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三刻,耿聚忠准时来到行馆,接公主出门游玩,婉嫕不便拂他的面子,不得已换了昨日选的粉红色夹袄和长裙,在精奇妈妈的精心打扮下,跟耿聚忠一起出了行馆。精奇妈妈见耿世子丰神俊朗,温文尔雅,暗自希望公主可以敞开心扉接纳他。
耿聚忠和婉嫕并偕而行,一众护卫也换了普通百姓的装束,远远地跟在后面。大街上人流如织,热闹非凡,婉嫕却始终默然而行,对周围的喧闹浑不在意。
耿聚忠看着她,只见她那双秋水为神的眸子里藏满了心事,秀丽的侧颜模糊了眼帘。
知道她心里对自己仍然排斥,耿聚忠默不作声,陪着她漫无目的地闲逛。
婉嫕边走边胡思乱想,想到灵山之行承蒙耿聚忠出手相救,便淡淡地开口道:“上一次在灵山你救了我,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你。”
耿聚忠淡然笑道:“我也没想过会那么巧。”
婉嫕嗫嚅道:“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你和洛阳王一起上灵山,究竟是为了什么。”
耿聚忠道:“告诉你也无妨,灵山派大祭司东皇龙一全力支持平西王谋反,为此不惜为他建立了一支尸人大军。”
婉嫕乍听,脸色苍白,“尸人大军……那些尸人是……”
耿聚忠道:“就是那些你从洛阳王手里救出来的赫哲族孩子们。洛阳王抓了他们,本也就是看中他们世代居住在东北,天生体质耐寒,最适合炼制成尸人,于是借着攻打赫哲族为名,将族里的孩子们全都抓了,带来灵山,交给灵山派的左右护法炮制。”
婉嫕追问道:“那他们现在如何?”
耿聚忠叹了口气,道:“灵山派的左右护法岂是心慈手软之人,那些孩子已经全都变成了没有思想、任凭驱策的尸人,而且已由曲静幽秘密带出了灵山,准备用作战争的武器。”
婉嫕握紧了衣襟,眼中迸出冷厉的光:“好残忍……他们还只是孩子,灵山派的人,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不可原谅。”
耿聚忠道:“为了取得战争的胜利,哪怕牺牲再多的人都无所谓,那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又何尝会在意卑微如蝼蚁的生命。平西王如此,灵山派的大祭司如此,他们都有各自的野心,皇上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公主,你应该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
“不!”婉嫕捂住耳朵,使劲摇头,“我不要看,不要看……”说罢跑入了人群里,心头却是一阵酸楚,她为那些孩子而难过,自己到最后还是没有救下他们!
当她停下来的时候,只见街道一角一个小贩在卖力吆喝,他身边是一只巨大的鸟笼,好几十只小鸟被关在笼子里,奋力地扑腾着翅膀,对着笼子外的天空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一钱银子一只鸟,买回去养在家里,天天给你唱歌听。”小贩兴奋地叫嚷着,周围的行人纷纷驻足,已然心动。
看到那些关在笼子里的小鸟,婉嫕觉得它们和自己有同样的命运,虽然向往着蓝天,却一直被无形的力量禁锢,无法飞翔。
她忽然快步朝那个大笼子走了过去,小贩以为她要买鸟,殷勤地凑了过来,婉嫕却视若无睹,伸手打开了笼子。
小鸟争先恐后地从笼子里飞了出来,纷纷振翅飞上了天空,婉嫕只盼它们能够飞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被抓住。
“你……”小贩气急败坏,本要破口大骂,但见到婉嫕清丽无匹的秀颜,登时没了气焰。
婉嫕看着那些自由飞翔的鸟儿,心想如果自己也能飞向天空、挣脱一切束缚该有多好,想着想着,不觉痴了,也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耿聚忠一直跟着她,此刻越众而出,扔给小贩一定银子,拉着婉嫕走出了人群,婉嫕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微羞窘,任由他将自己拉进了一家酒楼。
此时已近中午,婉嫕早上没吃早饭,这时感到肚子饿,耿聚忠颇为体贴,给她张罗了一桌子福建名菜,婉嫕也不客气,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她食量不大,用过一些后便不再动筷,支颐看向台上的皮影戏表演,这酒楼的皮影戏做得倒不错,因此引来不少顾客捧场,婉嫕越看越觉得好玩,情不自禁地抿唇微笑,耿聚忠见她重露笑颜,心下释然,想着以后能常伴她身边,每日看到这样美丽的笑容,该是多么幸福。
