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服了解药,容若还是觉得头昏脑沉,眼皮上好像系了千斤的重物,困倦欲合,意识也有些模糊。他努力敛定心神,运起内功,抵抗如潮困意。
当他神智稍稍清明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一条小船上了,而船上除了沈宛,再无别人。只见她俏立船头,双手支桨,身姿单薄纤弱,宛如红莲经雨,芙蓉依风,楚楚动人。见容若醒转,沈宛笑眯眯地道:“你醒啦。”
容若揉了揉太阳穴,举目四望,只见小船在河流之中徐徐前行,船边一浆涟漪徐徐扩散,清水涟波,远方水天相接,一碧清阔,两岸水草丰美,招风摇曳。
容若尚自懵懂,只觉得方才还迷迷糊糊,如今却又处在如此宁静的河道之中,好奇地道:“姑娘,我们脱险了吗?”
沈宛摇摇头道:“还没有,关东三魔似乎非要抓到你我不可,看来我们只有一起亡命天涯了。”她语气之中毫无担忧,却是半嗔半喜的,当真有趣。
容若忽然觉得心中有很多疑团,刚要开口询问,却又觉得头脑昏沉,沈宛笑着说:“纳兰公子,你虽服了解药,可是余毒未散,若长时间留在体内,长久下去是会损伤经脉的。我这就找个安全的地方,为你把毒逼出去。这毒还愿意麻痹神经,你若困了,就睡一觉吧,等醒来之后,便安全了。”
虽然这沈宛姑娘的身上着实有很多疑团,可是看着她的一颦一笑,容若却觉得非常安心,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便放心地合上了眼睛。沈宛放开船桨,走到他身边,静静地从包袱里拿出一件衣衫,披在容若的肩头,然后又去撑船去了。
小船缓缓地沿江而下,拐进一个汊港,不知划了多远,一片荷塘几乎把小船围住,沈宛微笑地摇着桨,在荷叶中左穿又插,绕了半天,穿出荷塘,拐进了一个宁静的湖湾,岸上整整齐齐的几间屋舍,其间炊烟袅袅。小船荡过一片荷塘,一丛丛莲叶亭亭如盖,在两人的衣袂鬓边投下一篇盈盈绿意,一两朵早开的芙蓉笑靥初绽,娇若佳人。
容若道:“沈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沈宛道:“如今你受了伤,虽服了解药,但这几日还是不用妄动内力的好,关东三魔在后面穷追不舍,我们只有找个靠山才安全。好在前面就是我白三叔的住处,我们且到他那里去避一避,有白三叔护着,料想关东三魔也不敢造次。”
容若道:“沈姑娘,你我萍水相逢,今日你却舍命相救,此番恩德,容若铭记在心。”
沈宛淡淡一笑,道:“朋友之间,何必言谢?除非公子不拿我当朋友。”
容若看她佯装嗔怒的摸样,信以为真,急道:“谁说的,我早已把你当成了我的朋友。”又看她抿唇一笑,娇憨可爱,知道自己上了当,道:“你可真狡猾,看来做你的朋友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湖对岸是一座庄子,上岸之后,有赭衣小童笑脸相迎,见到沈宛,笑着招呼道:“原来是沈姑娘来了,快请。”遂将二人引入庄内。那小童叫做灵砚,虽然正值稚龄,却聪明乖巧,加之他长得可爱,在主人家里也颇讨人喜欢。沈宛以前也来过这里,对这小童的印象深刻,此刻见他灿烂的笑脸,宠溺地捏了他一把,道:“白三叔和白姐姐呢,怎么不见他们?”
那灵砚抬头瞅了瞅容若,神色迟疑,沈宛道:“这位公子是我的好朋友,也算是自己人,你有何话,但说无妨。”
灵砚抓耳挠腮,好半天才深深叹了一口气,答道:“沈姑娘有所不知,咱们天刀门大难临头了,据说是掌门当年的仇家寻仇寻到了掌门头上,并且在天津召开武林大会,要公开声讨掌门,说掌门多行不义,人人得而诛之。听说那对头还召集了少林、峨眉、武当三大门派来助拳,另外镜湖剑派、洞庭君山派、唐门、丐帮……总之啊江湖上但凡名胜响亮的门派,全给他们叫来了。大小姐一听,担心掌门人,便一个人偷偷跑去了天津府。”
沈宛一听,脸色越来越寒,急忙问道:“白三叔一向行侠仗义,在江湖上素有好名,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污蔑他?”
