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堆满杂物的房间内,地上躺着着一具尸体。
三十岁左右,皮肤黝黑,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但那一双圆睁着的眼睛,说明他在死前曾遭遇了惊恐的一幕。
纪云长老蹲着在检查这具男子的尸体,旁边的尘心宗主与叶韵长老皆面沉如水。
片刻后,纪云长老站起身,神情凝重。
“剑气是在一瞬间将他气府较碎,徐林阳几乎没有出手的机会。”
之后纪云长老凝重之色愈加明显。
“对方至少是圣元境,极有可能是真圣境。”
尘心宗主眼中似有熊熊火焰燃烧,气势忍不住就要爆发。
徐林阳并不是什么外事堂弟子,也不是什么凝气境。
他实际上是内阁老牌核心弟子,修为是第七境真元境,坊市的身份只是掩饰。他真正的身份是玄元剑宗放在自家门口的眼线,防止身份不明,对玄元剑宗有不利企图的人从坊市混入。
而现在这个第七境的核心弟子在坊市被人悄无声息的绞碎了气府。
这样的事情对于玄元剑宗来说,无异于在头上拉屎。
这时纪云长老又说道:
“看这伤势,徐林阳被杀的时间应该是十天前。”
也就是说现在坊市很可能有一位真圣境修士虎视眈眈,如果让他成功混入门内,那将是一场灾难。
因为尘心宗主如今的修为,也不过才真圣境而已。
尘心宗主眉头紧锁,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内,玄元剑宗接连发生几件大事。
首先是剑冢遇袭,对方的目的竟然是要放出封印的剑灵。其次万兽山脉的妖兽被人暗中动手脚,其目的直指宗门新一代翘楚凌霄。再次是宗门核心弟子被人暗杀,更是不知其所图。
这种种迹象好像都在预示着一个可能。
这平静了万年的六州,要变天了。
至于天剑峰后峰剑阵发生的意外,应该与这几件事情没有关联,因为那剑阵是万年前就存在的,期间根本无人能够进入,因此可以排除。
朝云峰有一处石阶,易流云坐在最高的一级台阶上吹风。在床上躺了足足十天,现在已经能勉强下床。
杜怀宝坐在易流云旁边,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个不愿说,一个则是没话说。
两人就那么漫无目远远眺望着百姝峰。
其实杜怀宝是真不觉得百姝峰有啥好看的,值得易流云这样一直盯着发呆。但他也不说,之所以自己陪着他看,那是因为易流云想看,而自己的确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在他心里,易流云这次能捡回这条命,那便是天大的好事,其他的杜怀宝不愿去多想。
杜怀宝不知道易流云到底经历了什么,十天前当他看到奄奄一息的易流云,以及他满身的血迹和好几道可怖的伤口时,心情一时间便沉入了谷底。
那会儿他心中茫然不知所措,只得一味祈求上天,希望易流云能活下来。
在纪云长老的救治下,易流云强势开始逐渐好转。当杜怀宝兴奋跑来看望易流云时,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张神色恍惚,两眼无神的脸。
那一瞬间,杜怀宝心中五味杂陈,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自从认识易流云这一年以来,他从未见过易流云伤心,难过,愤怒,懊恼这一类情绪。每时每刻易流云的脸上挂着的都是笑意。无论对着谁,他总会摆出一副笑脸,仿佛这个人天生便没有其他表情。
当然了,即便他偶尔发发脾气也不会让人觉得害怕。
但是杜怀宝比谁都明白,如果有一天你能看到易流云生气,说明他真把你当朋友了。
可是眼前这个易流云,虽然表情很和煦,但是太过安静,无端给人一种黯然伤神之感。
杜怀宝清楚的记得,易流云这次醒来以后,只在刚见到自己时微微笑了一下,他甚至不敢确定那是不是真的在笑。
而那之后的易流云,别说笑,脸皮都很少动,更是寡言少语,神色不振。
杜怀宝心中觉得可能是这次遇险差点丧命,才让他如此沉默,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
于是他放下修行,天天跟在易流云身边,成了易流云的影子,易流云不说话他就安静跟着,易流云一开口他才接话。
易流云现在脸色还有些苍白,在山风的吹拂下显得愈加虚弱,开始轻轻咳嗽起来。
杜怀宝见此本想劝他回去,可话到嘴边又咽下。
易流云凝望着远处,忖忖出神,脸色带有一抹温和。
他凝视的方向,是百姝峰。
“怀宝,你说为什么有种人明明就在你身边,却感觉离着很远?”
