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
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
次日黎明,听着催朝鼓响,京师一片繁忙。只见四城皆有灯火亮起,不知多少人家起来忙碌。
这鼓声,是告诉在京的七品以上官吏,今日天子要大朝议了。又有多少学子,听着鼓声起床读书,恨不得明朝就能站在那队列当中。
晴雯还是第一次知道官员上朝的事儿,等她跑到老爷书房时,那两位王侯,已经端着碗吃饭了。
林如海自是温和一笑:“回去睡吧,这些规矩让杜鹃慢慢教你。”
李想喝着豆浆说道:“来一碗不?这豆浆是要洒盐末才能去了豆腥味,偏你们爱喝甜的,都是异类!”
林如海自然训他:“用些糖,才显得贵重些。粗鲁!”
一碗豆浆还能吃出贵族感来?琢磨了一下知道了原委,糖贵。
小笼包个个包的薄皮大馅,里面混合着猪肉虾丸,李想咬了一口直叹气:“这里面也要放糖吗?”
招手叫过晴雯,给她夹了一个说道:“尝尝,要是不好吃,就换个厨子。”
晴雯不知有诈,一口咬下去,汁水奔流,烫的她手忙脚乱。惹得李想哈哈大笑:“你绝对是北方姑娘,当初骗可人就没骗了,她土生土长的金陵人,自小就会吃这包子。”
晴雯小脸通红,咬着嘴角不吭声。
李想给她端过一笼来,慢慢教着:“你把这笼吃了,也就会吃包子了。”
吃完早饭,收拾得当,踏着发白的天色,上朝去了。
林家厨子自是姑苏人,赶紧着问晴雯:“王爷吃的怎么样?”
晴雯说道:“只说不够甜,下次多给他放糖。老爷却说正好。”
厨子暗暗记在了心里。
一路上,人力车跑的飞快,马车銮铃乱响都奔着一个方向。再也瞧不见轿夫的身影了,李想对如海公说道:“师父您看,可是有一兴,就必有一亡。我做了人力车出来,有了车夫,可那些轿夫却没了生计。或是改行也去跑车,或是干脆就失了营生。可见世间事若有成的,背后不定有多少不成的。”
如海知道他是为了今日的朝议忧虑,想来定会是一番苦斗,胜负未知。安慰他道:“天生万物必有其用,只是用在何处何时罢了。不可多做思量,只要定好了谋略,只管着勇往而前!输了,咱们就回姑苏老家做个耕读人家;赢了,就能使这朝堂恢复本来面目,功在社稷。你怕什么!”
李想定定心神,抬眼看向前方,承天门的城墙越来越近。他下意识的看了眼城门对面,没有丰碑,亦没有旗杆。那我就在你们心中立上这丰碑和旗杆!
皇宫内,天子持剑而立,看着承天门的方向对李进忠说道:“朕的祖上都杀不尽这贪官污吏,你又有何能,敢让天下清明。单凭一个杀字,非是正道。”
李进忠看着那黑色的天幕,躬身说道:“圣上,杀一个他们不怕,那就杀他一百;若还不够,我就杀一千!”
“哦?满朝文武杀干净后呢?难道就要开杀跟着你一路杀来,反而作恶的是吗?杀完外边杀自身!这就是李四维跟朕说的历史怪圈,一个我们跳不出去还假装五德轮转的怪圈!”
李进忠不能答也。
天子呵呵一声冷笑,都来吧,不外乎是天子失德,想着我让位,就看看你们的刀利,还是李想的枪硬了。李四维,今日一战若能胜之,他日你就是反了我,我也饶你一命!
朝鼓咚咚,禁军吱呀呀推开了宫门,文左武右,缓步踏过了金水桥,李想排在中书省头前,扭着头问左遗直:“左公,今日我可要火力全开了。先给你道个歉,一会骂的狠了,可别介意啊。”
左遗直也直言不讳:“王爷这是要自立山头了?殊途同归,携手锄奸。”
李想胡乱点点头:“您可记着这句话啊,等会别后悔。”
进了宫门,直驱奉天殿前,群臣列好班次,肃静而立。一轮红日恰巧喷薄而出,映得大殿生辉,小黄门一声驾到,天子坐在伞盖之下,受了朝拜。
叫了起后,小黄门唱喏:“可有本章乎?”