吃完饭后,耿聚忠又命人上了香茶和点心,他夹起一块糕点放在婉嫕的碟子里,“公主不妨尝尝,此处千层油糕可称一绝,必不会失望。”
“多谢。”婉嫕小口咬着糕点,样子乖巧而柔顺,如同一只噬食的小猫。
耿聚忠看着她,心神迷醉,早已将一切都忘了。
忽然,窗外一线日光凝成一点寒芒,从婉嫕身后电射而来,耿聚忠猛然警醒,喝了一声“小心”,随手从桌子上拾起一个茶杯扣了过去。
只听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却是他用茶杯抄了一把暗器,婉嫕也有所察觉,转头一看,只见酒楼外的栏杆上,匍匐着一个黑衣杀手,那杀手见一击不成,接二连三地发出暗器,耿聚忠立刻将婉嫕拉到身后,抽出鞘中宝剑,手挽剑花,在身前织成一道灿烂的光幕,将暗器悉数打落。
众护卫见有人要行刺公主,纷纷前来护驾,把婉嫕围在中央,酒楼里发生了这等事情,众食客早已一走而光,然而那杀手却并不离去,仍然快速施放暗器,暗器密集如雨,电射而来,耿聚忠剑法虽强,却也渐渐支撑不住。
几乎是同一时刻,几道刺目的光亮犹如躲在黑暗中窥伺已久的毒蛇,伴随着浓烈的杀机探头而出。
几个黑色的影子犹如从虚空中浮现出的鬼魂,在一刹那一起抢到那些侍卫身前,手里的长剑呼啸着向他们的咽喉、胸口和四肢钉去。
侍卫们始料未及,有几人已被敌人狠厉的剑法所伤,其余机敏的侍卫们躲过对手的袭击,立刻护着婉嫕向酒楼外退去。
“好厉害的身手。”婉嫕暗自惊叹,目光逡巡,听声辩位,忽然纤指一弹,一道气流射在了墙板上,洞穿了一个一尺深的窟窿,就只见一个黑影犹如壁虎般从那个空洞处飞速游走开来,在半空中扑击而下,黑影逐渐变成了立体的影像,漆黑的斗篷犹如沉沉黑夜,漫卷而来。
随行的侍卫本也是高手,只是方才事出突然,应变不足,才给了对手可乘之机,如今他们结成阵势,将人马分成两队,一对阻挡杀手的袭击,另一对护送婉嫕离开。
“小公主好厉害的眼力,这也被你看穿了。”方才那黑衣刺客被婉嫕逼得图穷匕见,手中弯刀倒刺而下,犹如一勾弦月,折射出森寒惨白的光芒。
有两个侍卫已纵身而上,以兵刃架住对方的弯刀,全力将那鬼魅般的此刻逼退,其余人护着婉嫕纷纷向楼下奔去。
婉嫕牵挂更聚忠,回望一眼,只见他正持剑与两个刺客狠斗。那两个刺客虽是好手,但耿聚忠的功夫也俊得很,手中剑光绵密无比,如拔丝、如肃茧,如长江水河,滔滔不绝,不但招式奇幻,而且毫无破绽。黑衣杀手竟被他的剑招牵制,一时处于被动。
耿聚忠虽是王侯公子,自幼却跟随名师学剑,一手快剑练得纯熟已极,只见他长剑斜削而出,剑光似有似无,出手似快似慢,剑路似实似虚,招式将变未变,一招“清风徐来”迅疾如电,虽然那些剑招看得分明,然而对将起来却是千变万化,让人无从下手。
黑衣刺客虽然蒙面,但眼中已是悚然动容,手中长长的弯刀倒刺而出,刀锋冷冽,如冰斩雪,丝毫不含糊,尽向着耿聚忠周身大穴招呼过去。
耿聚忠故意露出空门,引得对手上钩,待对方剑到中途,他忽然侧过身体,剑交左手,逆锋而行,一缕银光闪过,破开那杀手咽喉,那杀手登时了账,躺在地上。
“你们保护好公主,速速离开。”耿聚忠对手下高声喝道,同时挺剑而上,将扑上来的杀手全数击退。
婉嫕随一众护卫匆匆出了酒楼,见楼上仍是恶战不休,心中暗暗担忧。
其中一个侍卫见世子身陷险境,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支响箭,放上天空,转头对婉嫕说:“公主,世子命令我等护送公主离去,响箭已发,王府侍卫随后便至,请公主放心。”
婉嫕见耿聚忠占着上风,便不再牵挂,和众侍卫先行离去,一行侍卫怕目标太大,不敢走大路,于是带着婉嫕走入胡同,觅路而行。
婉嫕一边走一边寻思,那些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怎会有如此神鬼莫测的功夫,思索间,忽见一团白影鬼魅般在空中飘过,那些侍卫尚未察觉,纷纷栽倒,没了知觉。
婉嫕心中一惊,举目四望,手中暗暗扣了两枚菩提珠以做提防,她耳目敏锐,忽闻头顶上传来风声,仰头一看,就见一袭雪白的衣衫如风中花瓣,幽幽飘落。
婉嫕后退一步,那人便落在她身前,道:“小公主,别来无恙。”
“是你!”婉嫕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的人,白衣如雪,素颜清冷,正是雪仙子桑梓宁。
桑梓宁道:“你不必担心,我只是打晕了他们,也无心加害你,我来找你,只为告诉你一件事。”
婉嫕淡淡地道:“请讲。”
桑梓宁道:“你可知那些杀手是什么人,又为何要刺杀你?”
