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老子养着你,你能在家里舒舒服服过日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贱样……真他妈以为你是个千金大小姐了是吧!”
那个面容隽逸的男人扯着地上的女人的头发,另一只手里拎着个空空的酒瓶子,醉醺醺的讲些不堪入耳的话。
地上的女人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却被那个男人一耳光扇到了地上。
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那个瘦小的男孩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挡在已经被打得鼻青眼肿的女人的身前,哭喊道:
“爸爸……你不要打妈妈了好不好……不要再打妈妈了……妈妈没有乱花钱……妈妈……妈妈在家……过的……过的一点也不舒服……”
男人不屑地啐了男孩一口:“你是我的种,你他妈居然去帮着她说话?!你小子是不是想死啊?!”
说完粗暴地把男孩推倒在地,把地上的女人重新拽了起来,面目狰狞地掐住她的脖子:
“说!你把那200块钱藏哪去了?!不说我他妈今天就弄死你!!”
女人本就被打的意识不清,此时身体最重要的咽喉也被人狠狠地扼住,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脸色发青,但还是死命摇头,断断续续道:
”……不行……那……那是……小冉的……的学费……”
男孩哭着跑过去抱住男人的大腿:“爸爸不要……爸爸你快住手……爸爸你快住手啊!!”
那个男人被腿上那东西哭喊地烦躁无比,终于甩开了掐着女人脖子的那只手,一把揪住男孩的衣领,酒气冲天道:
“行啊……那你替你妈妈挨打……”
女人瞬间清醒过来,撕心裂肺道:“不要!!!”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有一个天真的女孩子只身一人来到这座城市。在这座城市里,她碰见了一个对她很好的男人,他们顺理成章地结了婚,还有了孩子。男人一直对她很好,只是经常喜欢喝酒,女人也总是惯着他。
男人嘛,有点小毛病很正常。
后来男人打工的企业倒闭了,男人成了下岗工人,整天游手好闲,回到家就成了醉鬼一个。女人怀着孕去餐厅里当服务员,辛辛苦苦地撑起这个小家。
男人总是在醉酒后深情地对她说:“老婆……你相信我……我很快就会有钱的……到时候……嗝……我就……把你和儿子接进大房子里住……我们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女人每每都被这看似情真意切的话感动,也越来越纵容男人酗酒。
因为好像只有在喝醉以后……他才不会对她发火……才会对她那么温柔。
后来他们的儿子出生了,男人和女人都是五官端正的人,生出来的小孩更是可爱的不行。
男人握住刚刚生产完不久的女人的手,认真地说道:
“老婆,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我要去挣钱养家,我要让你和儿子,过上好日子!”
女人躺在病床上,泪盈于睫。
后来男人和女人东借西借,和男人的高中同学一起凑钱合伙干起了生意。手里的钱越进越多,男人时不时地就买些新奇东西回来给女人和儿子玩,女人的心里甜蜜蜜的,觉得自己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男人的高中朋友卷走了他们所有的钱,给男人留下了一屁股的债,不知道逃去了哪。
男人崩溃了。
他们又回到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日子,眼见着孩子越长越大,男人却一天比一天颓废。
男人开始疯狂地酗酒,疯狂地买彩票,疯狂地妄想着一夜之间自己就可以摆脱贫困。
“开!开!开!……妈的又输了!”
男人不甘心地掏出裤兜里仅剩的钱:那是他们家今晚可怜巴巴的一点晚饭钱。
女人躺在已经洗得褪色的被褥上,和儿子一起饥肠辘辘地等着男人带着今晚的晚饭回来。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女人开心地摸了摸儿子的头,温柔的说道:
“小冉,马上就可以吃饭了哦。”
靳冉激动的点了点头,他已经饿的头晕眼花了。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清脆地响起,女人忙起身温柔地笑道:
“你回来啦。”
男人两手空空,默不作声地走了进来。
女人一愣,呆呆的开口道:
“……老公……晚饭呢?”
男人抿了抿嘴,假装无所谓地说道:
“今天手气不好,被我输了。”
女人倏地一下瘫倒在床上,旋即哭喊道:
“我饿肚子没事……可小冉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你知道吗?!你就忍心看你的儿子饿肚子吗?!”
男人本就心情烦躁,听到女人这么哭嚎顿时怒从心生,指着她骂道:
“我不就输了这么一次吗?!你瞧你矫情的,饿这一顿怎么了,等我抽中了大奖,我们想饿肚子都没可能!”
