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润州到处皆幽绝,最爱城南古竹林。
无数乱山藏寺小,几多篱径入门深。
老松千尺响天籁,疏罄一声来梵音。
胜地殷勤数回过,翻怜身世久浮沉。
南山之后夹山之中,有一处寺观,名曰竹林寺。漫山的竹海,将寺观藏得极深。
此时月升中天,映得山寺生辉;风过竹林,听闻比丘诵经。
三五个人站在山门外,静静等着里面消息。为首之人仰头观看山门的匾额,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竹林寺。一行小字是:御赐寺匾于己卯年春。
吱呀一声响,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僧一道。(吓你们一跳吧!)
僧人双手合什说道:“劳施主久候了。如此相迫,非善也。”
为首的低下头看看他们,一声冷笑:“藏头露尾的就是善类了吗?我只要一个人,你们就狠心搭上十个二十个,谁是善?”
道士哼了一声:“交给你处死是吗?”
“白痴!你看到哪个死了?”
“你!”道士大怒:“圈禁起来岂不是生不如死?”
为首的人叹口气:“所以我就见不得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不禁他,他能杀多少人?禁了他,还一个未死呢。出家出家,出个屁!就为了自己那点子盘算,满口仁义道德的杀人吗?”
道士惨然一笑:“给他留个后吧,一个女娃能怎地?”
“傅青主,我敬你悬壶济世拯救世人,方才等你一个时辰。你可不要自误!谁说过不与他家留后,就你们这些杞人忧天的样子,留给你们又能如何?”
这道士是世外名家傅山傅青主,堪称当世大才第一人!
“我自会好好教养她长大成人。”
“晚了。一个时辰前,我告诉过你,或是交出来,或是出家。你偏偏不选。现在吗,听天由命吧。”
傅青主大怒:“你们这些天家之人,我是从来都信不过的。既然要听天由命,那就各凭手段吧。我傅山一辈子救人无数,今天也要开这个杀戒。忠信王,你当真不给活路?”
他口中的忠信王,就是当今天子的第二子。天子有两位兄弟,忠义王和忠顺王。两个儿子,一个是太子,另一个就是眼前的忠信王。
另封四王,东平西宁南安北静。合起来就是平安宁静。再封八公,镇国公牛清、理国公柳彪、齐国公陈翼、治国公马魁、修国公侯晓明、缮国公石无垢、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
当今天子继位之时,任贤臣,革弊政,罢除矿税、榷税,拨乱反正,试图重振朝廷纲纪。
恰恰引起朝中重臣的不满,谁家没个矿啊,都让你收走了,我们吃什么?于是乎,忠义亲王跳了出来想篡位,结果被圈禁在宗人府。有一个小孙女因在外地,本以为能逃过这一劫,却不成想忠信王亲到此地拿人。
傅青主接到友人传信,说当今可能要斩草除根,希望他能出山,保住忠义亲王这一脉。于是乎,他自晋州连夜南下,终于堵住了忠信王。
忠信王皱皱眉,冷声说道:“活路?天下百姓的活路谁给?你也不是迂腐之人,怎地看不清这里的玄机?我父皇就是为了让天下穷人吃饱,才把刀架在了这些亲王贵胄的脖子上。他们有一个冤的吗?”
傅青主嘿嘿冷笑:“不错!当今确实是明主,所作所为我傅山是心服口服。可是现如今,我只要这女孩一条活路,难道王爷就不肯给吗?”
“怎地如此执拗?是何原因,你且道来。”
“王爷啊,这女孩一死,陕甘必会大乱。到那时,要死上多少人才能平息这天家之争?”
忠信王面色一沉:“这是何道理?傅山,你要是不给本王说清楚,真当我不敢杀你吗?”
傅山还没张嘴,和尚宣了句佛号说道:“朱衣道友且慢,还是由贫僧解说这个公案吧。王爷可还认得老衲否?”
忠信王拱手作答:“习斋先生,小王敬仰你很久了。”
这一僧一道皆是假僧假道,这个和尚姓颜,名元,字浑然,号习斋。若是一言以蔽之,那就是反程朱理学第一人,又极其痛恨八股,常言道:“去一分程朱,方见一分孔孟。不然终此乾坤,圣道不明,苍生无命矣。”此言一出,便为世间所不容,朝廷所忌惮。不得已,归隐在这招隐山竹林寺。
忽一日,有客至,送上幼女,言道:此乃忠义亲王嫡亲血脉,因要上位,私下联络陕甘教民,许下重诺,他日若登大宝,此皇家女可为圣女。
现如今,若想翻盘,可将此女交到他们手中,起义军推翻朝廷。
严元怎可信这等之言,一个幼女系天下安危?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痛斥来客后,将幼女留在身边,以免被人利用。孰料来人心存祸端,故意将消息走漏,引来忠信王。不得已,求救于傅青主,方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忠信王大怒:“卑鄙!此等行径,与卖女和亲有何两样?数典忘祖的混账们!”