灵砚道:“据说是云袖山庄的席老爷子,说是咱们掌门当年杀了他大哥。”
沈宛眉目紧锁,容若见她脸上肃穆的神情,也知道出了大事。不一会,灵砚便把二人领至一处精舍,此处四面环山,空谷翠竹,更有一方幽静的小湖,与那片大湖活水相连,湖上同样开满了红白相间的芙蕖莲华。
灵砚对二人笑道:“沈姑娘,公子,你们就先住在这里,有什么尽管吩咐小的。”
沈宛略一思索,随即眼神一亮,道:“灵砚,你去帮我收拾一下行装,我要去天津,找白姐姐和三叔。”
灵砚点头翎了吩咐,会意一笑,便转身离去。
沈宛没有再说什么,给容若检查了一下伤势,又给他抓了几位药,煎水服下,容若服过药后,便感觉伤口不那么疼了,只是看着沈宛一下午都闷闷不乐,若有所思,他的心也不由得绵绵怅然。
如此直到夕阳褪尽,星月初生,皓皓月影投在粼粼湖面之上,映得满湖莲花璀璨素净,静如尘璧。
容若安心打坐了一个下午,直到此刻方才苏醒,睡意全无,便披衣漫步而来,蓦地眼前一亮,看到水塘边沈宛抱膝而坐,她雪白的肌肤在月光下几欲透明,宛如月夜中一朵悄悄绽开的花。
容若走了过去,与她坐在一起,不知为何,每次同她在一起,心绪都无端安宁,一如这月下的湖面。
沈宛侧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的伤只要暂时不动内力,便没什么大碍,我明日一早就要走了,不如我们分道扬镳吧。”
容若道:“你是要去天津吗,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还没看过你们江湖人开武林大会呢。况且后面有关东三魔和鬼剑书生穷追猛打,我除了和你一起,暂时好像真没有别的去处了。而且我回京师,正好也要路过天津。”
沈宛的眼神变得柔和,温言笑道:“你人真好,谢谢你帮我的忙,只是江湖上打打杀杀的,着实不是你这种王孙公子该参与的。”
容若狡黠一笑:“是你说的,我们是朋友的,我自然要帮你。其实我也算是个江湖人,我的师父是静尘剑宗的杨镇枭,在江湖上有个很响亮的外号,叫剑神。”
沈宛微微讶异,低呼一声:“剑神,原来你是剑神的徒弟,难怪武功这么高。我有时觉得,你就像一个谜,明明是一个贵胄公子,却要涉足江湖,结果弄得自己一身伤。”
容若笑道:“我觉得你才是个谜呢,明明是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干吗要装成一个脏兮兮的小二。我很想知道关于你的事情,可以告诉我吗?”
他问得那般谦逊有礼,温良如玉,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拒绝他的回答。
沈宛自然也不例外,笑盈盈地道:“我爹是天理盟的二当家,无量神剑沈剑轩,他是武林正道的领袖,爹爹对我千依百顺,十分宠爱。可是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他却突然说让我嫁人,嫁给一个武林世家的少爷。我根本就没有见过那人,跟爹爹百般撒娇耍赖,可爹爹似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依我,于是我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女孩子行走江湖,乔装一番,麻烦自然也就少了很多。所以你第一次见我时,我才是那个样子。可是你却不因为我是个脏兮兮的小二而不理我,反而待我格外亲厚和善,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容若赧然一笑,道:“你还真是个鬼精灵,不过我支持你。婚姻本来就该是两情相悦的,勉强根本得不到幸福。”
沈宛道:“自从那我逃婚之后,人人都说我是个离经叛道的小妖女,说沈大侠一世英名,怎么会有一个这么混账的女儿。”
容若佯装愤怒地道:“别听他们胡说,你是一个这么好的女孩子,是那些人不懂你的好。”
沈宛轻轻一笑,皓齿咬着樱唇,眼睛变成了两个弯弯的月牙,模样煞是可爱。容若看着她天真纯澈的笑容,觉得她的心就如这月光一般,通透无尘,心底陡然升腾起一抹奇异的温馨之感。
容若又道:“观海楼里,唐老三那些人等的就是你吧,你便是他们口中的小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