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里津大人是萨克凡手下的副将,在雅克萨身居要职,今夜的舞会上,索菲娅公主曾与他共舞。刚刚与公主共舞,是何等的荣幸,谁知他转眼暴毙,事事还真是无常。
然而更加令人惊奇的是,高里津大人居然是死在了费泽伦的房间里。
当众人赶到出事地点时,只见费泽伦的房间里一切如常,并无明显的打斗痕迹,而高里津仰面躺在地板上,早已气绝,一把匕首插在他的胸口上,鲜血汇成了一条桃红色的小溪,在尸身旁绽开一朵醒目而血红的花。
眼前景象如此凄惨,索菲娅不忍去看,躲在角落里微微喘息,倒是容若拨开人群,询问了详细的经过。
原来有侍从来打扫费泽伦的房间,却发现门从里面反锁,无法打开,叫了数声之后没人回应,正好这时费泽伦回房间,竟然无法用钥匙打开门,大伙这才发觉出了事,立刻前去叫人帮忙,最后还是费泽伦用火枪崩开门锁,冲进房间,才发现高里津躺在地上,早已死去。
容若觉得这所有的一切听上去如此诡异,便向那侍卫询问道:“从发现门被反锁到发现尸体这段时间,你们有没有离开过房间?”
侍从斩钉截铁地道:“没有,发现门从里面反锁,费泽伦大人就去向别人借枪,我们几个侍从仍然在这里试图把门打开,谁也没离开过。”
容若又问道:“除了费泽伦,还有其他人有这个房间的钥匙吗?”
侍从摇头道:“钥匙只有一把,就挂在费泽伦总督的身上。”
容若皱眉沉吟,心里寻思,倘若真如侍从所言,这便是一个密室杀人的案子,那凶手究竟是如何杀完人后还能将门反锁?
思索时,容若目光四顾,环视整座房间的格局——房间里边是床铺、书桌、衣柜等物,只有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个小桌,此外再无藏身之处,房内大多数地方刷了白漆,因此整间房看起来十分明亮。
围观的人群不多时便挤满了走廊,众人议论纷纷,角落里,费泽伦站在索菲娅身边,低声安慰,索菲娅双手握着十字架,默默祈祷。
不多时,呼喝声响起,正是萨克凡到来,他向那些随从略加询问,了解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忽然走到费泽伦身前,抓起他的领口,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杀了高里津,他可是我的副将,你这样做,难道是要向我挑战吗?”
费泽伦登时大怒,推开萨克凡,反驳道:“胡说,刚才起我一直在大厅里跳舞,根本未曾回过房间,你说人是我杀的,有什么证据。”
“证据?”萨克凡冷冷地反问:“人死在你的屋里,就是最好的证据。”
眼看两人彼此敌视,就要动起手来,容若赶快出来打圆场,道:“两位大人,暂且息怒,此事尚有蹊跷。”
来到这里之后,沈宛见高里津的尸体躺在地上,便上前去检查。她精通医术,自然可以从尸体上找到些线索。
容若见沈宛检查完毕,问道:“他大概是什么时候死的?”
沈宛道:“一个时辰以前。”
容若对萨克凡道:“我的朋友精通医术,他检查出高里津大人是一个时辰前死的,敢问费泽伦大人,那时你在哪里?”
费泽伦道:“我在大厅里跳舞,那时我刚刚和公主跳完一支舞,公主有些累了,我便陪着公主喝了些酒,这一切公主都可以为我作证。”
萨克凡一听,哑口无言,索菲娅挺身而出,道:“不错,我可以为费泽伦作证。”
萨克凡一脸怒气,看着索菲娅和费泽伦站在一起,面色铁青地道:“就算你有不在场的证明,也难保你不是帮凶。若不是你主动相约,高里津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你的房间里。”
费泽伦冷笑道:“哈哈,我倒要问问总督大人,高里津是您的部下,居然出现在我的房间,为此我也深感奇怪,还请大人给我一个解释。”
“你……”萨克凡登时无语,一双碧绿色的眸子满怀憎恨地等着费泽伦,“强词夺理!”
