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清俊若神的脸褪去了冰雪之色,在月光中显得那么宁静,有一抹微笑,蕴含在他轮廓分明的唇角。
就像是三生石中的眷恋,缱绻如光,挥之不去。
“容若……”她喃喃低唤,泪如雨下。
“宛儿,我终于找到你了。”他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拥抱着她,宛如藤蔓簇拥着花朵。
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容若似乎忘记了周遭的危险,猝不及防之际,只听周围笛声催肝断肠,他霍然转头,就看到曲静幽的骨笛已经在空中划开一道碧色光弧,带动了笛音绕梁穿云,百转千回。
容若却不曾慌乱,急忙带着沈宛跳跃开来,光芒刚刚照亮了容若的脸庞,他就已经横飘三尺,将沈宛放在一旁,转而回旋转身,与曲静幽交手比斗。
曲静幽的骨笛接连划出,无数白光飞扑而起,呈合围之势向容若周身聚拢,笛音急切,声声曲曲俱是无形利刃,此刻的容若竟似被万千羽箭围攻,已无处遁逃。
曲静幽笑意盈然,纤指扣在笛孔之上,更有绵绵青光不绝如缕,如浪翻滚。
容若却浑不在意,手中短剑纵舞,横于胸前,瞬息间已将宝剑当做了瑶琴,挥指叩击,挑引徵羽,按捺宫商,竟然真的有婉妙琴音跃然而出,不齿于乌桐冰弦、古今名琴,曲调欢快跳脱,一扫绿曲静幽的凄苦。
琴音出剑之际,原本汇聚在容若周身的绿光全都散了开去,化为烟尘,消弭于无形。
容若再度举剑一引,空中原本凌乱不堪的气劲骤然被他导引挪移,俱都化作了凌厉之气向着曲静幽冲袭而去。
曲静幽惊骇莫名,身体却如同一张单薄的纸,向后飘去,长发逆风飞扬,宛如茂盛的枝蔓凌空飞舞,缠绕着绿色的衣裙,隐现于云雾之中,仿佛丛林之间的绿色精灵。
纤纤十指,已变嫣红,鲜血宛如一道红色的丝线,无声无息缠绕着青碧的洞箫,渗入圣湖深处,化作了淡淡的绛墨。
容若无暇去理会曲静幽,立刻飞身折回神坛之上,来到沈宛的身边,握住她的手,为她渡入真气调理内息。
一时间,台下寂静,所有人都默然屏息,静静观望着神坛上相互依偎的两个人。
五行长老与三位仙子也早已罢手,五位长老的脸都已气得发绿了,三位仙子也是面色不悦,众人神情古怪,眉间萦绕着愤怒、耻辱、不屑、嘲讽等诸多神情。
无数道目光如同飞刀一般射向了容若和沈宛,可他二人却毫不理会,紧紧相拥,不愿放弃这片刻的温存。
“宛儿,这一次我绝不会放手了。”容若抱紧她,声音坚定,“无论如和,我也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方才曲静幽的笛声乃是惑心之曲,可将一个人心中的忧伤放大,乱人心智,更加以此为契机牵动了沈宛心里的情丝,让阴月宝典的内力反噬,是以沈宛才会觉得悲痛欲绝,一心求死。可再见到容若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沈宛的心里又生出了希望。无论如和,只要活着,她还是可以见到容若的。那便已足够了。
容若的内息犹如春风,温暖和煦,渐渐平复了她体乱窜的真气,沈宛眼中含泪,嫣然一笑:“我也不会再离开你了,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你的怀里。”
她感觉自己这一生中从不曾像此刻这般坚定。她曾想过,如果再见到容若,她无论如和也不会放手,纵然红尘容不下他们,她也要将这份爱永远藏在心里,牵着他的手,一起走出万丈的红尘,去寻找他们的世外桃源。
既然上天没有彻底斩断他们的因缘,她便要亲手去修补这段破碎的因缘,就算断了线的机杼无法再度织成天孙锦,至少她曾经试图过去掬捧水里的月亮。哪怕最终一切的幻影都化作了流水,她也不会后悔。
容若听了她的话,无声地笑了,神色温柔地看着她。仿佛沉浸在三生的一回眸里,不再关心生死轮回。他紧紧执着沈宛的手,紧紧的,带着怨念与执着,带着宠爱与呵护。
“你早该如此了。”他修长而好看的眉毛,轻轻锁着,可脸上却挂着孩子般纯真的笑容。
然后他轻轻俯身,在沈宛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那个吻,轻得如同蝴蝶的翅膀,却有着灼热的温度。
一抹淡淡的嫣红浮起在她苍白的笑靥上,一如佛龛前的莲花,带着漫天绮丽的云霞,带着灼伤灵魂的忧伤,带着洞穿轮回的刺痛。
仿佛初见之时,漫天的烟雨都在她身后化作了绚烂的烟花。
便在这时,脾气爆裂的火长老再也无法忍受,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大声骂道:“好啊,你这臭小子居然跑到这里放肆,敢当众亵渎我们的圣女,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沈宛现在是灵山派的圣女,是神圣的化身,然而容若却当众对她许下誓言,更当众亲吻她,这已超越了所有灵山派门徒的底线,下面叫骂之声纷纷响起,更有情绪激动的人已从腰际拔出长刀,叫嚣着要冲上神坛宰了容若。
