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所谓的“家主”,大多数时候其实也就是房产证上谁的名字在前、房贷从谁名下的卡上划走的事儿而已。
又不是家里有几亿几十亿的资产、几万几十万的人才需要统筹调配,还腆着脸自称“一家之主”,奶粉钱凑齐了吗?双语班的学费有了吗?课后辅导的钱、调座位的钱、逢年过节给老师的礼物……呸!
咳咳,其实有职业道德的老师里,大多还是真的很有职业道德的。所以……说回家主的问题。
管家有什么?
七个老弱病残、几间土坯房、几十石肯定不够吃的粮、几十亩年底肯定会被卖掉几亩用来交赋税的熟田。
连个房产证都没有,竟然还有脸堂而皇之的选个家主?脑袋瓦特了?
当然不是!
其实,正是因为穷困潦倒、朝不保夕,所以才必须选出一个最有能力最有经验的人,然后将所有的人力物力集中在一起交给他支配,让他带领大家过上好日子、或者寻找机会继续苟延残喘。
说起来,这也勉强算得上是低配版的“集中力量办大事”了。
呐!这些家主身负家族兴亡的巨大责任(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们理应享有族人们无法企及的巨大权力。
很多时候,他们就像《羚羊飞度》中的头羊一样,只需要“咩咩”几声,便能决定半数族人的命运。尽管……他们和那头羊一样,至死不敢将犄角朝向猎人或者猎犬。
管梨花作为现代穿越者,并不知道所谓的家主究竟有多大权利,所以她完全没有因为阿公的决定而感到惊慌。但是,管梨花不知道,不代表别人也不知道。
与管梨花靠的最近的管小妹,这时明显已经慌了神儿了。
她首先想到是,除了随意支配家中人力物力的权利之外,家主还有权利决定家人的婚嫁事宜(呃,家主之所以会在这种事情上有决定权,据说是因为家人们的婚嫁事宜,可能会对家族的荣誉、利益、未来等等产生影响)!
若是大哥成了管家的家主,而且还是个带领管家走向中兴的家主(有曲辕犁、单筒楼车、渴乌等农具在,想不中兴都难),那以后管氏一门岂不是要彻底落在管玥氏一个人手里?
以管玥氏的脾性,日后不可能不插手她和管梨花的婚嫁问题!
而只要管玥氏一插手,管小妹完全可以肯定,管玥氏一定会把她们姑侄俩卖个好价钱!至于“买”她们的人是谁……呵呵!重要吗?
一想到她们姑侄俩日后有可能会被嫁给一个半百老头,或者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傻子,管小妹的小脸立刻就白了。然后,她惊慌的说道:“阿爷,虽然大哥很好,但是我觉得没有必要现在就……”
“你不懂,小妹,你还太小,不懂。咳咳咳……”管鼎一边摇着头打断管小妹的话,一边朝管稷继续说道,“小妹我是不担心的,人勤快,也机灵。咱们村儿的后生仔,没一个咳咳咳……没一个能配的上小妹的。”
“阿爷……”管小妹双颊微红,似乎想说什么,但却羞于出口,最终什么都没说。
“等开春暖和了,让你何腾叔带小妹去幺妹那里,咳咳咳……带着那枚竹简去,用那竹简做嫁妆。咳咳咳……让幺妹给她寻摸个城里的人家。日后她们姐妹俩都嫁在城里,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管鼎没有理会管小妹,自顾自的说道。
管鼎所说的竹简,自然是管小妹捡到的那枚带字的!
现在,管梨花已经知道那枚带字的竹片儿在某些特定人群心中的价值跟地位了,所以她也就知道,用那枚竹片儿做嫁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得上是一件奢侈到极点的事情!
而如此奢侈的嫁妆……管梨花放下手中的粗陶碗,悄悄瞥了一眼对面的大伯母。果然看到大伯母慢慢眯起眼睛,眼中愤怒的火光不停闪烁。
管玥氏目光落处,管小妹红着小脸搓了搓手,同样悄悄瞥了一眼餐桌对面的管玥氏,之后又扭头看看身边一直在吃个不停的管梨花,欲言又止。
“至于菽儿他们俩咳咳咳……”管鼎同样微眯起眼睛,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管玥氏投向管小妹的目光,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唉,稷儿!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菽儿他们俩……没了。咳咳咳……你娘和小花就都托付给你了!好好待你娘,给小花找个好人家。”
“阿公……”管梨花感觉自己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继而有什么东西闷在了胸口,憋的她心头直颤,却又无法宣泄。
“阿爷……”管小妹也同样红着眼睛,拉住了管鼎的手。
“……”管稷低着头,一言不发。
“唉,别哭,我没事。”管鼎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管稷,摸着管小妹的头无奈道:“幺妹和小妹都离得远,你娘岁数也大了……随便给她口吃的就行咳咳咳……小花这孩子聪明伶俐,带一枚竹简做嫁妆的话咳咳咳……早早的找个好人家应该不难。”
管鼎说完这话之后,一时间除了饭桌下小白吃东西的声音之外,便再没了其他声响。
良久,管梨花才笑道:“阿公这是干什么?弄得跟什么似的!您还得长命百岁呢,别说这种丧气话!”