傅山苦苦哀求,此事化解在民间最好。一来无损天家颜面也不至于血脉相残;二来此女从此归于民间隐姓埋名,只求平安度日,时日一久便可遗忘在世间。
忠信王思筹良久,刚说一个可字。就听得寺内钟声大作,须臾间山下喊杀声四起。忠信王的护卫立即将王爷护在中间,刀剑出鞘,恶狠狠看向那一僧一道。
傅青主大喊一声:“不对!习斋兄,贵女何在?”
颜元一愣:“就在庙中啊。”转身奔回禅林,傅山紧随其后。推开客舍房门一看,哪里还有人在?
两个人面面相觑,大呼中计。好一招调虎离山金蝉脱壳之计。
先是将他们两个人拖在竹林寺,再用他二人拖住忠信王。趁此不备之时,再将人偷偷带走。寺里的钟声定是信号,山下的人肯定动手截杀。
“是谁偷偷放走的人?!”颜元大怒,这岂不是将他和好友陷于不忠不义吗?
贵女死,则诬陷忠信王,还要怪罪他二人看护不力,甚至有出卖的嫌疑。
贵女生,必定是背后之人带走,以后将会以她的身世,掀起滔天巨浪。
忠信王也看出这里面必有阴谋,哼了一声带人下山,只希望自己留的后手能截住这场风波。
傅、颜二人跺跺脚紧随其后,希望一切都不要太迟。
再说说山下,夜已深沉,一位妇人带着小丫鬟走进了洗浴的帐篷,林家几个人帮着把热水抬过来,赵嬷嬷进去片刻后就抱着空锅出来,林家人赶紧上前帮忙,说说笑笑就回了车后的帐篷,再无声息。
数十道目光紧紧的盯着他们,确认无误后,一道烟花飞起,禅院钟声敲响,悠悠荡荡传到山下。本来四散休憩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一声:“迎圣女!”
呼啦啦爬起来一群人,不分男女老少,抄着家伙就直奔路边那几辆车杀去。还有一个事儿多的家伙,大喊一句:“其余人等不可乱动。”边说便跳上林家的一辆车顶:“乱动者死,哎哟!”腿一软就摔了下来。
他的同伙此时已经和车中的护卫厮杀起来,一时也顾不上他。
李想关了防狼器开关,嘴里说着:“快把他绑起来,记住我教你们的法子,不要乱。”
那个汉子也是倒霉,被几双手同时拉住脚踝,死命的往后拉,一路上磕磕绊绊,鼻青脸肿。
书中暗言,这山下此时有三股人马。其一是暗中出寺的贵女一行人,身边侍卫藏得严实,现在杀出来竟有十数名之多。
其二便是之前被老车夫识破的那些官兵,也就是山上忠信王的后手,封锁住山下路口,就怕有漏网之鱼。
最后喊着迎圣女的这些人,才是那些一路聚集在此的旅人。也难怪老车夫没看出来,因为他们拿起刀是流寇,放下刀是良民,这一个个本色出演,焉能轻易被人识破。
王府侍卫也是大吃一惊,怎地自家没动手,他们先打了起来。领头的姓苏,是个队正,手下来问:“打不打?”
苏队正一指那个帐篷:“先抢人,要活的。”
手下得令后,抄家伙直奔帐篷,路上但有阻拦的,一刀就砍下去,三股人马很快厮杀在一起。
苏队正脚快刀狠,砍翻几个不长眼的,终于到了帐篷前,使劲一拉门帘。哗啦啦帐篷倒地,可是却人影皆无。
一个贵女侍卫此刻也赶了过来,看见帐篷倒地,也没看清有人没人,一刀就奔苏队正后脑砍去,苏队正一矮身躲过这一刀,随手一撩刺了回去,嘴里还大喊一声:“人不在此!”
那侍卫也是一愣,撩开眼前的刀仔细一看,果然是没人,那么个小帐篷,怎么能藏得住两个人?果真是没有!
两个人同时看向李想这一行人,他们打的这么热闹,那里却安安静静毫无动静。这绝对不合常理,一般的人见到这种场面,哪能如此镇定,早就哭爹喊娘了。难不成,还有第四波人马不成?
王希躲在车厢里,抱着一个小姑娘安慰道:“别怕,外面那些蠢蛋死的干净才好。有刀的还是斗不过这有脑子的。”
这小姑娘眼波流转,不怒自威:“男女七岁不同席,你这个胆大的狂徒,还不放开我。”
王希哈哈一乐,脚下踩着那个洗澡的妇人说道:“那个坏人还真是没说错,你才是正主儿。可惜,他看别人一看一准,怎么就看不出我呢。”说着话抓住小姑娘的手,再自己怀里一摸,悄悄的说道:“我也是女孩子,现在不怕了吧?说吧,你到底是谁?坏人猜你,怎么也是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大小姐。你爹几品官?”
小姑娘奋力挣开她的怀抱,朗声说道:“你们是怎么识破我的,你先告诉我,我再告诉你。”
王希更乐了,笑得身子都软了:“坏人说,你要是看见我洗澡出来,没有任何表示,就说明你不是正主。要是极为厌恶甚至有受委屈的表情,那肯定就是你了。”
小姑娘回想起。自己来借热水的时候,看见王希洗完出来后,牙齿紧咬,小手攥得死死,心里在想:怎么能用一个男人用过的浴桶呢,脏了我身子,我杀你全家。
想到这,她啊了一声,后悔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