婉嫕摇摇头,忽然想起善蜜公主,试探地问道:“莫非这些杀手都来自灵山?”
桑梓宁道:“你很聪明,一猜就中。灵山派的斩雪堂一向负责训练杀手,只是你们上次来得匆忙,未曾见识。如今大祭司已派出斩雪堂的所有精锐来福建,为的就是要取你的性命。”
婉嫕听得这骇人之事,却面色不变,道:“大祭司要杀我,就是想阻止我嫁给耿世子,破坏联姻,我若死在福建,靖南王难辞其咎,到时他便骑虎难下,不得不反。”
她本就十分聪明,经历过这些事情以后,于这些阴谋诡计也就不再陌生了,此时一语道破东皇龙一的意图,说得倒也不差。
桑梓宁道:“掌门人知道此事,便命我偷偷下山,过来给你报个信。还有,东皇大人不日便会亲来福建,以武力逼迫靖南王,到时你和纳兰容若都会有危险,以你们的武功,绝不是大祭司的对手。”
“什么!”婉嫕此刻才悚然一惊,不曾想东皇龙一要亲自出山,如此一来,容若岂非无一丝胜算,她倒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挂念容若,怕他再遭东皇龙一毒手。
“在大祭司来之前,我自会让容若哥哥先离开。”婉嫕目光坚决,声音冷肃,“我绝不会再让他伤害容若哥哥。”
桑梓宁见她眼中迸出冷光,不复从前的娇弱之态,知她经历了这些磨难,心智也慢慢坚韧起来。
“你是老佛爷和皇上的掌上明珠,他们怎舍得将你当做政治礼物送给耿家,我早就说过,皇室中人的血都是冷的。”
婉嫕凄然道:“我相信三哥哥和皇奶奶心里也十分难受,可眼下大局所迫,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我身为公主,就该履行我的使命。当年三哥哥知道你得病去世,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你真的误会他了……”
桑梓宁眸色一变,摇头道:“别说了,往事已矣,又何必再提,我此番前来,是为提醒你们早做提防,等大祭司一来,与靖南王里应外合,你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婉嫕微笑道:“多谢你提醒,代我谢谢掌门人。”
桑梓宁道:“但愿你们能自求多福,灵山派培养的杀手都厉害得紧,你们以后可要当心了。”
婉嫕微微点头,就见桑梓宁展动身形,翩然远飞。
不多时,前来接应的王府侍卫寻到了巷子里,将婉嫕护送回行馆。刚一回到行馆,容若就迎了过来,见婉嫕无恙,方才安心,婉嫕也将遇到桑梓宁的事告诉了容若。容若听闻东皇龙一要来,面色一变。
婉嫕柔声道:“容若哥哥,你还是先离开吧,东皇龙一太厉害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容若皱眉道:“净说傻话,我又怎么会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就算我粉身碎骨,也不会让他动你一根手指。”
“容若哥哥……”婉嫕嘤咛一声,忽然轻轻抱住他,伏在他怀里嘤嘤哭泣,听到那番话,她真觉自己就算为他死,也值得了。
容若轻轻安慰道:“傻丫头,怎么又哭了,再哭你的眼泪就要流干了。”
婉嫕抹了抹泪,挤出一个笑容,“这次的难关,我一定要陪容若哥哥一起度过。”
二人说了一会话,不久荣安走来,对容若道:“大人,靖南王府有异动,大内密探监视王府许久,今晨发现王府的侍卫总管秘密调换了王府守卫,新调来的守卫大多是江湖帮会中的人物,个个武功高强。而且王府内张灯结彩,似在筹办宴会。”
容若皱眉沉吟道:“宴无好宴,聚无好聚,不知靖南王又在故弄什么玄虚。”
荣安道:“大人,公主,今日刺客之事属下已查明,与靖南王无关,否则也不会连耿世子也要行刺。”
容若道:“那些刺客是平西王派来的,你可知王府里有一位姓韩的武将,若我猜得不错,他应该就是平西王的得力大将韩大任。”
“是他!”荣安大为错愕,“这么说靖南王早就和平西王勾结到一起了,既是如此,大人也是时候出手了。”
容若道:“倘若我们主动出手,定会落人口实,还需再等片刻,让靖南王先发难,到时我们再反击,攻他个措手不及。”
荣安道:“此事还需悉心筹备,属下这就着大内密探动手去办。”
容若叮嘱道:“记住要快,靖南王静极思动,恐怕我们已没有多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