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紫烟姑娘卖艺不卖身,是以没有人见过其容貌,然而独舞大会之上,她却凭那婀娜的舞姿,捕获了无数看客的心。透过那薄如蝉翼的轻纱,任谁都能想象得到面纱后的倾城之貌。是以虽未有人真正见过紫烟的容貌,她的美名却已远播盛京内外。甚至有豪客愿一掷千金,只为一睹其芳容。
只是紫烟姑娘却是一位清倌人,卖艺不卖身,当初和烟月馆的老鸨签了协议,只凭舞技为烟月馆招揽生意。然而就算如此,烟月馆的崔妈妈仍将紫烟奉为镇馆之宝,宁可开罪客人,也不愿让紫烟姑娘为难。
这样传奇般的绝色女子,虽在风月场中艳名无双,却也不是任何人能轻易见到的——即便是今夜萨亲王府做东宴请,如此大的来头,也不能令她出来应酬一面。
一众侍女无人敢应答,还是老鸨过来,亲自回了哈都小王爷的话,“小王爷,真是对不起,紫烟姑娘从不轻易见客,她只在一年一度的独舞大会上表演。如今时辰已晚,姑娘恐怕早就睡下了。”
“你这老奴!一味如此托大,想必是为了抬高楼里花魁的身价而已。听着,只管叫她出来陪客——”哈都小王爷冷笑,对老鸨道,“喏,看到了吧?这位便是纳兰大人,皇上身边的红人,你不卖我面子可以,但拂了纳兰大人的面子却是万万不行。你只管放心,赏银要多少有多少。”
“公子命令,老奴哪敢违抗?”老鸨蹙眉,似有为难,“只是按规矩,紫烟姑娘她素来不陪客,今日又已经休息了,勉强叫她出来,只怕也是焚琴煮鹤的事。”
“规矩?”哈都面色一沉,冷笑起来:“一个妓家,居然还敢给我定规矩?”
老鸨看到他变了脸色,忙不迭道:“那是不敢!不敢!”
“不敢就好。”哈都再也懒得和对方罗嗦,手一挥,毫不客气地吩咐:“去,替我请紫烟姑娘下楼来!——就说萨亲王府的小王爷要请她出来相陪,让她识趣一点,别拿乔作态的不知好歹。”
“是。”老鸨不敢不从,只能叫苦连天地跑了上楼去。
“果然还是纳兰大人有面子呀!”旁边有公子王孙凑趣,“我来烟月馆也有好几趟了,还真从未见过这个传说中的紫烟姑娘呢——听说她架子大得很,不是看上眼的客人,任凭是多大来头也从不下楼一见。”
“笑话!”哈都恨恨,“叫她一声姑娘是给她脸,就还真的把自己真当什么人物了?——任你声名怎么盛,还不是一个婊子?”
他身为国戚,说话却是刻毒下作,飞扬跋扈。一旁的容若蹙眉无语地看着事态的发展,低下头喝完了一盏酒,手指不易觉察地握紧,似想着什么事情,沉吟未决。
一旁佟国纲低声道:“纳兰大人,你看这小王爷如此行径,便知他父王也好不到哪里去。”
容若道:“静观其变吧,必要的时候我们还需出手制止。”
老鸨去了半晌,满座的人等了半晌,个个眼里都要冒出青烟来了,才见帘幕一动,有个穿着月白衣衫的女孩从楼上走了下来,戴着面纱对大家盈盈行了一礼——珠帘荡漾,依稀可见女孩的容貌秾丽纤细,身姿轻盈婀娜,未语先笑,映得酒席间陪坐的其他美人都黯然失色。
“果然不愧是盛京的第一美人!”哈都面露喜色,“快过来!”
然而那个美丽的少女却没有动,只是隔着帘子微微一礼,口齿清朗地道:“公子莫取笑。婢子不过是紫烟姑娘的贴身侍女,陋质怎堪侍奉?——我家小姐让婢子转告诸位:今夜身体不适,已然沐浴入睡了,不便再出来见客,还请各位海涵。”
那些公子王孙、富豪贵人都露出又是失望又是好奇的神色。
——一个丫鬟便已经艳压群芳,那个紫烟姑娘又该是何等绝色?
