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817年,八月初二,巳时。
正当十三在大门口扭头离开时,庭院内凤姐从东厢房冒头,略显疲惫的吩咐道:“小勺,去厨房端碗百花粥过来。”
柳实诚收起磨刀石,也不搭话,自顾朝垂花门走去,沿途撇了一眼墙角沐浴阳光的小姑娘,故意举起手中的菜刀,嘴里哼着嘿哈,胡乱挥舞着四两去往厨房。
醉凡居只能算是间小型的妓院,除了凤姐外,还有觅香,念容,暮春三个姑娘。凤姐为了省钱,没有养贴身的丫鬟,一般都是柳实诚负责给她跑腿,为此他没少埋怨。
说来有趣,柳实诚对醉凡居其他姑娘都千依百顺,甜言蜜语,唯独会跟凤姐拌嘴吵架,经常气的凤姐满院子撵着要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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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张初九一行已经离开了海岸线,钻进了深山老林。
这片山林位于岭南城南面二百余里,传闻多有猛禽凶兽,所以人烟稀少,偶有猎户上山捕猎。
在山林里赶路,速度要慢很多,八指猴负责带路,张初九被保护在中间,丁默走在少年身后。
自从三日前,张初九在渔户家醒来,丁默就没有和他说过话,一直都是八指猴和他交流。这几日,他通过八指猴的讲述,获知了很多这个异荒世间的情况。
不过令他郁闷的状况是,小老头告诉他说:“你的经脉中毒了,不仅没法疏通扩张,还有缩脉的迹象。除非找名医解毒,否者这辈子也别想练武。”
“这毒能解?”
“大概...应该...可以...”小老头答的不是很确信。
不过,张初九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太久,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继续请教八指猴其他问题。这种神情变化,丁默都暗中看在眼底,接触的时间越久,他就越觉着眼前的天魔有种独特的气质,和当年的将军极其相似。
虽有烈日当空,但山林里只有少量阳光能穿透树叶,加之些许雾气缭绕,所以能见度不高。当然对于八指猴和丁默的修为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可张初九却感觉莫名的阴森恐怖。于是,他不断的说话,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师傅,您看这山里会不会有古墓?盗门有没什么寻龙问穴的手段?”
“......”
“这些雾障不会有毒吧,我怎么感觉呼吸困难。师傅,有没有什么门派法宝之类的,借给我先救急!”
“......”
“师叔,要不你还是背着我走吧,这平底鞋太硌脚了。”
“......”
“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声音,真的,你们听,会不会是潜伏着一只巨大的猛兽!”
“......呃,好像真有人。”
八指猴说完,嗖的一声蹿上了身边的大树,真如猴子一般,在树枝间几个跳跃,就不见身影。
而丁默也走到张初九身边,伸出宽大的手掌,按住他的肩膀,第一次开口说道:“别怕!”
张初九仰起头,看着丁默的眼睛,很认真的小声说道:“你不是盗门的人。”
丁默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因为小老头说盗门那些事情时,你面部有很多微表情,呃...大概就是你脸上会有一些奇怪的表情,就像现在你看我的眼神一样,你...全都知道了。”张初九说的很平静,这几日他也在观察丁默,此刻见他开口,似乎想借机摊牌。
但丁默听完心下一惊,不知道张初九所言到底是何意,只是好像自己被他看穿了心思一般。他抬起头,假装看着八指猴离开的方向,眼皮不受控的跳动了几下,给张初九传音道:
“找时间,避开八指猴再谈。”
说完,八指猴正好从树上跳到他俩身旁,带回了一个不算坏的消息:
“那边是个山涧,有很多持有兵器的流民山匪从底下进山,看状态好像是刚刚干了票大买卖。”
丁默听完没有说话,张初九一脸呆萌看着师傅,与刚才判若两人。
“要不要混进山匪的队伍?”八指猴提议道。
丁默仔细考虑了一番,便同意了八指猴的提议,毕竟他们并不赶时间,过早抵达天狐镇或许更危险。
于是,三人便朝山涧方向摸去,只等天黑,乔装打扮混入山匪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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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整个临渊城也像更换了一套外衣,从冰冷的岩石铠甲变成了温润的烟火长衫。
十三始终没能记起那间小院的名字,所以也没见着厨子和小弟。逛遍整个玉门街,他得出一个结论:
那间院子必然是惨淡经营最终倒闭转让!
这个结论以及连日来的经历,让他感觉这座巨城对自己充满了深深的恶意。
所以,他决定明日一早开了城门,就离开临渊城返回万宝镇。
而此时,醉凡居正门庭大开,招客揽财。
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进了大门,塞了一把银子给迎客的老鸨说道:“凤姐,今晚我包了!”
