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共吹奏了五曲,一曰暖玉生烟,二曰碧海潮生,三曰阳关白雪,四曰塞外秋风,五曰芙蓉华落。此五曲暗和四极逍遥剑剑理,或慷慨激越,或宛转缠绵,各具佳韵,声被四野,顿时将对方的声势抵消大半。
那四位大德也不相示弱,各自将功力运至完满,同容若抗衡,双方僵持不下,非得有一方先行罢手。
婉嫕内力深湛,尚不惧魔音干扰,却一直心忧容若,她见那些红衣大德们好生厉害的样子,怕再这样耗下去,容若会败下阵来。
或许是乱急生智,婉嫕见耿精忠在鬼剑书生的护送下向府外逃窜,心想擒贼先擒王,只要制服耿精忠,事情便好办。于是身化雨燕,衣袂飘动,一转眼已落在耿精忠身前。
“王爷慢走,还请先收拾了这乱局。”婉嫕持剑拦在耿精忠和仇幕华面前,面带冷笑,手中剑光幻然,织成一片茫茫寒气。
仇幕华冷笑道:“公主这是做什么,想要拦路吗?”冷笑中长剑已经递了过去,他畏惧婉嫕身份,不敢下杀手,这一剑只向她穴道上招呼过去。
婉嫕无暇和他耗下去,运足真力,纵剑砍下,仇幕华只当她花拳绣腿,不足为惧,剑势不变,依旧向前点去,岂料婉嫕那一剑砸下来,竟当场将仇幕华长剑削为两截,仇幕华手心发麻,虎口迸裂,大惊之下也忘了还手。
婉嫕趁机仗剑而上,在耿精忠出手之前已将剑抵在他的颈上,道:“王爷快下令住手。”
耿精忠怒目而视,道:“公主当真敢动手?”
婉嫕平日里连蚂蚁都不忍踩死,又怎敢动手杀人,可顾全大局,她只得狠下心肠,宝剑一动,剑锋已切入血脉寸许,耿精忠一呲牙,神色大变,急忙喊道:“都住手,住手!”
容若和众喇嘛一番僵持,此时双方同时收功,四位喇嘛跳到耿精忠身前,王府其余护卫也尽皆停手。
韩大任见靖南王被擒,心知今夜大势已去,他奋力挡过卫子墨一刀,趁机窜出高墙之外,卫子墨还想再追,却见婉嫕挟持了耿精忠,急忙跑过去,婉嫕连点了耿精忠数个穴道,拿过他的佩刀,举过头顶,神色凛冽地道:“靖南王府众人立刻放下兵刃,本公主保证绝不为难各位,如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说出这般狠话,想要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可花容月貌,稚气未泯,哪里装得像。但王府众人也不敢反驳,见公主发威,挟持了王爷,纷纷放下兵刃,退到一旁。
容若对婉嫕投去一个嘉许的眼神,然后命大内侍卫将王府人员纷纷压下,耿聚忠见哥哥被缚,急忙说道:“公主,大人,别伤我大哥。”
婉嫕道:“世子放心,我不会为难王爷,只要他好生思过,不再反叛,今日之事便当没发生过,只是这王府的军权却要交到世子的手上。”
容若知道婉嫕的用意,耿聚忠即将成为额驸,如今耿精忠失势,这大权自然要交到他的手上,如此一来,耿家的力量才能为朝廷所用。
仇幕华、四位喇嘛和各江湖帮派掌门,见靖南王被擒,立刻住手,进退不是,处境极为尴尬,好在容若大义,并不追究他们的过错,遣众人离去。
耿聚忠见兄长和一干人等被大内密探带走,心想婉嫕柔弱心慈,定不会为难大哥,当下放心。
经过今夜一番苦战,靖南王府的势力已尽归耿聚忠麾下,只是福建平野、连云、靖海三处大营乃是耿精忠的心腹部队,断然不会轻易归顺。
这三个大营是福建兵马的精锐力量所在,若能收为己用,就有足够的能力抵挡平西王和平南王的叛军,但倘若三个大营的将领联合反叛,单凭王府里的大内侍卫和密探,再加上相邻州县的兵马,亦不足以抗衡。
这也是容若如今最头疼的一个问题,经过昨夜那一战,容若本已疲累不堪,但一想到这三个大营,便觉得心头有一根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未曾入眠,脑子里始终想着该如何收复三营,直到天明之时才睡着。
这一觉睡得极深极沉,醒来时已是下午,明黄色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床头,在他眼前染成一团朦胧的光晕。
他一个人缓缓踱步到院子里,见藤萝架下的石桌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点心,此时腹中空空,倒真是饿了,便走过去拿了几块点心来吃。
这点心味道一般,绝不是出自名厨之手,容若尝了几口,微觉纳罕,便听一个柔柔的声音道:“好吃吗。”他抬起头来,见婉嫕一连期待地看着自己,才知道这些点心都是她亲手做的,急忙又挑了几块点心塞到口中,连连点头,含糊不清地说:“真好吃。”
