种不容置疑的保证与甜蜜。“幸好，我只会对你一个人这么做，我的爱也只给你一个人。”
早膳过后赵云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幽兰动身前往朝堂，可走出府门以后他并没有往朝堂的方向走，而是对门口的两名侍卫交代了两句，在他们充满狐疑的眼神下对他们轻轻颔首，然后转身走进一条小巷，推开了一扇颇为老旧的小木门，闪身入内以后又把门迅速关上，跟着沿着同样老旧的木楼梯，脚步轻盈地上了楼。
楼上靠窗的那个位置，诸葛亮早就在坐在那里等他，虽然没有听见脚步声，但似是察觉到他的到来，摇着羽扇的手一顿，缓缓调转了头。
“你来了啊。”
赵云朝他点了点头，缓步来到他面前的座位上坐下，然后瞟了一眼外面的景况，再对他道：“如何？”
诸葛亮眯起了眼，打了个哈欠，握着羽扇的手无力地朝外头的某个方向抬了抬。“照你所说，我让她们通过士兵的盘查，前天寅时她们就进城了，装成出游的富家小姐和丫鬟的模样，在客栈里租了两个房间，时不时到街上假装闲逛买些小玩意，其实是向人打探消息，不过我想她们差不多也快按捺不住要动手了吧。”
这个楼阁说隐秘不隐秘，但是特别老旧，平日就算走在街上看到也不会有让人想好奇看一眼的冲动，他和诸葛亮身旁的这扇窗正正能将大半个长沙城的全貌尽收眼底，也包括诸葛亮刚才所说的那间客栈和赵云居住的宅邸。
赵云倒了杯茶径自喝了起来，没多久就看见客栈正门三三两两地走出几个年轻的姑娘。
带头那个穿着款式颇为眼熟的粉色烟纱散花裙，加上她，那种服装他已经见四个人穿过，看来是月狐教中提供给某些身份的人的特别服饰。后面跟着的几个人皆统一穿着造型独特的黑纱裳，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走动有点显眼，却还不至于令人感到惊诧的地步，以为她们是外地来的，看了一眼便与她们擦身而过。
她们沿途看了几个摊位，看似与逛市集的人没什么区别，但她们其实是朝赵府的方向慢慢移动，纵使她们已经极为小心，却不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交汇都全部落入了匿藏在这栋不起眼的阁楼上的人眼中。
“来了。”茶杯被放回桌上，赵云在她们转身从后门进入他府邸的时候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似乎等待已久，他身后有数道黑影身形一晃，迅速下了阁楼。
赵云走了之后没多久她也回房换了套衣裳准备出门。
虽然昨晚她已经为他解毒，可他毒发时的状况太过古怪，是她从未见过的毒，让她根本放心不下，打算亲自去一趟找黄月英借些典籍，看看能不能在书上查找到什么。
她的手还没触及门扉，房门就应声而启，本想喊声“小梅”，可仔细一想不对，小梅若要进来怎么会不敲门。
紧接着扑鼻而来的熟悉香气叫她原本顿住的脚步再次挪动起来，只是这次要做的不是迈步而是后退。
“幽蝶？！”门外，带着几个黑衣教奴前来的幽蝶收回了推门的手，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
那一声过后她们就这样静静对视着，没有再说过半句话，近乎死寂的沉默像无形的物体笼罩在她们上方。
许久，由幽蝶先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姐姐，我来带你回去了。”那语气带着些无奈和说服，但更多的是叹息。
“我现在还不能回去。”从她口中逸出的字句有着不易察觉的僵硬，她强作镇定，尽量不让半分表情表现在脸上，不希望被幽蝶看出因为对赵云在乎而产生的那抹惊慌。
“是因为赵云吗？”
然而，幽蝶的话还是让她禁不住浑身一颤，险些没有站稳软倒在地。
“我……”她们是“姐妹”，曾经她觉得在这个时代只要跟她有关联就好，其他人对她而言并不需要，这样当她为“那个人”付出生命、结束自己一生的时候就不会对除了幽蝶以外的谁有特别深刻的牵挂，更不会让别人对她念念不忘。
可如今，她和幽蝶之间好像少了什么，又好像多出了什么，对她的隐瞒化为令她窒息的压迫，涌溢在胸腔。
“你爱赵云吗？”幽蝶问完以后并没有等待她的回答，反而皱着眉自顾自地续道：“赵云并不爱你。”
“什么？……”她的话让她变得有些哑口无言，这个模样让幽蝶紧蹙的眉心皱得更紧，因为那是从未出现过在她脸上的神情，更别说会让任何人看过了。
她们之间从来就很少有隐瞒，幽蝶的心太细，是那种细到连她有那么一点点神色不正常都能看出来的女孩，她这个当姐姐的完全自叹不如。而且幽蝶不是喜欢专门挑拨离间的人，她会这么说一定有她的理由。
“他堂堂一个将军大人府中守卫也必定深严，可我们一路上却毫无阻拦地一直走到这里，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认为她就能回答出那个为什么？她连她到底想说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选择沉默，她在等待幽蝶的答案。
“其实我们前天就到达了，连进城都是一路畅通无阻，今早赵云离开府里之前还吩咐门口的守卫和附近的军队撤离，你以为这是为什么？”幽蝶的眼眸与她对视，她突然踏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一字一字地为她解说：“是他有意下令放我们进来的，他不担心我们会带你离开。姐姐，他根本就不爱你。”
“不可能。”她不相信。幽兰摇着头，甩开她的手后退了一步。“就算真的是那样，那也说明不了什么。”
“我知道你是爱上他了，只是你跟他没有可能，你今天必须跟我离开。”看见她依然不为所动地想要向后退缩，幽蝶叹息着再次拉住她的手。“就算是我的推测出了错，即使你打定主意要嫁给他，即使他说过要与你结为夫妻，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体内的毒要怎么办？”
“你知道他中了毒？难道是你、你们……”这次幽蝶太过决绝，她甩不开也退不开，只能瞠着眸望着她，却不知道此刻自己眼中有的是什么样的神情。
“是你下的毒。”
“什么……我……”不可能！她绝对不可能下毒害他！
“是你，是你做的。”幽蝶毫不留情地给予她深重的打击，毫不留情地揭穿那个她想要知道的事实。“上次要我们护送回教的那只蛊虫是教主为了预防圣女叛变命人炼制出来的，那只蛊虫现在就在赵云的肚子里。”
幽兰一脸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地，连同拉着她的幽蝶也被她扯了下去。
幽蝶蹲在她面前，柔声劝道：“那只火赤练的毒连你的血都解不了，赵云当初被喂下去以后没有立即死去一定是因为之前曾喝过你的血。姑姑跟我说虽然你的血能抑制它的毒性，可每发作一次，需要的血量也多一些。终有一天你会失血而死，他也会死，那么做根本毫无意义。教主已经下令，只要你跟我回去她就给赵云解药，姐姐，就算你不为张角复活的事想想也该为赵云着想，如果你真的是爱他的，那就随我回去吧。”
幽兰仍是没有说话，只是她的表情却变得镇定许多，思绪也渐渐清明起来。最后，她用那双恢复冷静到已经近似无情的眼睛瞅着她，问：“教主真的会给他解药？”
“是的，送解药的教奴今天也已经抵达长沙，只要你一上马车随我的教奴返回襄阳，我就亲自为他送去。这样你可放心，也肯回去了吧？”
这对他们来说似乎都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于是，她闭了闭眼，说出一句：“好，我跟你们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