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尽头,立着一扇雕花石门,门后灯火幽深,似是一座古老的神庙。
他想天尊宫主一路杀来,只为进入这座神庙,那么心童必定被关在神庙里,想至此,顾贞观心中大喜,提剑追去,未走几步,迎面忽然横窜出一批天尊宫杀手,拦住他的去路。
只见神庙门口,天尊宫主在缓缓转动着门环,下一刻,神庙的大门轰然打开,一道幽暗的光影宛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芒,轻轻落在了天尊宫主身上,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光芒掩映之中,她仿佛暗夜女神,神色冷傲,睥睨天下,冷冷地开口对顾贞观说道:“你回去吧,来此也是徒然,断龙石一旦放下,便无人能够开启,就算你们的人冲上来也没有用。”
大门打开那一刻,天尊宫主轻轻按下门上的机关,轰隆隆的声音响彻高塔,一块千斤巨石已从神庙穹顶缓缓落下,天尊宫主飘然入了神庙,巨石下一刻便要将庙门牢牢封死。
天尊宫一众杀手并为对顾贞观出手,他们只是奉天尊宫主的命令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踏足。
顾贞观手握宝剑,心中忧急,短时间内,他武功再高,也难以从这么多天尊宫高手中突围而出,拦住天尊宫主的去路。
彷徨之际,他忽见一抹白影如清风流云,点尘不惊地掠向神庙大门。
断龙石还差寸许便会着地,那白影衣带当风,掠到门口时双膝弯曲,身体向后倾仰,堪堪擦着地面,趁着断龙石尚未完全落地是滑了进去。
那一刻,顾贞观蓦见那人面庞,发觉正是容若,心中一惊,发足追去,然而却已晚了,断龙石落地,将神庙完全隔绝开来,他伸手狠狠敲击石头,却无人回应。
一个天尊宫的人说道:“顾公子,你就别白费力气了,断龙石一放,就算是火药也炸不开。”
顾贞观见这些人并不为难自己,微觉纳罕,立刻反问道:“天尊宫主她自己也被困在里面了,神庙里一定另有密道,能通到塔外。”
那天尊宫门人道:“这我们就不知道了,神庙向来只有宫主才能进去,里面的秘密也只有宫主一人知道,公子那位朋友孤身入庙,想来也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在我们宫主手里。我奉劝顾公子,还是赶快回去定一口上好的棺材,买些元宝纸钱,把令友的丧事办了吧。”
顾贞观心中气恼,不和他争辩,急忙从回廊的另一头下了高塔,前去求援。
当容若追到这一层塔楼时,见天尊宫主放下断龙石,他无暇多想,立刻全力奔去,当时情况险恶,他若慢了半分,便要被断龙石压死。千钧一发之险,着实已是他一身武学修为的极限。
好在当他追入神庙之后,断龙石才在他身后沉沉地落下。出路封死,容若也并不担心,既然入了神庙,他反倒无所顾忌,循着天尊宫主的足迹向神庙深处行进。
转过曲曲折折的回廊,走出那一片亮如海潮的烛火,每走一步,容若都可以听到空旷的回音。
神庙里寂静如死,只有深处那一点隐秘的光辉指引着容若前进的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容若终于来到了回廊尽头,只见一扇铁门微微敞开,他推开门,走入神庙。
静室之中,无数帘幕低垂,烛火犹如最艳丽的玫瑰花,盛开在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容器里,穹顶的水晶琉璃映着漆黑深广的苍穹,将星星的倒影透入浅浅的水池里,荡漾起晶莹的水花,犹如无数细小的钻石,闪闪发亮。
容若的眼睛轻轻地眯了起来,一时间,他有些无法适应这里的黑暗。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向着静室的深处走去。
重重帘幕,无风自动,恍惚间,容若似乎听到了一种异样的声音,犹如孩童的嘤嘤啜泣。
他心中一动,上前一步,掀开一道帐幔,就看到天尊宫主挟持着心童,一点点吸取心童体内的佛力。
只见心童身体倒悬,双手和天尊宫主掌心紧扣,白色僧衣飘然流转,随之带起无数淡淡的微光,宛如这室内半明半灭的烛火。
而天尊宫主盘膝坐在祭台之上,双眸微合,黑色丝绒一般的长发在她身后翔舞,将她冰玉般的面容染上耀眼的光泽。
“心童!”容若急切地唤了一声,刚刚迈出一步,却觉得一股无形的阻力将自己同天尊宫主和心童隔开,当即骈指如剑,纵横飞舞,剑气凝为实质,刺向天尊宫主眉心。
天尊宫主似有所察觉,微微睁眼,眼中现出讶异之色,却并未惊慌,果然,容若的剑气在她身前篷然消散,犹如陨落的流星碎了一地。
容若这才发现,自己与天尊宫主之间,竟然隔着一道无形的气墙,每当自己的真气探出,都会在那层透明的气墙上击出一道道波旋。那气墙是天尊宫主周身真气所凝,牢不可破,此刻天尊宫主正在施展吸功大法,吸取心童的功力,最忌外人打扰,因此才布下这道气墙作为屏障。