杜怀宝想了一下,突然笑道:
“我觉得你就是这样。”
易流云脸上带着些许疑问看着杜怀宝。
杜怀宝解释道:
“你看啊,你刚才问那个问题明明听起来像在胡说八道,可又让人觉得深奥难懂,无法回答。”
易流云顿时苦笑不得。
好像无论何时,杜怀宝都有办法让自己忍俊不禁。
他觉得这样挺好。
“回去吧!”杜怀宝见易流云终于又笑了一次,赶紧趁热打铁劝他回去。
“再坐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易流云说完这句话又开始兀自失神。
杜怀宝不再出声。
那就再陪他看一会儿,反正只是一会儿。
天色渐暗,易流云还没有回去的意思,杜怀宝当然不会去计较易流云的言而无信。
待到夜色将百姝峰彻底笼罩得连轮廓都看不清,易流云这才回神,看见杜怀宝竟然还在这里。
“你怎么……不先回去?”
杜怀宝神色不善地瞪着终于回魂的易流云,没好气道:
“哎哟,易大爷,您老人家终于回魂了啊!没事你继续瞅,再瞅一晚,看能不能给百姝峰瞅出朵花儿来!”
易流云脸上出现一丝歉意,不过他也没准备给杜怀宝道歉。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自己即便亏欠了他也不用道歉的,杜怀宝目前是唯一一个。
之后,两人站起身,离开坐了一天的石阶,身形隐入夜色之中。
又过了五天,易流云已恢复七八成,杜怀宝见他身体已经无恙,不再需要自己照顾,便去修行了。
自觉在朝云峰闲得无聊,易流云也离开了朝云峰。
离开朝云峰后,他没有直接去天剑峰,也没有去外事堂,而是去百姝峰。
他想去看一个人。
才爬至半山腰,便遇见一人,正是他想去百姝峰见的人。
倪暮雪。
“是你?”这一次是倪暮雪率先问出声。
今天她又穿上了那一身白衣,依旧是那么的美。
易流云有些意外,没想到竟然能在半路上遇见她。
“是我,暮雪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离开这里。”
倪暮雪说完与易流云错身而过。
“暮雪姐……”
在倪暮雪走出一段距离后,易流云突然叫出声,然后倪暮雪也停下脚步,但却未转身。
易流云欲言又止,双手不住揉搓,片刻后他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我以后能去找你吗?”
“找我干嘛!”倪暮雪的语气似乎永远那么平淡。
易流云脸色通红,说道:
“我喜欢你,所以想以后来找你。”
倪暮雪身形微微一滞,许久才转过头,一双秋水明眸直视易流云,眼里没有不屑,也无愤怒,只如一汪平静的湖水。
但她神情却是很认真地问道:
“你喜欢我什么?是我这张脸吗?”
易流云顿时哑然,是吗?不是吗?好像都不对,一时之间他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倪暮雪再问。
易流云被倪暮雪问得有些心虚,这个问题乍一看似乎不难,但他就是回答不上来。
一时间,易流云陷入苦思,沉默不语。
最终,他只能再次眼看着倪暮雪的身影徐徐远去。
山重水复,倪暮雪独自行走在山间,一袭白衣是山间最美丽的风景。
当她走出玄元剑宗大概十里路程的时候,身后一处山岗之上突然冒出一个身影,气喘吁吁朝着她挥手呐喊:
“暮雪姐!”
倪暮雪再次回头,她有些惊讶,没想到易流云竟然尾随自己走了这么远。
“我现在确实无法回答你,但我相信总有一天能想出来的,到时候我再去找你。”
易流云对着倪暮雪,摇摇挥舞着双臂,说完这句话后身形消失在山岗之上。
倪暮雪神色自若,既没有觉得欢喜也没觉得失望,最多最多也就是有些惊讶,她惊讶的是易流云跑了这十多里路,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这几句话。
易流云回到天剑峰的这段旅程之中,一直在思考着倪暮雪的那个问题。
但是依旧没有想出答案,只不过他并不气馁,一天想不出,那就想一个月,一个月想不出,就想一年、三年、五年、十年。
总有一天,能够想出答案来。
这就是易流云觉得欣喜的地方,只要是能用时间,用努力去做成的事情,他从来不会觉得累。
他心中幻想着,以后的某一天自己当着倪暮雪的面把答案告诉她以后。
她是不是就允许自己喜欢她了呢?
易流云之前的几年必做的事情有修行,种树浇水,想家,看望老爷子。
今天之后多了一件事情,思考倪暮雪那个问题。
——
再过一个月易流云就十三岁了,他之前向宗主提出回家的请求,正是想着自己十三岁生日能在家里过。
只不过宗主当时说要一个月后才允许回家,现在离规定的时间仅仅只有几天了。
该准备准备了,回到那个魂牵梦萦的地方。
去看看那位苦苦寻了自己三年的娘亲杜惠莲,还有爹爹易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