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817年,七月二十七,申时。
大林国,郊外官道,距离岭南城一百余里。
李氏商队在小雨中慢行,打头的马车上插着一面商旗,旗面湿粘在旗杆上,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李字。
商队中间是一辆四匹马拖拉的豪华车厢,车厢内李德义正挑起窗帘注视,神色冷峻。因为下雨,天色暗的比较早,他正在考虑是不是扎营歇息,等明日再赶路。
车厢外,李丁和李双骑马护卫左右,李丁的父亲当年跟随李德义进蛮族草原做生意,遇到狼群,为了护卫李德义而牺牲。李双则是蔡氏陪嫁过来的家生子。两人从小都在李府长大,不过性格大不相同,李丁机灵好动,李双寡言少语。
位于车厢右侧的李丁,时不时朝右面的山坡瞄一眼,小雨虽然阻碍了视线,但他似乎察觉到那边有什么危险。
邹校尉率领的骑兵紧随李氏夫妇的马车之后,围着两车货车,因为车上的镇灵石过重,李德义多派了几名伙计帮手推车。
官道虽然平整,但雨天也会泥泞打滑,所以整只车队前行缓慢,队列也拉的比平时长。
李德义放下窗帘,转头变成一张笑脸,对身旁一脸愁容的夫人蔡氏轻松说道:“不必忧虑,明日上午便能回城,很快就可以见到墨石了。”
听到丈夫的安慰,妇人蔡氏也露出了一丝笑意,伸手帮丈夫整理衣袖道:“这次竞标毕竟得罪了钱家,怕是...”
李德义抬手打断蔡氏的话说道:“钱家再跋扈,还敢得罪皇家不成?”
突然,车厢外传来呼喊声,李德义面色一沉,再次挑开车帘,就看到官道右面的山坡上,成片的人群挥舞着兵器朝车队冲杀过来。观其破烂的穿着和五花八门的兵器,像是山匪流寇。
“敌袭!”
“列阵!传令官,速去城外兵营求援,其他人跟我冲一波。”
骑兵队列中传令官打马迅速冲出队伍,朝岭南城方向疾驰而去,邹校尉带着剩下二十余人列队朝敌人冲锋过去。
商队其他人员都各自取了兵器,围积在中心大马车的四周,也有伙计惊慌四下逃窜。
山坡离官道约百米,中间隔着一片荒草地,虽是下雨天,原本也足够骑兵提起速度冲刺,可是从半道开始,骑兵队就出现人仰马翻。
“陷马坑!下马结阵!下马结阵!”邹校尉挥舞配刀吼道。
车内的李德义看到骑兵的变故,脸色大变,迅速起身钻出车厢,车夫在一旁将一柄长剑递上。
“李丁,李双。”
“在。”两人下马跪地。
“你们带夫人先走,去军营找曹大人。”
“老爷,妾身不走,要走一起走。”此时,蔡氏也钻出车厢,挽住李德义的手臂,目光决绝。
“胡闹,我必须和这批货共存亡,你赶紧走,墨石还需要你照顾。”说完李德义甩开蔡氏的手,拔剑跃起喊道:“你们守好车队。”说完朝被困的骑兵队冲了过去。
蔡氏泪流满面看着丈夫的背影,失神片刻后,李双牵过来一匹马,被一旁的李丁阻拦道:“夫人,官道必有贼人布置,我们从田间绕路更安全。”
蔡氏打起精神,摸过挂在车柱上的一把匕首,跳下马车道:“带路。”
冲杀出去的李德义,回首见到夫人离去,心下大安,继续挥舞着长剑厮杀进山匪群。
漫山遍野的匪寇,嘶吼与兵器碰撞声,痛苦嚎叫与倒地泥泞飞溅声,跪地哀求与刀斧劈砍入肉声,交织在一起,仿佛要染红这漫天细雨!
邹校尉和他的部下,训练有素的结阵在一起,慢慢向李德义靠拢。
邹校尉边挥砍边吼道:“只要杀退了这一波,这帮乌合之众就会瓦解,杀啊!。”
“杀!杀!杀!”部下们也齐吼三声壮胆。
一时间气势如虹,吓得不少流寇不敢上前,呼啦啦的绕过军阵,杀向车队,毕竟抢东西才是他们的首要目的。
“梆!梆!梆!”
突然一阵箭矢朝军阵射来,瞬间击倒数人。
邹校尉眼都红了,对李德义说道:“情况不对,这是军队的力弩。”
李德义从匪寇出现,便心有疑虑,此刻更是确定,这是一场有预谋的伏击。
邹校尉赶紧下令道:“往后退,躲到车队后面!”
他们骑兵没有携带盾牌,现在就是移动的活靶子,不断的有箭矢射来,身边的弟兄也在慢慢倒下。
就在此时,更严重的情况出现了,邹校尉突然感到乏力,运行的真气逆行,一口鲜血压制不住,差点扑倒在地。李德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但很快李德义也遭受了同样的境况,后背还被一箭射穿了胸。
几人好不容易,回到官道,杀散抢夺货物的匪寇,躲在马车后面。邹校尉鲜红的目光一扫,发现身边只剩下七八个兄弟,大多都吐了血。
而此时,弩箭还在发射,有些匪寇也被射中,倒在泥地里垂死挣扎。
李德义对邹校尉说道:“赶紧走,不要管我。有人要我们死,不要回岭南,走,快走!”