“没有用的,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隔着气墙,天尊宫主的声音幽幽传来,“你放心,本宫以吸功大法吸走小和尚体内的舍利能量,绝不会伤及他性命。”
容若听他语气不似作伪,心中犹疑,却又不敢多问,只得屏息观望,果见不久之后,天尊宫主慢慢收功,真气自百会穴断开,二人顶心忽然分开,天尊宫主一伸手,将心童抱在怀里,轻轻将他放在玉床上。
容若看着天尊宫主一举一动,见她并没有伤害心童,才放下心来,天尊宫主收回真气,他二人之间再无阻隔,容若急忙提起戒心,道:“多谢宫主手下留情,既然如此,我可否带心童小师傅离去。”
“你们走吧。”天尊宫主招了招手,声音似虚弱已极,“我已放下了断龙石,玉床下就是通往塔外的地道,你带着小和尚走吧,小和尚安然无恙,你对那些武林人士也算是有个交代。”
容若久闻天尊宫主恶名,可今日见她对自己毫无敌意,心中不觉纳罕,道:“多谢宫主。”然后过去抱起了心童,掀开床垫,果见一条幽深的地道直通地底。
“你沿着这条通道一直走去,自然可以出塔,至于通道两旁的密室,你最好不要进去。”天尊宫主再次出言提点,“有一些秘密,本宫不愿让外人知道,这世上谁若知道了本宫的秘密,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
她这句话说得气势凌厉,容若听着,犹如芒刺在背,天尊宫主喜怒难测,手段毒辣,容若不愿再在此处多留,抱起昏迷的心童,便跳到了玉床下面的密道里。
入了地道以后,容若觉得这地道阴冷潮湿,不常有人走动,恐怕就算是天尊宫的重要人物,也不会得到天尊宫主的允许而入此密道,没想到今日自己竟会有此殊荣。
容若暗暗笑了两声,借着地道两旁幽幽跳跃的烛火,他瞧见怀里沉睡的心童看上去如同一个玉雪可爱的婴儿,脸色红润,并无受伤的征兆。
“心童没事就好,这一次冒险总是值得的。”容若思前想后,总觉得天尊宫主的举动太过奇怪,她上少林寺抓了心童,又如此劳师动众,与武林正道开战,究竟是为的什么?难道果真如自己和卢雨蝉猜测那般,她收集舍利的目的,就是为了修炼五行定元阵吗?
可这个阵法只是佛家典籍里的一个传说,难道天尊宫主纵横一生,弄得整个江湖不得安宁,便是为了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吗?
容若实在无法相信,天尊宫主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所谓的“轮回”和“宿命”,像她那样一个强大如天的人,是根本不会屈从于宿命的。
直觉告诉容若,或许天尊宫主还有其他的阴谋,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容若便不自觉地向周围望去。只见道路两旁,是一间间石室,其中一间石室修建得颇为雅致,似是女子闺房。
此处外人绝难踏足,那间房间,岂不就是天尊宫主的卧房?她说过,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秘密,难道天尊宫主的所有秘密,都藏在了她的房间里吗?
容若总是听江湖上的人说天尊宫主野心勃勃,想要铲平正道,一统武林,至今为止,还无人知晓天尊宫主真正的身份,更加无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此番来到天尊宫的秘密基地,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倘若可以刺探一些天尊宫的情况,对武林正派定会有所帮助,想至此,容若心中动摇,不由自主地向着那间石室走去。
容若也知窥探别人隐私非君子所为,然而此事关系着天下武林的安危,就算于他个人名节有损,他也非为不可。
这条地道果真是天尊宫的禁地,一路行来,未见一个天尊宫弟子,容若也放下了戒心,推开那间石室的门,悄然入内。
掀开门口缀满明珠的帘幕,容若来到了室内,只见屋子正中摆放着一座九尺多高的青铜烛台,上面雕绘着九十九只姿态各异的凤凰,极为繁复精致,每一只凤头都挑在空中,各自衔着一只红烛,火光明亮,将室内照得恍如白昼。
枕前不夜之珠,五彩琉璃之屏,七出菱花之镜,含香纹理之茵,房中的每一件陈设都极尽奢华,但却又都极为随意地摆放着,仿佛根本不值得主人爱惜。
容若将心童放在天尊宫主的床上,然后踱步到书案前,随后抽出一本书籍,一看之下,不由得心下大惊,那书籍竟是静尘剑宗本门的《天极剑典》,此典籍为净尘剑宗的无上剑谱,早已失传多年,一直以来师父教授自己剑典上的武功,也都是口耳相授,未曾将剑典传给自己,可本门典籍,又怎会出现在天尊宫里?