女人冷笑了一声:
“输这么一次?你有赢过吗?就算你赢了,你有给我们娘俩买过一件东西吗,等你抽中大奖,我看你是疯了!!”
男人面目狰狞地喊道:
“你个臭娘们嘴里就尽给我放屁!”
说完就冲上床和疯了一般一拳一拳打在女人的身上。
靳冉在一旁被吓得动都不敢动一下。可看到爸爸越打越狠,妈妈和断了线的木偶一样了无生气,弱小的靳冉冲上去哭着拽住爸爸的袖子:“爸爸……爸爸……爸爸你不要……不要打妈妈……”
男人此时正在气头上:
“**崽子给老子滚开!”
一巴掌甩在靳冉稚嫩的脸庞上,直接把靳冉扇到了地上,脸上火辣辣地疼,嘴角更是直接被打出了血。
靳冉坐在地上绝望地哭喊着,幼小的心灵随着爸爸一拳一拳地打下去,逐渐失去了光亮,成为一片荒芜。
不知道持续了有多久,男人终于放开了被打的面目不清的女人,扬着下巴指着女人的鼻子道:
“你以后给我老实点。”
说完就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女人躺在床上,无声地哭着。床下的靳冉却是没有任何顾忌地放声大哭着,女人倏的被他的哭声惊醒,挣扎着起身,看到了坐在地上嘴角还留着血的靳冉。
眼泪又一次嚣张地涌了出来。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女人下了床,把靳冉扶了起来,然后去床头的木柜里一阵翻翻找找,找出了碘伏和棉花球,小心翼翼地流着眼泪给靳冉处理着脸上的伤口。
女人心疼地问道:“疼吗?”
靳冉带着重重的鼻音如实回答道:“疼。”
妈妈强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那我轻点。”
那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有两年,两年来,靳冉和妈妈都胆战心惊地活着。
两年后的某一天,又一次喝到神智不清的男人打电话让女人来接他回家。女人挂了电话以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把胳膊上那些青紫的伤痕小心翼翼地盖住。
临走前,她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靳冉。良久,她神色奇怪地对靳冉说道:
“小冉,等妈妈回来。”
那时的靳冉根本看不懂她的眼里是怎样的一种情绪。说实在话,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他也看不懂。
更何况他一点都不想回想。
那天晚上,妈妈一夜都没回来。
第二天有几个警察敲响了他家破旧的门,把他带到了警察局。妈妈也坐在那里,一脸苍白,麻木地回答着问题。
靳冉听到了,他们说:
他的爸爸昨天晚上喝醉酒失足掉进了河里,尸体正在打捞中。
靳冉到现在都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他的妈妈杀的他的爸爸。
因为在那之后,他和妈妈得到了一大笔保险金,还清了男人剩下来的一切债务。妈妈带着他离开了那座城市,用剩下来的钱自己白手起家,她们住过漏水的地下室,吃过就算过期都舍不得扔的面包,被无数的人甩过脸色……
但那又怎样,总比以前好。
女人的生意越做越红火,两人的生活也越来越好。靳冉原本以为自己的幸福,在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之后,终于愿意来眷顾他了。
可他和他妈妈一样错了。
那天晚上,女人刚应酬完回到家,喝的烂醉如泥。已经长成大男孩的靳冉贴心地照顾着妈妈,女人嘴里喃喃道:
“……小冉……妈妈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靳冉心里一暖,回道:
“我知道,妈。”
然后拿过热毛巾轻轻给妈妈擦着脸。
女人悠悠地睁开眼睛,看清了靳冉的脸,随即失控地尖叫道:
“滚开!!!”
靳冉被吓得一愣:
“妈……你怎么了……”
女人疯狂地后退,随手抄起桌子上的一个花瓶就朝靳冉砸去:
“你给我滚!我好不容易摆脱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你别想破坏我的幸福!绝对不可以!”
靳冉被女人这副样子吓懵了:“……妈……我是靳冉啊……我是小冉啊……”
女人的眼里出现了一丝迷茫,然后一点一点地恢复清明。
女人颤抖着扑过去抱住靳冉:“……对……对……你是小冉……你是妈妈的好小冉……我们已经熬出头了……以后再也不会吃苦了……”
靳冉紧紧地抱住了她。
可从那以后,女人看靳冉的眼神越来越奇怪。甚至让靳冉感觉芒刺在背,靳冉疑惑了许久,当有一天洗完澡,他看向镜子的时候就突然明白了一切。
他和男人,长得越来越像了。
靳冉呆滞地望着镜子里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心里涌上一股厌恶,大吼一声,一拳狠狠捣在了镜子上!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女人对靳冉的态度也一天天地在变化。
又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女人开着车带着靳冉来到了一家高级西餐厅吃晚饭。彬彬有礼的服务员递上了菜单:
“两位,请问需要点什么?”
