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宫火(下)
月色漆黑,可被簇簇火焰照得通明,皇城下火把连天,团团焰火跳跃着,如同挣扎起跃的鬼魅,一顶乳白色的大帐中,坐着几位身着华袍的老者,其中一白髯老者道:“慕容离苦,你难道真要在易位大典后放魏北冥离开?会不会养虎为患?”坐在首席的慕容离苦是一个面容清癯,脸上皱纹沟壑纵横的老人,眼窝深陷,目光混浊,闻言,慕容离苦咧嘴一笑,漏出两排黄牙,原本不大的眼睛此刻更显狭长阴鸷,“我当然要他离开,可他能不能离开,便看他的本事了,就算他有些手段,那也要看看,他的那些嫔妃皇子们,让不让他了!”言罢,他微微一顿,似乎颇有兴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忽然,一位士兵闯入帐中,带来的寒风令诸多老者打了个寒颤,:“报!慕容大人,城……城内失火,已至午门!”闻言,慕容离苦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叫道:“死守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入!管风明,随我入城,讨伐昏君!”
魏靖抱着手中的襁褓,看了一眼手中明媚皓齿的孩子,心中微微有些失神,怀里孩子的样子慢慢与记忆深处不愿意再度想起的那一抹影子重合又分离,再重合,再分离,离离合合间,不觉已经热泪盈眶。头顶月光似水,表情如喜似悲,他收拾了一下漂泊的情绪,纵身而起,越出宫闱,此时未至子时,原本应该是人言欢语鸡犬相嬉的街道上却是空无一人,家家未明灯火,户户大门紧合,魏靖走在街道上,他将田丞相的孩子背在身后,把魏北冥的孩子抱在身前,头顶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拉长,缓缓向前走去,身前,是无边黑暗,身后,是无边火海……
慕容离苦率军以千钧铁木撞开了城门,直奔皇宫而去,途至将半,便被那漫天弥漫的烟尘吓得心惊肉跳,冷汗涔涔,滔天的火舌裹挟着寒风,扑向周遭,“魏北冥!”慕容离苦暗啐一声,以湿帛捂住口鼻,也数次险些被烟熏倒才进入宫城,原本红墙白瓦的皇宫此刻已是面目全非,满是焦灼,玉树灵花已作枯枝,千百人躯白骨成灰,一人蓬头散发,身着龙袍,满脸焦黑却也难挡那不经意间泄露的贵气,他只身立于火海之中,他的身下,躺着一道身躯,乌发披散亦难掩娇丽容颜,殷红的血从玉颈上缓缓流出,流进火海,发出“呲”的声响,顷刻又悄然无声,魏北冥人俯下身子,将地上的那人横抱在怀,目光中充溢着不甘于怜惜,:“素镯,朕真没用,空有一身龙袍,却也难护你周全,若有来生,你我不入皇门,不贪权贵,粗茶淡饭,流水人家……”慕容离苦的目光落到了魏北冥身上,面目狰狞,:“魏北冥,你身为一国之君,竟也落得如此狼狈下场,我真替你悲哀!你可知为何?我来告诉你!堂堂帝宫皇闱,你竟然也敢付之一炬!你可知再兴修此殿,要耗费多少民脂民力!你心中可有百姓?可有黎民!”慕容离苦最后几乎是吼了出来,自己梦寐以求的龙椅圣堂,此刻却成了三尺焦土,令他如何不怒!
闻言,魏北冥紧了紧怀中的力道,似乎生怕怀里的人儿被面前的人吓到,“慕容离苦,你不是以贪得无厌压榨百姓为名来讨伐我吗?这皇宫你想住?那就自己去盖,我瞧瞧你如何不动用民力而自己一砖一瓦盖出来!至于心中是否有黎民百姓,可笑!我死后,哪听得见怨声载道,哪管得着洪水滔天……?”言罢,他轻蔑的一笑,“可笑我处心积虑得到了王权,最后却也是扬天灰骨……”他抱紧了怀中的人,目光紧紧盯着天空清明的月亮,仰入了身后铺天盖地的火海……
“阿靖……活下去……”
扬起的火星染亮了漆黑的夜幕,随后瞬间幻灭,狂猛的火舌包裹着两人的身躯,腾起的火焰蔓延到了天际……
魏靖背着孩子走到城门,顿时心下生寒,看着逆臣贼子层层把守着的被甲执锐的大门,他心中暗骂了句无耻老贼,刚欲拔足返回城中再另行出城打算之时,忽然听到楼上有人喊到:“下面的可是靖安王?”魏靖转过身,看向说话之人,是一个身穿金甲的将军,便问道:“将军如何称谓?”那人抱拳道:“在下赵祈,乃是陛下旧部,可有幸请靖安王上城门一叙?”魏靖自知在劫难逃,对方迟迟未动手,也未必十死无生,便应邀上去,赵祈温酒二樽,笑道:“靖安王不必担心,末将定然不会加害于您。”魏靖眉头一皱,“不知将军为何救我,如今江山易主,我早已不是那风光王爷,况且你我素未谋面,今日若放我离开,那可是一个通敌卖国,窝藏要犯的罪名。”闻言,赵祈一笑:“王爷不必知道太多,您就且当是陛下派我来接应您的吧,内幕详情,日后您自然会知晓,末将只能说,有很多人,也是看不过慕容离苦那贪婪嘴脸的,毕竟,他的吃相太难看了。至于您说的罪名,您大可放心,那些小罪,末将承担得起。”说完,他端起酒杯,“王爷奔袭一夜,不妨喝杯酒去去寒,待后我会派人将您送离京城,所去之地,权由靖安王定夺。”
夜色将白,一辆马车飞奔在离开京城的小路上,马车后扬起的尘埃,模糊了所有自以为登临天下的目光,那一串鞺鞺鞳鞳的马蹄声,在他们的心中,留下了,难以名状的惊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