容若又来到书架前,见架上书籍竟全都是净尘剑宗的武功典籍,汗牛充栋,有些典籍竟是师父未曾教过自己的本门失传绝学。
一时间,容若只觉得一种奇怪的感觉弥漫心头,据他所知,净尘剑宗一脉传承,每一任宗主都只收一名弟子,而自己的太师父却因见年轻时的额娘天赋奇高,破格将额娘收入净尘剑宗门下。可之后由于种种原因,额娘还是放弃了习武,后来经额娘引荐,自己才拜入师父门下,由师父亲自教导。额娘与师父之间的师兄妹关系,容若自然也知道,只是额娘嘱托自己,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她江湖人的身份,容若一直照做,未曾向任何人说起过关于额娘的事情,可此时想来,其中似乎有一番他不知道的内情。
想至此,容若一颗心突突直跳,一种预感油然而生,他却不敢去证实……再也顾不得去查探天尊宫主的秘密了,他来到床前,想要抱起心童赶快离开这间屋子。
谁知一转身,他便看到对面的石壁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个美艳少女,风姿楚楚,色丽无双,容若一眼就认出,画上之人正是年轻时候的额娘。
一时间,容若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为何额娘的画像竟会出现在天尊宫主的房间,为何这里会摆满了本门的秘籍,为何第一次见到天尊宫主之时,自己会觉得她的眼神那样熟悉……
蓦然间,容若只觉得一颗心如堕冰窟,一种异样的惊惧犹如藤蔓般紧束他的身心,让他几欲窒息。
他盯着那幅画,看了半晌,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惊涛骇浪,喘息良久,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心童,料想他在此地应该无碍,替他盖好被子,便踉跄着出了天尊宫主的寝宫,直向神庙奔去。
他总觉得,天尊宫主的秘密,或许在今日就要破茧而出,被自己揭破,可这秘密一旦揭破,或许一切都将陷入无法挽回的境地。
当他重回神庙之后,却看到天尊宫主安详地坐在玉床上调息,神庙里火光幽暗,衬得她亦幻亦真,似察觉到容若回来,天尊宫主眸色一变,凛然道:“你怎么还不走,留下来想要送死吗?”
容若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澎湃的心绪压了下去,沉声道:“让我看一看你的样子!”
天尊宫主微微一怔,面色微变,尚未开口说话,容若已抢先一步向她身前掠去,使出飞龙探云手的招式,拂向她的面纱。
天尊宫主的黑眸眯成一条线,眼见容若迅捷无论的奇袭,匆忙间她只好伸足在床沿一点,身子飞纵而出,平日对战之时,她的身法曼妙无双,逍遥灵动,然而此时容若却发觉天尊宫主落地时微微踉跄,似受了极重的内伤。
容若早已盘算妥当,见飞龙探云手一击不中,他立刻放出早已扣在指间的菩提珠,菩提珠如风而至,直取天尊宫主面门,天尊宫主眸光一闪,侧头闪开,让过一颗菩提珠,谁知那菩提珠打在墙壁上,登时反弹,力道虽然大减,却恰好撞到了天尊宫主的面纱之上。
其实容若出手前早已计算好方位,他知道以天尊宫主之能,万万不会被菩提珠打中,是以借助了菩提珠反弹之势,让天尊宫主失了防备。
面纱滑落,掉在地上,天尊宫主的满头秀发便如瀑布般披散而下,她急忙转过身去,面向墙壁,身躯微微颤抖。
“你……你转过身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容若的心打鼓一般跳个不停,袖子里仿佛灌入了雪水,一股寒意蓦地在体内弥漫开来。
他一步步向着天尊宫主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悬崖边,仿佛下一刻,自己就会坠入万丈深渊,跌得粉身碎骨。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这样执着。”天尊宫主的声音忽然变得慈柔无比,却难掩凄凉,“容若,我也知道,这件事再也瞒不下去了,你这么聪明,早晚都会知道。”
说罢,天尊宫主慢慢地转过身来,将长发束到了肩后,抬起头来,对容若凄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