靳冉接过菜单,点了一份牛排,然后笑着问道:
“妈,你想吃什么?”
女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地回答道:“不了,我不是太饿,随便吃点就行了。”
靳冉心里的快乐就那么当场被浇灭得一干二净。
两人沉默着吃着饭,女人突然开口道:“我给你办了转学手续,在另一座城市,你下个星期就去吧。”
靳冉愣了一下,颤声问道:
“……那你呢?”
女人切牛排的动作蓦地停滞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我在这边还有工作,你就自己去吧,妈妈会定期给你打生活费的。”
靳冉看着那个现在已经连看,都不愿意看着他的女人,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你是不想……再看到我这张脸了吧。”
女人心头一震,终于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望着他,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眼里划过明显的厌恶。但下一秒她红着眼眶哽咽道:
“……你都……清楚了……”
靳冉低下头,让自己的脸不被女人直观地看到:“嗯。”
女人哽咽着开口道:
“……小冉……对不起……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面对你……我求求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调整好的……妈妈一定会接你回来的……我们母子俩还要好好生活……”
靳冉沉沉地低着头,一句话都没有说,就感觉眼眶发热的厉害。
靳冉没有任何反抗地去了另一座城市上了初中,开启了独自一人的生活。女人给他找了市里条件最好但是成绩最差的晨曦中学。
靳冉变了,他变得乖戾,变得暴躁,变得喜欢打架。
反正女人给了校董足够多的钱,他怎么无法无天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个声音在轻轻叫他:“同学……同学……你需要去医务室吗?你受伤了。”
靳冉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睛,一个皮肤异常白皙的女孩抱着一本书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靳冉熟练地笑道:“不需要,谢了。”
女孩有些不相信,试探着开口道:“……可是……看起来很疼……我带你去医务室稍微处理一下吧。”
嘴边这才传来丝丝痛感,靳冉略微思索了一下,点头道:
“好啊,你带我去吧。”
女孩带着他来到了医务室,推开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女孩犯了愁:
“……这可怎么办啊……”
说完看到柜子上的碘伏和棉花球,然后回头说道:
“看来医生不在,先消消毒吧,万一感染那可就麻烦了。”
靳冉挑挑眉看着这个讲话轻声细语的女孩,心又忍不住痒痒起来,笑着开口道:
“同学,那你帮我处理一下呗,我手疼得很。”
女孩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靳冉点了点头。
女孩考虑了几秒,最后还是抱着助人为乐的心态说道:
“好吧,那你等一下。”
说完把手上的书放在桌子上,然后拿过碘伏和棉花球走到靳冉身旁,靳冉自觉地坐下,女孩轻轻地替他处理着嘴边的伤口,但是因为动作不太熟练,疼的靳冉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孩忙慌忙问道:“疼吗?”
靳冉怔住了,多年前封锁的记忆阀门被无情地打开,他颤声答道:
“疼。”
女孩温声道:“那我轻点。”
面前这个女孩和那个女人泪流满面的模样诡异地重合,靳冉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专心致志地处理着他嘴边的伤口,抽空回答道:
“我叫余贤。”
靳冉在嘴里玩味了两遍这个名字,然后笑着看着她又说了一遍:“……余贤……”
余贤:“……”
余贤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讲出来莫名感觉很不舒服。
后来靳冉时不时地就去找余贤搭话,也不管余贤到底回不回应他,靳冉都风雨无阻地来找她。校园里逐渐传起了风言风语,说他们两个是一对,也有说余贤死不要脸地在追求靳冉的。
靳冉都知道,但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那天中午,余贤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照常地不愿意搭理他。那个时候就已经交过好几个女朋友的靳冉一眼就看出了她是生理期来了。默不作声地去小店给她买了袋红枣,托她们班的同学交给余贤。
后来他打算再去看看余贤怎么样了的时候,就看见余贤被人围在厕所里。
那个女人的脸又和她重合了。
幼时被男人一巴掌扇出血的恐惧深深根植于心里最隐晦的角落,在这个时候被疯狂地被勾了起来。
我冲上去救她……也只是被打而已……被打而已……
大脑逐渐一片空白,等靳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自己班的班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