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湖面跃出几只鱼影,激起一片波澜,照映着亭子里的萧逸云和我。
“你说什么!?”
他瞪大了眼睛,深邃得逼近我身前,一步步的靠向我对上柱子。
“你起开!”
他死死抓着我的手腕,在那一刻莫名的香味,不像是他身上的,更像是我的,却又已然不属于我。
“月娇娇!”我喊出这个名字,眼下又打探着他的神情
他还是有些一知半解,但却能听着我所说慢慢明白几分。
“她是我父皇生前的妃子,伏林已查了好几日,只有她的那次难产对的上那孩婴,而那孩婴也绝不是她未死的孩子。”
“未死?”
“是,那孩子没有死,我只是…猜着,或许被送出宫去了,你身上这块玉佩和我在宫中见到过的一样,而荔园的盒子里也躺着这么一块。”
“你是说!”他的眼色从迷惑到流动,红润了几分,腕上扼着青筋,五指与我紧紧的拽着,即使是此刻,看起来也暧昧极了。
他抬眸盯着我,想看出我是不是在说谎。
“她的死,很复杂,有各种缘由,我也只是猜,若你—”
“她的尸身呢?”
我思索了一下,“不知埋在哪了,许是妃陵,许,是乱葬堆里。”
他摇着头,尽管他自己也查了一个月,可终究没有这宫中人知道的清楚,他许以为他会是某个宫女生的么,犯了要封口的大错才会被追杀。
“月娇娇。”他一遍又一遍复着名字,可心中仍是没了记忆。
他慢慢松开我的手,我方喘了口气,感到即是方才他紧挨着我,也将另一只手压在了我的背后避开磕碰,抽出的那一刻,我的身边好像失去了什么,只有一阵冷风,目送他走向廊的另一头。
“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摇头,“未必,还是需要查证,到手的证据在伏林那里。”
他站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一向无拘的背影里添了几分无神的落寞。
…
我心不在焉的回到殿内,阿娜达提着我湿了的裙底,上面沾了点地水。
“外头落雨星子了?”
许是我卷着凉风回来的动静太大,众人朝我看来。
“哈,没有,干闷的很呢。”
我解开披衣,往脸上扇了扇风,方才亭内闷热的气息鼓得我躁起来,心中又郁闷,抬头看到皇兄正盯着自己。
“咱们待会早点开溜吧。”我对着身后的阿娜达。
待酒过半寻他们都立在殿廊前喧哗,皇兄也笑着走出去,我拉着阿娜达慢悠悠从后路回云烟阁。
萧逸云没有回去,他一直没有出现,我今夜的话是说早了么。
“等等。”
我一愣,若他是月才人的儿子,那,岂不也正是父皇的孩子!
“殿下怎么了?”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么?也就是失散在外多年的皇子!
我无法对着一切点头,夜里躺在床上细细琢磨这事。
“不对!”
萧逸云同皇兄一般大,又怎么会是月才人的孩子,小我整整多年,是我太心急了,我想错了。
可这么巧合的,难道真的毫无瓜葛么?
我打开窗户,坐在那里盼望那个身影可以出现,他此刻在想什么,他人在哪里,在这诺大的皇宫里,他能去哪。
…
“殿下,殿下?”
我被惊醒,腮帮子被顶得胀痛,发现自己竟趴在茶台上睡了一夜。
“殿下你醒了,怎么睡在这啊。”阿娜达给我端来脸盆。
我困顿得打了个哈欠,“你夜里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没有啊,我睡的可沉了。”
萧逸云还是没有来过,不过就算他来了又怎样,她们怎么会知道。
我撩起手腕就粗鲁的伸进水盆里冲面上扑了扑,水滴子溅开,我打量着自己的眉眼。
“眉梢太俏了?”
阿娜达瞧过来,“不俏,今个就用那个烟子黛罢。”
我笑着,眼前恍然映出另一张脸,也是这般对着水盆,她的蛾眉俏婉,粉脂泽黛,那双眼睛皎洁清澈,朝我微微看来。
…
珏婕妤便是蛾眉,她只抹了半个月。
“小殿下来啦。”我跑进她宫里,走到她身边瞧小婢女给她梳妆。
铜镜里,那张脸如沐春河,外头的溪流喘喘,吹进柳叶在她的发上,桌上瓷瓶里的玉兰花瓣落了几片。
“母后…”
“什么?”她问我。
我摇摇头,“珏娘娘带我出宫玩吧。”
“出宫?”她眼中呆滞一刻,看向了窗外。
“你为何想出宫。”
“我听她们说墙外有好多好吃的,还有好玩的,外头的东西都是墙里头没有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失了神。
身旁的婢女略有忧虑,“娘娘今个还要去吗?”
去?珏娘娘要去哪。
“这两日有送进来么?”
婢女摇头,“都夹在家书里了,半个月前就没了。”
她有些伤神的低眸。
“把这些都拆了吧。”她取下头上的珠钗,我看出来每一个都是父皇送的,这些东西母后也曾有。
“圣上说您的蛾眉好看极了,为何…”
“都不要了。”她站起来,走到外头去。
我看见她孤零零的身影走在柳涣楼口,起风时素净的衣衫卷起,就像刚入宫那会对父皇来说的惊鸿一面,她穿着西域的衣饰,唱着西域的小谣,多年后她学会念中原的诗词,一日比一日冷清,这冷清是她骨子里散出来的,下雪时就站在雪堆里,在那棵玉兰树下遥望,遥望什么呢。
…
“伶官医为之系,瑛贵情为所欲。”
我念着,这句话是在哪看到的。
“玉佩!”