“嘿嘿,长命百岁就算了,能留着命看到犁儿娶亲,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小花你……爷爷怕是等不到你嫁人的那一天了。”管鼎微笑着说道。
管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仅难得的没有咳嗽,而且语调平静,竟似是在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样。
于是,又一次冷场了。
啰啰嗦嗦的安排完后事之后的管鼎,似乎也意识到,今天把家人们全都叫到一起其实是要说点儿开心的事情的,可他先前那些话,却明显让人高兴不起来。
“好了,不说这些了!稷儿,这些竹片儿你都拿去咳咳咳……好好看看,将来等我走了之后,这些都是要交给你保管的。”管鼎一边说,一边将包裹竹片儿的布包递到管稷面前。
管稷看了看那包裹,又看了看管鼎,接着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管玥氏。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并没有伸手去接那个包裹,而是低下头,轻声说道:“阿爷,我……我们……”
没等管稷把话说完,他身边的管玥氏突然伸手夺走了包裹,并立刻将之打开。
包裹里有大大小小十几枚竹片儿,其中一半残破不堪,一看就有些年头了;而另一半则非常新,有些甚至连表面的绿色都未褪尽。
显然,管鼎在保管和研究那些竹片儿之余,又用新竹将竹片儿上的东西复刻了一份。而此时,他将两种竹片儿同时拿出来递给管稷,既是一种交接,也是一种展示。
交接的是:家主的责任和权力;展示的是:他在交接中绝不藏私的态度。
“一、二、三……十四。”管玥氏毫不顾忌的在管鼎等人面前将那些竹片儿数了一遍,数完之后重新将竹片儿一包,起身往他们的房间走去。
管玥氏这一系列不将管鼎放在眼里的动作,让管家众人在愤怒之余,却又倍感无奈。一时间,大家伙儿竟全都低头看着面前的粗陶碗,一言不发。
呃,除了管梨花之外。
吃饱喝足的管梨花抹了抹嘴,慢条斯理的说道:“我觉得,既然那些竹片儿都是一式两份,那小姑的嫁妆还是交给她自己,让她自己保管的好!”
“小花!”管小妹脸色一变,赶紧拉住管梨花,不让她乱说话。
可是,管梨花挣了一下,完全不理管小妹。继续说道:“当然,不交给小姑保管也行。不过,有些人至少得说点什么吧?难道……是存了拿走竹片儿之后,便不再认账的心思?!”
管小妹等人闻言眉头一皱,立刻将目光投向了已经抱起包裹准备离开的管玥氏。
确实,对于管鼎用竹片儿给管小妹姑侄俩做嫁妆的提议,管玥氏和管稷虽然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明确的表示同意。而从管玥氏以往的表现来看,那种事到临头却拒不认账的事情,她绝对做得出来!
面对管梨花的逼问,管玥氏冷笑一声,轻蔑道:“这些竹简既然是管家的东西,那以后自然是要留给我稷儿的!想要竹简?你们也配?!”
这番话管玥氏说的毫不避讳、理直气壮。且令管梨花感到可笑的是,除了她自己之外的其他管家人,面对管玥氏这番话也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愤怒——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儿子、孙子的,跟女儿、孙女无关,这似乎早已是“传统”!
“哈,你还挺坦诚的。”管梨花讥讽道,“所以,嫁妆什么的,只能我们自己想办法了对不对?而且,想要嫁个好人家的话,同样也得自己去找……奥,即使找到了,恐怕也得先征得你这个家主夫人的同意,才能顺利出嫁吧?”
“你不用那么麻烦,我会亲自给你找个‘好人家’的!保证会把你早早的嫁出去,让你一辈子都念着我的好!”对于对管梨花的憎恶,管玥氏同样毫不掩饰。说这句话的时候,满脸都是戾气。
“大嫂,求你……”
“老大家的……”
“大嫂……”
“你求我啊!”管玥氏完全不理会管菽、姜饴、管小妹、乃至曾氏的哀求,带着满脸既狰狞又满足的笑容说道,“你求我,我就发发慈悲,把你卖给拍花子(人贩子)。否则的话,你就等着早早的嫁人吧!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