容若道:“两位大人,暂且罢怒。今晚出了这样的事,实在出乎意料,不如两位大人先安定城堡里其他人,再从长计议。”
萨克凡冲费泽伦冷哼一声,转而又对容若道:“还是使者大人说得有道理。”然后他命令一众侍从将高里津的尸体抬了出去,又命人封锁了费泽伦的房间。
经过一番安抚,所有人才都散了开去。然而今夜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案件,却在所有人的心头蒙上了一片阴影。
容若是最后一个离开房间的,临走前,他再次注视了一遍整个房间,忽然发现墙角的一面镜子平方在桌子上。对面的墙壁上,露出一块痕迹,很明显,那面镜子本该挂在墙上,却不知为何会被人取下来放在桌上。
带着这个疑虑,容若离开房间。今夜的一切太过不可思议,容若带着满身疲惫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便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
一缕缕淡淡的阳光透过窗帘,在床前铺开一道光晕。四周是如此寂静,仿佛能听到尘土落地的微响。
容若起身,坐在桌前静静地饮茶,壁炉里黄光温暖,让他浑身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忽然,他听到门外传来一些侍女低低的议论之声,开始也未曾在意,然而细听之下,才发现她们说的居然是高里津的事情。
“高里津大人死得真蹊跷啊。”一个侍女尖细的声音传来,容若侧耳倾听,“还记得去年的舞会上,那位梅杰夫大人只是想牵一牵公主的手,第二天他的尸体就在乌苏里江被人发现了。”
“是啊,在这城堡里人人都知道,公主是萨克凡大人的人,谁如果有胆去向公主发出邀请,就必须要有练好游泳,否则的话就要变成乌苏里江里的水鬼了。”
“听说舞会上高里津总督和公主跳了好几场舞呢,公主都对他青睐有加。”
“咱们这位公主可不光对高里津大人青睐有加,和费泽伦大人也是不清不楚的,也难怪萨克凡大人气得发疯。”
“好了好了,这些话要被被人听到,小心我们被剪了舌头。”
不一会,那些在门外打扫的侍女们纷纷散去,容若悄然出门,暗自捉摸她们的话。倘若真是如此,这些事情真的都和索菲娅有关,那么……
他不敢再多往下想下去,急忙快步往索菲娅的房间走过去。路过一处露台时,又隐约听到前方传来细微的对话声。
“高里津死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只想……”断断续续的声音细如蚊蚋,混合在呼啸的北风里,却难掩孩童的稚嫩清脆。
容若疾步走去,那声音忽然淹没在风里,再不可闻。
露台之上,伊凡光着小脚丫站在那里,依旧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袍,小脸被风冻得通红。
“伊凡!”容若走过去,将他拉到走廊里,皱眉道:“你刚才在和谁说话呢?”
伊凡咬着嘴唇,低头嗫嚅道:“我……没有啊,你是不是听错了。”
容若肯定自己没有听错,于是沉下脸,厉声问道:“我明明听到你提到高里津,这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你到底是在和谁说话?”
“没有,你听错啦!”伊凡忽然仰起头,好像一只被惹毛了的小刺猬,蜷起小小的身体,不让容若靠近。
容若虎着一张脸,佯装生气地道:“小孩子不许说谎,告诉我,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伊凡被逼得小脸通红,对容若投去了愤怒的眼神:“坏人!”说完这句话,他就张着手臂跑进了走廊深处。
看着伊凡孤单而瘦弱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容若隐隐觉得在这个男孩身上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直到跑到容若再也看不到的地方,伊凡才停下来,弯着腰喘着粗气。走廊深处,墙壁上的火把闪烁着幽暗而神秘的火光,将他湛蓝的眼睛照得泛出异彩。
“来了啊……”黑暗中,忽然有一双狂喜的眼睛睁了开来,幽黑,闪亮,犹如天幕里的星辰——然而那双眼睛里,却带着极度的刻毒和邪恶。
月光从极小的空隙中射落,随着月亮的上升缓缓移动,爬向一面油彩剥落的墙壁。
“我们刚才的谈话被他打断了,真扫兴。”黑暗里,传来一个可疑压低的声音,墙角的柜子,门裂开一线,里面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影子,宛如躲在黑暗里偷笑的魔鬼。
伊凡深深吸了一口气,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泪光闪烁,攥紧了小拳头,说道:“为什么高里津会死,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帮我……帮我……”
“帮你杀人!”柜子里,那个声音犹如毒蛇吐着信子,咝咝传来,“怎么,你害怕了?你不要忘了,当初如果不是我帮你隐藏,那件事恐怕早就曝光了。我做的这一切,也是在帮你啊。”