老鸨手中一掂量,脸上就变得更谄媚,说着好听的顺口,引着大汉进了东厢房。老赵和柳实诚正蹲在庭院暗处偷懒,老赵在大汉进门前,撇了一眼他腰间的佩刀,眉头微皱了一下。
老鸨出了厢房,便囔囔着让柳实诚去厨房传菜,柳实诚见躲不过,只能垂头丧气的走向厨房。
柳实诚在这里生活了五年,早已经习惯了小姨他们这些大人的赚钱方式。毕竟在活着面前,很多人可以卑微到尘埃。
从厨房出来,柳实诚提着食盒,来到凤姐的房门口正准备敲门时。
“啪!”
房间里突然传来扇巴掌的声音,柳实诚顾不上敲门,直接推开木门跨入门槛,便看到只穿亵裤的男人背影。大汉背上有几条狰狞的伤疤,正在扯凤姐长裙,凤姐右脸红肿,嘴角含血,哭着求饶。
柳实诚心急如焚,却再也抬不动双脚,只是抱着食盒傻站在原地颤抖。
大汉伸手去扯凤姐的头发,凤姐情急之下躲避,张口咬到了大汉的手。
大汉吃痛,反手又一巴掌将凤姐扇倒在地,嘴里骂道:“臭表子,敢咬你爷爷。”
凤姐下意识的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承受着大汉踢踹。
此时,瘸腿的老赵冲了进来,越过少年抱住大汉,隔在他与凤姐中间,嘴里喊道:“军爷息怒,军爷息怒。”
大汉使劲挣脱,却被老赵死死抱住,一怒之下,用额头撞向老赵的脸。老赵吃痛,松开了手臂,连声讨饶。大汉却反身抽出放在床边的大刀,朝老赵劈砍过去。
眼见快刀即将砍到老赵的脸,柳实诚心惊胆颤,丢掉食盒转身就跑,嘴里大喊:“杀...人..”
还没喊完,扑通一声被门槛绊倒,额头直接撞击地面青砖,昏厥过去。
......
柳实诚再次醒来,已是次日饷午,他起床之后来到庭院,正好看见老鸨从凤姐厢房出来。
“小勺啊,你小姨暂时下不了床,这几日你负责给凤姐煎药,要好好伺候,别调皮啊。”老鸨红着眼吩咐他说道。
柳实诚乖巧的点头保证,等老鸨离开,他环视了一眼庭院,没见着老赵,心下有些恐慌,好容易平复下来,才推开凤姐的房门。
躺在床上的柳小凤,张开眼看见是柳实诚,痛苦的脸上立刻展露出微笑:“小勺,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头疼?”
柳实诚一瞧见小姨的模样,双眼中就涌出豆大的泪珠,他跑到床边,弯腰抱住小姨,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倒是触碰到了凤姐的伤口,让她忍不住小声痛吟。
“小...凤姐,我去闲医馆请李大哥过来看你,我还有六两银子,让他给你抓最好的药。”
凤姐摸了摸柳实诚的手,温声说道:“你放心,我修养几日就好了。佑石家中有急事,暂时回岭南了。”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之后,继续说道:“小勺,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
“没,这里其实挺好的。”柳实诚小声回答的很快,眼神却躲着凤姐。
“其实我也很不喜欢这里,等佑石回来,我会和他好好商量。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他会娶你为妻,做我姨丈吗?”
“我不知道,其实能做妾我就心满意足了,唉,我不仅身在青楼,年纪还比他大,有时候我很害怕...你还小,不懂!逢场作戏的人又能有几句真心话...我也是疯了,今日怎么尽和你说些胡话...”
接连几日,柳实诚一直在服侍凤姐,两人都变得异常沉默寡言,柳实诚是因为内疚自己没有挺身而出保护凤姐,所以比往常殷勤不少。而凤姐则是想着自己的心事,她手里拿着一张信纸,是李佑石很早之前送给她的,如蚯蚓般扭曲的文字,组成了一行短诗:
“一念雪见草,当归思连翘。”
看着短短十个字,凤姐一会垂泪,一会傻笑。
柳实诚心里还在担心老赵,但也不敢向旁人打听老赵的情况。他害怕老赵真被那大汉砍死,晚上做梦还梦到了血淋淋的老赵,在梦里骂他是个胆小鬼。
幸好,事发七日之后,老赵安然无恙的回了醉凡居,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
不久之后,有衙门的差役来到醉凡居问话,老鸨安排了丰盛的酒席招待,柳实诚在厅外偷听,好像是城外兵营有个官长失踪了,差役过来例行公事,吃完饭收了银子便不了了之了。
日子很快恢复了原样,醉凡居上下对于那晚的事情,都保持缄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柳实诚也不敢多问,只是他对老赵产生了一些感激和敬畏,老赵也从他的讨厌值排行榜除名了。
他依旧每天在庭院磨刀,老赵却没再提过拜师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