邹校尉看了看身边的兄弟,又看了看重伤的李德义,附到他耳边说道:“我会想办法帮你报仇的。”
说完,领着剩下的兄弟,钻进了官道左侧的草地。
--------
田间的泥泞小道,对于蔡氏来说,行走艰难,逃命也顾不得体面,此时正由李双搀扶着前行,李丁在前面开路。
蔡氏不住的回头张望,虽然已经远离官道小半个时辰,她还是极度担心夫君安危,慌神间脚下一绊,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前扑倒,李双见势不敢用蛮力拉扯,身体前跃一步稳住了蔡氏,自己仰面摔在了泥地里。
前面开路的李丁听到动静,返身几步过来从身后扶起李双,嘴里念叨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刚刚稳住身体回过神来的蔡氏,突然双目瞳孔猛的一缩,只见一把血红的刀尖自李双的胸前穿透而出。
面色惊疑的李双吃痛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突然双手反扣住李丁的后脑,赤目的吼道:“夫人快走。”
蔡氏并没有动,不是她吓傻了,相反此刻她非常的冷静。李丁的反叛让她意识到,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杀局,自己的相公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李丁放开手中的刀柄,拔出腰间的短匕,捅在李双的腰腹,剧痛之下,李双很快失去了力气。李丁将濒临死亡的李双向后拖了两米,一脚踹到地上,然后又在他腿上补了两刀,伪装成被流匪捅死的样子。
他根本就不担心蔡氏逃跑,作为李德义的心腹,他自然了解夫人,他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李丁边扒拉着李双身上的财货,边念叨着:“夫人也别怪我,我爹为保护老爷丢了性命,我却什么都没得到,我不甘心啊!这次老爷得罪了钱氏,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不过是求条活路罢了。”
李丁将李双的鞋子也拔了下来,才抬头看向蔡氏,一路被小雨淋湿的蔡氏,衣服贴在身上,更显丰腴,一股无名火串上小腹,一双眼珠恨不得把蔡氏生吞。
蔡氏眼神里没有怒火,她只是转过身,面对来时的方向沉默。
“噗呲!”
李丁暗道不好,冲过去抱住即将倒地的蔡氏,便看到她胸口处殷红染了一片,却没有刀柄。李丁毕竟是练过武的,下意识察觉到不对,便伸手推开蔡氏,但还是被她转身用匕首划伤了脖子。这是李德义闲时教蔡氏的近身防卫招式,可惜力气不够,又被推了一把,只是划伤了李丁脖子的表皮。
李丁摸了一把脖子,苦笑道:“也好,省的我自己动手。”
接下来又将蔡氏的外衣鞋子脱掉,将随身财货打包,之后连带李双的衣物财货和武器一起抱起。跑出一里地,挖了个坑将所有物品丢了进去,又把自己的衣服财货和大刀鞋子也都丢进去埋了。
做了个不显眼的标记之后,光着脚返回原地。看了眼地上的两具尸体,隔了三尺选了个位置,拿出短刀,对着大腿和腰腹横下心来捅了三刀,都是不致命的部位,拿捏的很好。给伤口倒上一些金创药,之后又将短刀使劲丢出很远,最后掏出一粒药丸,塞进嘴里,将药瓶埋进土里,昏死过去。
--------
八指猴正带着丁默,沿着海岸线走,小雨很快掩埋了他们的足迹。
从昨晚到现在,他们都没有休息,发现前面有个渔村,八指猴提议找家渔户借宿一宿,丁默没有反对,毕竟他一路背着张初九,现在体力也有点吃不消。
渔户是一对年轻夫妻,很热情的接纳了他们,毕竟八指猴拿出了一两碎银作为答谢,夫妻俩收下银子,便开心的为客人下厨准备晚饭。
因为条件有限,三人挤到一间屋子,丁默将湿漉漉的张初九直接放到竹床上。两人换过衣服后坐在床沿大眼瞪小眼。
“不给他换套衣服?”八指猴打破沉默问道。
“没带。”
“对了,你把他带出精武馆的时候,把全馆的人都灭口了?”小老头压低声音问道。
“没有,为什么要那样做?”
“那他的身份不是暴露了?”
“呃,有道理。”丁默想了想,又否定道:“就算如此,也不能杀无辜的人。”
小老头听完,竟然有些心安,岔开话题道:“呃,那一会要不要叫醒他吃晚饭?”
丁默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看了看昏睡的张初九,又看了看八指猴。
“可别把这小子饿死了。”八指猴一脸你看着办,我无所谓的表情。
丁默想了想,一直让张初酒昏睡也不是办法,于是对小老头说道:“一会,他醒了,你就说是你救他出武馆的。”
“为啥?”
“他不认识我。”
“啊?”八指猴一脸疑惑。
“啊个屁,你不是很会骗人吗?反正你负责让他自愿跟着我们走就行。”
“那我怎么介绍你?”
“就说我是你。。。”丁默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身份,看了看眼前的老头,心里又不想吃辈分的亏。
“就说你是老夫的师弟吧,我还是继续当他师傅,怎么样?”
“嗯,随你!”
小老头得意的双眼眯成一条缝,不过想想那个鬼面书生,脸色又垮了下来。
丁默将他的表情都尽收眼底,心里冷笑,老子可比鬼师爷残暴多了,以后有得你哭的时候。
两人又简单的对了一下说辞,接着丁默便解开了张初九的昏睡穴。
张初九迷迷糊糊爬起身,揉了揉眼,便看清了小老头和丁默,还没等八指猴开口,就抢先说道:
“师傅,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说完看了看周遭的环境,继续说道:“你已经救我出来了,太好了,别再丢下我了,你去哪我就去哪。”
八指猴和丁默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