“什么?睡了?”当众被拒绝,哈都顾不得保持王族的风度,拍案发作,“睡了也叫她起来!否则烟月馆明日起就别想开门——你知道本公子是谁么?”
他一作色,满座人都有些色变:哈都小王爷深受萨亲王宠爱,骄纵放肆,在领地上几乎是无所不为,没有任何人敢于对他说半个“不”字。如今却被一个妓家给伤了面子,这番发作起来只怕没人能劝得住。
然而,那个丫鬟却毫无惊慌之色,坦然道:“小姐说了,别说是盛京的小王爷,即便是当今的皇上亲自来了,此刻也不能令她违背心意地下楼来。”
她口齿伶俐,声音明朗,一字一字如吐珠玉盘。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为这个大胆包天的回答而色变。
就连一直只是默不作声饮酒旁观的容若,也不由得微微抬起了头,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那位瑶台阁里的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好!”哈都气到了极处,反而狠狠地笑,“一个丫鬟也敢这么拽的和我说话!我倒更想看看你主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是不是真的有足够的资本令她忤逆本公子?——来人,给我上去把她拖下来!”
“是!”他带来的侍从一声应答,便双双站起,直闯入内。
“够了!”佟国纲再也看不下去了,拍案怒喝:“小王爷就算权势再大,也不该当众逼迫百姓。你这样做,让纳兰大人和本官情何以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仗着是京城来的官员,便在这里胡作非为,为所欲为。”
哈都一时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还是容若过来打圆场,对哈都笑道:“小王爷,多谢你的好意,我们为官者最怕百姓对我们抱有微词,身居高位,却一日也不敢或望皇恩,须当以身作则。既然今日紫烟姑娘已经睡下,我们也就不叨扰了。”
老鸨如释重负,连连道谢:“多谢大人明察,奴家感激不尽。”
两个奉命冲进去抓人的侍卫僵在了帘幕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楼上走。这边哈都小王爷踌躇了半晌,牙齿咬了又咬:“算了,今天就放过那个女人!走,我们换一家地方去喝酒!”
“是。”两个侍从应声而退,如释重负。
眼见哈都小王爷败兴而去,座上应邀而来的客人们也不便久留,退出了烟月馆跟随小王爷去向别处——反正在盛京里,歌舞升平追欢买笑的地方数不胜数,此处不留,自有别处。唯有老鸨看着满座狼籍欲哭无泪,又不敢追出去和这群大爷收钱。
容若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走之前,他微微停了停,转身望向低垂珠帘的楼上。
阁楼之上,珠帘之后,那个身影娇小的女孩依旧在微笑,隔着一层帘幕,她却仿佛一个幽灵般,影影绰绰。
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那个女孩的眼睛,似曾在那里见过——如泉水清澈,如月光皎洁,这样一双眸子,宛如浩浩夜空中一轮冷月。
可如今无论如何,却也想不起来了。
“三弟,你方才为什么停下来?”跟随主人离开后,两个侍卫中的一个忽地压低了声音,“小王爷没有令我们撤回之前,你为什么不立刻冲上楼去抓人?”
“你呢?你也不是没冲进去?”同伴反问。
侍卫蹙眉,压低了声音:“我方才忽地感觉到了楼上帘幕后有一股杀气!”
他的同伴微微一震:“你……你也感觉到了?”
“是的。”侍卫倒吸了一口冷气,失魂落魄地喃喃,“那股杀气之强烈,即便是王府里的侍卫统领身上我都未曾感受到过!那个女人果然是非同凡响,轻易碰不得!”
“是啊,幸亏那位纳兰大人及时让我们住手,否则,只怕今夜会闹出一场大事来!”
看着那位年轻的大官送走楼下的那群瘟神,楼上身穿月白衣衫的小姑娘眼中露出了戏谑的笑意,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拂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