“真的吗?”伊凡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小小的身躯也渐渐停止了颤抖。
那个低沉的声音随风传来:“那些人都该死,他们只是贪图你姐姐的美色,死不足惜。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帮你把所有碍眼的人全都除掉,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你姐姐了。如果你姐姐知道你暗中为她做了这么多,她一定会感动得流泪的。”
伊凡望着虚空中的火光,低声喃喃:“都怪我没有用,让姐姐为我吃尽了苦头。”
那个声音如梦呓般传来,在伊凡的耳畔幽幽回响:“快了……快了……你们的苦难就快结束了。我会用这座城堡里所有人的鲜血来完成你们的救赎。”
容若怀着满腹心事来到索菲娅的房间,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他刚刚要拉动门环扣门,不想听到里面传来了两个人交谈的声音——正是索菲娅和费泽伦。
索菲娅的声音里充满着焦虑和不安,“费泽伦,先是梅杰夫,现在又轮到了高里津,我好怕下一个会是你,你也知道萨克凡的手段,谁如果阻碍了他,他绝不会手下容情。”
费泽伦轻蔑地笑道:“他尽管放马过来,你已经忍得够久了,是时候把一切都还给他了。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偷偷摸摸地见面,这种日子我快受够了。总有一天,我要拉着你的手站在阳光下,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费泽伦……”索菲娅哽咽道:“如果没有你,我肯定已经活不下去了。”
费泽伦道:“萨克凡野心勃勃,来到中国挑起战争,主一定无法饶恕他的罪行。主教会我们善良和宽容,可他却崇拜鲜血和暴力,这样的人,我一定会用剑挑下他的头盔,让他跪下来向全天下认罪。”
容若听到这里,推开门,大声赞道:“好,你说得很对。那些野心勃勃的阴谋家,注定要被历史的车轮碾得尸骨无存。”
索菲娅一怔,道:“道林格夫,你怎么来啦?”
费泽伦先是露出警惕之色,听到容若说出那番话后,便露出爽朗的笑容,道:“原来我们想的一样。”
索菲娅对费泽伦道:“道林格夫是我们的朋友,他答应过我,会帮助我摆脱萨克凡的纠缠。”
费泽伦讶然道:“真的吗……”他望向容若,不胜感激地道:“谢谢你。”
容若道:“费泽伦,就像刚才公主说的那样,你不得不防,倘若一切真是萨克凡做的,那么你的处境就危险了。”
费泽伦道:“谢谢你的提醒,我绝不会像萨克凡低头。萨克凡他果然心狠手辣,高里津跟随他多年,尽忠职守,他居然会毫不留情将他杀了。”
容若道:“总之你们要多加小心,倘若我们要对付萨克凡,不知二位有何良策。”
费泽伦道:“这雅克萨城堡里全都是他的亲信,我们不宜贸然行动,除非有战事发生,趁着他所有亲信不在身边时才是最好的下手机会。我们如今能够做的,只有忍耐。”
容若一听,眼神转为明朗,“实不相瞒,如今盛京城的大局应该已经由我国皇帝的忠心臣子所掌握,如果不出意外,再过不久,我们的人就会发兵攻打雅克萨了,到时萨克凡一定会全力抵抗,力量一旦分散开来,他就不免落入孤掌难鸣的境地。”
费泽伦朗声笑道:“太好了,既然如此,我们也需要早些部署,城堡里的事宜就交给我,道林格夫,你就负责联络你们国家的人。待除掉萨克凡后,我一定与贵国签订盟约,永不侵犯中国。”
“多谢。”容若洒然一笑,与费泽伦握手道谢。
容若又对索菲娅道:“公主,有一件事我想向你请教,是关于伊凡的。”
“伊凡?”索菲娅神色转为柔和,“你又碰到他了吗,是不是他又对你出言不逊了?”
容若道:“我想问问伊凡最近几年是不是有什么变化?比如性格方面,他以前是不是一个开朗活泼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索菲娅露出惊讶之色,“伊凡以前的确很开朗,很爱笑,可自从两年前……就是梅杰夫死后,不知道是不是听到这个消息吓坏了,伊凡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变得有些阴郁,不再像以前那么开朗了。也是从那时候,他经常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和任何人说话,人也越来越孤僻、越来越怕生了,到最后,除了我之外,他已经不愿再和任何人交谈了。”
容若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道:“原来是这样。”
索菲娅道:“伊凡其实是一个好孩子,如果他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你千万别在意。”
容若笑了笑,道:“怎么会呢。”
索菲娅道:“对了,高里津的案子真的很诡异,费泽伦的房间从里面反锁,那是一个完全密封的空间,凶手居然可以在那样的情况下将高里津杀死。”
容若道:“那件案子我已经有一些头绪了,至于凶手……”说到这里,容若的眼中闪过一道神秘的光,“恐怕再也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