婉嫕听他称赞,十分开心,“那就好,我就怕我做的不好吃,容若哥哥不喜欢。”
容若道:“只要是婉嫕做的,我都喜欢。”想到昨夜她以己之力擒了耿精忠,解了王府的围困,对她又是怜惜又是敬佩,看到她一张稚气未褪的小脸,心想她只有十六岁,却承受了这么多。
既然如今自己已控制了靖南王府,那么婉嫕是否还要下嫁耿聚忠的必要——想至此,他忽然心生动摇,恨不得立刻带着婉嫕回到京城。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随即他的心情又沉重下来,皇上赐婚的圣旨岂是说废就废,如此一来,又该如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婉嫕看出了容若的心思,道:“容若哥哥,你不必为我的事操心了,既然来了福建,我就没打算回去,有容若哥哥陪我走到最后,我就已经满足了。”
容若沉默不语,心乱如麻,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自己又能护到婉嫕几时。
这场烽烟一日不灭,他的心便一刻也得不到安宁。
自从失去了宛儿之后,他没有一刻不在自责,这一次,他真怕再次失去婉嫕,眼看着她变成一只蝴蝶,从自己的掌心里飞走。
架子上的木槿花朝开暮死,生命短如白露,是否越是美丽的事物,越是转瞬即逝……脆弱的花瓣在冬日的暖风里无声地凋落,纷纷扬扬,如同被时间滤掉的回忆,再也捡不起来。
不忍打扰容若,婉嫕独自转身离去,过了许久,容若仍然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像,直到荣安和马尔赛一起找到他。
荣安与马尔赛也和容若担心同样的问题,三个大营的将领俱是耿精忠的心腹,倘若处理不当,后果堪舆。
这两人都是皇上身边的心腹,皇上派他们随行,一来是保护容若和婉嫕的安全,二来为容若出谋划策。
荣安为人精细,考虑问题也最为周全,他见容若愁眉不展,便知他心中所想何事,于是面色郑重地说道:“大人心中的疑惑,或许属下能解答一二。”
容若邀他二人一同坐下,询问道:“荣统领但说无妨。”
荣安见他应允,说道:“如今靖南王被擒,王府的大权都落在了耿世子手里,世子是王爷的亲弟弟,才干本领并不在靖南王之下,那些军营里的将领们对耿世子心服口服。”
容若道:“不错,我知道,可他们敬重的是耿聚忠,就算耿聚忠成为我们的盟友,军营里的将领们仍会排斥我等朝廷中人。”
荣安道:“大人不要忘了,耿世子将来的身份可是额驸,倘若他与公主成了亲,那三个大营自然而然会归公主调配,所以为今之计,就是要让公主尽快完婚。”
容若听了他的话,良久无语,荣安看出了容若的心思,继续劝解道:“事有轻重缓急,还请大人三思。”
容若道:“婉嫕一个纤纤弱女,就算是身为公主,你以为那些大营们的将领会服她吗?”
马尔赛方才一直沉默,此刻突然开口道:“公主外表虽然柔弱,但心智坚韧,武功高强,光凭她以一己之力制服了靖南王,这份能耐便远非常人所及。”
“够了,不要再说了。”容若不再耐烦,拂袖道:“我们的职责是保护公主,而并非让公主以身犯险。”
荣安道:“可公主嫁过来就已是犯了最大的险,如今只有险中求胜,我们才有一线生机,否则三藩大军内外夹攻,我们的兵马根本无从抵御。”
马尔赛道:“荣大人说的有理,还望大人三思。公主如此做也是为皇上分忧,况且公主此来的目的便是和亲,嫁给耿世子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容若登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作答——不错,婉嫕与耿聚忠成婚名正言顺,自己又有什么理由阻拦?
这一天迟早要来,婉嫕不可能永远只做一个待嫁的少女,她总会长大,总会舒展自己的羽翼。
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再也不能将她捧在手心呵护了。
她会从他的世界里飞走,一去不回,最终停留在无法过境的沧海。
最后,容若还是无奈地妥协了,只是淡淡地道:“我还要问问公主的意见,倘若公主同意,大婚便尽快举行。”说完后他蓦然转身,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下,仿佛带了一副沉重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