“什么?”阿娜达问。
“珏婕妤身上那块玉佩和萧逸云的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她摇头。
“你带上阿婴身边的两个老宫女,封紧嘴巴,帮我去查查…”我对着阿娜达的耳朵细语。
“知道了!”她说罢便跑了出去。
我看着水面,将手伸进去又不忍撩拨开,珏婕妤…
我这一日坐立难安,心中觉得有事发生,果不其然一过了午日殿外就传来声音。
“臣伏林求见公主殿下。”
“进来罢。”
阿婴欲点上茶水
“内人不用了,殿下,臣此番来您…”
“且慢!”我看了看阿婴,她正留意着神色,“你先下去吧。”
“是。”
待她走后,伏林与我对视一眼。
他笑了笑,“难道公主自个宫中…”
“非也,是与此番你所查的事有关。”
他一顿,凝眉道:“请殿下明示。”
“我知道你来我这所为何事,你自己说罢,看我猜没猜对。”
“殿下定然是猜对了,臣就是为着南宫埋婴一事前来,微臣也知道殿下在秘密调查些东西,既然殿下也有心,不妨…”
我挥手,“这不一样,你奉你所命,我也为我所好,有些事暂不能同你讲。”
他思索片刻,“殿下,臣入仕六年,曾苦读二十年,也做过太尉的门生,进过那些权贵的门槛,然心向不同无以同路,今做官,已看透太多,这世上没有两全善美的东西,人人心中所向都不同,一旦沾染那些阴谋狡诈,便是一朝回到六年前,我入内庭无非就是为着职责所在,私心不敢说,可谓是不想让那些内官们一首遮天罢了,内宫混浊,前朝又有何免。”
我被他这番话动容,没想到如今还能碰上这样两袖清风的人。
“殿下大可将臣的意图告诉圣上,臣心中无虚言,只要殿下愿力所其及,臣也会保守如瓶。”
他果然猜到我已发现的事,他也明白只有我才能知道更多,同样他也有我无法进索的,伏林是聪明的,离哥哥给他的日子不多,他也要为自己求个后路。
“过言了,你是个秉公执法的人,而我全是私心,相比之下,我才是那个目的混浊的。”我苦笑。
“公主言重,臣想给您看些东西。”
他掏出一块匣子推到我眼前,见我怔然,笑道:“不是那个。”
不是那个装玉佩的盒子。
“我连日调查,已证那婴尸是月才人的,想必殿下也知道了。”
“什么!?”
我万万没想到,真的是月才人的,不是宫女,想来也是,谁敢明目张胆在宫里怀胎数月。
他打开,从里头拿出两张泛黄的纸卷。
“这一张,是洗衣库的老宫女留下的,她是先皇后宫月才人的贴身侍女,多年前已死,缝在她的被下,我抱着丝毫不留余地的心命人在堆物房里搜了半天,算是运气好吧。”
“上面写了什么?”
“写了所有,”他看向我,“有关月才人生前的事,先皇是如何如何宠爱她,如何如何摒弃她,发现先皇宠爱她的真正…”
我抿了口茶,“无妨,我都知道,你接着说吧。”
他还是略过了一些,“她交代月才人的死正是难产而死,那孩子早产,出来半日便早夭,先皇传话来不想看见,她的贴身宫女便抱着孩子的尸身去了皇后宫中,皇后答应料理后事,不曾想她后听说皇子尸身遗失,寝食难安,在洗衣库里又有内官相继来威胁她,一日夜里许是伤了风寒,死在了迎道外的一口井旁。”
我一顿,竟是那日问话老宫女的地方,身子不禁打起了寒颤。
“殿下?”他见我出神。
“接着说,如此,是内庭打量错了,那孩子并非满年,也就不过七个多月的早婴。”
“是。”他道。
可他们的人应当是行事严谨,何况那日的几个老宫女见了都说定然有一两岁,这些风口是故意被引过去的,难道…
“之所以判定小皇子的骸身就是那日埋在土里的,是因为裹在外头的东西里与宫女所写的一模一样。”
“那么,这件事就算破了,那孩子就是先皇的嫔妃月才人的,也是先皇的,你可以禀明皇兄了。”
算是解了一半,至少这证了萧逸云并非我猜测的那般,是月才人或哪个妃子的孩子,他多年来为什么被追杀也是另一遭了,也不会是我的什么兄弟,不知为何我心中松了口气。
“是,臣已见过圣上了,然此事还牵扯了许多,是我等如何也查不出来的,包括先皇后和先皇为何要派内官去威胁一个宫女,先皇的人更是直接将其…圣上还是命我接着查,且万万不可泄露出去。”
“伏大人!”我的杯滑了下来,砰得磕在桌上。
“殿下?除了月才人的,臣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禀明,只好到公主这来。”
“是什么?”
“也是先皇的爱妃,死于伤寒的珏贵妃。”
我心中多日来喘喘不安的征兆终是出来了,只是不知道,原来珏婕妤那时已坐到贵妃了么,我却还只记得她是个婕妤。
“这还要从查皇子的事说起,为了证实那皇子确实未葬在什么太妃陵,皇陵之处,跑遍了承州,南阳等地,在离桾城最近的江青关水处,发现有一位太妃的皇土已破,棺板熔湿。”
“珏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