容若却却十分淡然,也不辩驳,只是拉着沈宛的手,走下了神坛。众灵山门徒在他二人身侧拔刀逡巡,却谁也不敢靠近,自动为二人让开一条路。
曲静幽在此时越众而出道:“大胆狂徒,赶快束手就擒,我灵山派看在圣女的面子上还可以给你留个全尸,否则这圣湖之下便多添你一个冤魂。”
容若不为所动,拉着沈宛的手冷笑道:“有本事便放马过来,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带宛儿离开。”
沈宛并不言语,只是痴痴地看着容若,他脸上的神情温润而坚定,月光照神,清风为佩,身上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飞蛾,想要不顾一切地飞到他的身边,哪怕最终化为灰烬,她也无怨无悔。
曲静幽银牙一咬,手中骨笛展动,刚要再度发难,忽然听得一个清冷如玉的声音宛如夜色里的一缕水汽,袅袅传来:“住手!”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仿佛蕴含着无上的威慑力,曲静幽立刻面色惨然,望向声音的来源,就见一个少女从圣湖之畔缓缓走来,黑色的束腰长裙上花影缤纷流转,素颜乌发,神色冷然。
曲静幽失声道:“掌门……”
一瞬间,举场寂静,那些白衣的教徒们立刻跪倒在地,卑微得如同犯了错的蝼蚁,面颊紧贴在冰冷的石砖上,仿佛在乞求着神明的谅解。
容若更加惊骇莫名,他万万也想不到,自己救下的少女,居然就是灵山派的掌门——癸阴瞳。
曲静幽没想到癸阴瞳会在此刻回来,心知此次功败垂成,她却并未沮丧,反而倨傲地笑着,大有豁出去的意味。而五行长老和九幽鬼母等人,却已人人自危,局促不安。
三位仙子见掌门平安归来,立刻站到她身边,癸阴瞳抬眸冷冷地注视着众人,最后目光停留在容若和沈宛的身上。容若坦然而对,心里却暗暗猜测癸阴瞳会如何处置自己与沈宛。
良久,癸阴瞳才别开目光,眸光微微暗淡,意兴萧索地道:“都各自散了吧,本座也要回宫休息了。”
五行长老等人与一众门徒如蒙大赦,反倒是曲静幽极为不自在,她没想到癸阴瞳会这般处置,既然事情已做到了这个地步,她索性豁出去了,挺身道:“你休想以此来收买人心,一山难容二虎,今日这事总须又个了结。”
桑梓宁道:“曲静幽,掌门人已饶了你,你自己还要找死吗?”
曲静幽道:“她今日不予追究,弄不好明日就让你这小贱人赐我一杯毒酒,与其日后遭你们毒手,本护法今日就拼个鱼死网破。”
“都给我住口。”癸阴瞳素眉轻蹙,脸色苍白,怒视着曲静幽,“如今大乱将至,我派即将问鼎天下,你身为左护法,不尽力统帅门人也就罢了,却偏偏还要给本座添乱,你莫非真想尸沉圣湖吗?”
曲静幽先前还嚣张跋扈,被癸阴瞳冰冷的眼神一瞪,登时哑口无言。她淡淡的赤红色眼眸犹如一弯绯色的新月,仿佛任何人只要沐浴在她的目光里,都会情不自禁地颤抖,就连曲静幽这样的人也不例外。
容若长长舒了口气,如今月宫的局势已被癸阴瞳震住,灵山派的人当不敢造次,自己在此时带着沈宛离开,应该也不会有人阻拦。
然而他的念头一动,却赫然发现,不知何时,祭坛上已经出现了一个人。
神坛上并没有掌灯,天色阴沉,星光黯淡,看不清楚那人的面目。但就在发现那人的一刻,容若猛然就觉心灵一震,全身剑气不由自主已运到目间,向那人冲了过去。那人似乎也是一惊,目光转了过来,向着容若微微一笑。容若剑气灼灼,竟然在他这一笑中,顷刻瓦解。
那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淡灰的长袍在山风中猎猎飘扬,沉沉夜色中,只看到那人眸中重重彩华盈转,清冷幽光隔空传来,让容若禁不住全身一寒。
那人周身全都化作了空灵一片,他仿佛已与身后的圣湖融为一体,在苍茫的夜色下,变成了天地间唯一个存在。比较起来,容若的剑气仿佛山涧的流水,林下的清风,不会对他造成半点威胁。
那人的身畔,站着一个白衣红裙的小女孩,脖子上戴着一块古玉,赫然正是雪儿。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已集中在那个人的身上,曲静幽已收敛了方才的锐气,虔诚得几乎快要跪倒在地,就连癸阴瞳也神色肃然,敛襟静立,默默对着那个人行了一个礼,淡淡道了一声:“东皇大祭司。”
容若心中一震,原来这个人就是灵山派的大祭司东皇龙一。江湖上传说在灵山派里,大祭司才是权利最大之人,而这一任的大祭司东皇龙一,据说休息灵山派秘法已有多年,早已参透了天道,武功深不可测。只是此人极为神秘,江湖上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因此关于他的种种传言便都成了传说,只是关于他的传说,却并非虚妄,任何人都知道,倘若武林中尚有一人能与天尊宫主匹敌,那么这个人便只能是东皇龙一。
而此刻,东皇龙一却赫然将目光转向了容若,明月,照亮了他的面容,他的目光清幽冷寂,却在看着容若的那一刻变得温暖和煦,如冰消雪融,化作了一片温暖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