河南道御史出班:“河南大旱,夏粮恐绝收,朝廷应及早定计。”
山东道御史出班:“齐鲁大旱,损失约过七成,请朝廷赈济之。”
天子问道:“内阁回复。”
左遗直出班说道:“今年旱情朝廷已有准备,着两地府县,立即以工代赈,清理黄淤,趁着水位低,把河道拓一拓。山东尚有漕运可行,聚徽、浙之粮可缓除旱情。河南之粮由河套四郡供给,顺王爷的第一支运粮队已经快到了。”
天子赞曰:“未雨绸缪,这事办得好。北直隶并京都尚有余量否?”
京兆府尹出班:“有,却不敢放出。北直隶也是旱情加剧,留作自救之用。”
天子点点头:“也好,那就蠲免内宫用度,再免了两地的税粮,朕与子民共克时艰。”
群臣礼之。
静默片刻,一个御史出班奏道:“近日有传言说是要起蝗灾,这传言竟还是一位王爷说的。臣以为此事不妥,恐有搅乱时局之嫌,当查办。”
天子看了一眼李想,李想因站在最前头,就冲着李进忠比划一根中指,李进忠嘴角噙笑不去理会。
陕西道站出来说道:“非是传言,陕境已现蝗踪,尚处于幼虫阶段,正在全力扑杀。”
那御史退了回去。
礼部站出一位:“蝗灾乃是上天降下人间的警示,我朝必是有了奸佞。当除之。”
一言出来,偌大的广场上,顿时开了锅,一个个官员站起,一道道本章念出,就差喊出最后一句清君侧。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李进忠已经几次被点名骂了,他手下自然也骂了回去,正不胜焦灼时,北静王出班了。
“臣有本奏”瞬间奉天殿前近千名官员静了下来,都想听听这位的高见。
“诚如先前所言,蝗灾既是天灾,亦是人祸。究其原委,还是有人杀戮过甚所致。纵观吾皇登极以来,先有移宫之事,再有皇女身世之谜,最甚者九原归土背后,是多少白骨累累?辽河岸边至今还有亡魂哭嚎,沈阳城下成就的不世之功,那是多少血肉之躯化作了泥浆。
朝中派系分立,相互攻讦,以致政事倦怠,民间苦不堪言!故此才有的三省大旱,蝗灾欲起!这种种事端,吾皇当深思之,戒之、勉之矣!”
话音刚落,上百位官员出班,跪在尘埃附议之。人群中终于喊出了:“君王当罪己”的口号。
天子几次看着书案上的宝剑,神色凌冽!抬起头看看躬身施礼的北静王,再看看跪了一片官员,刚想着说话,一阵孤零零的掌声响起,顺王李想出班。胸中一热,靠坐在龙椅之上,等他翻盘。
李想拍着手走到北静王面前:“好人哪!不愧是贤王。鸿胪寺和礼部的堂倌何在,似这等为我朝呕心沥血操心操肺的外邦友人,为何不给奖励?”
北静淡然说道:“我是正宗的汉家苗裔。顺王的来历才是离奇呢,这外邦之称送还。”
李想腼腆一笑:“我说个事实啊,后金的皇帝临死前,下了一道旨意,要厚待我汉人投诚者,并立了汉军旗。诸位可有知?”
礼部侍郎说道:“顺王此言不虚,满朝文武皆知此事。可与今天这事有关隘?”
“有!太有了!你们可知汉军旗什么样吗?可知旗主是谁?看你们一脸茫然的样子,肯定是不知道了。我来说说吧。八旗之中,正蓝旗被我灭了两次,在换个旗主,他们都没脸,故此立了汉军旗,用了嗯...”指指北静王身上麒麟补子:“就是北静王爷的麒麟。幸好我是白泽,否则我就说不清了。然后呢,封了这位麒麟为****,世代罔替的正绿旗****。他们的兵呢,就叫绿营兵,天天在草原上撒欢。
至于这位绿帽子王说的九原白骨,辽河冤魂等等之言,其实他还少说一句。北静王,你怎么不说我在沈阳城下弑君呢?以此诛了我十族去?”
哄笑者有之,唾骂者有之,御史们连连约束群臣。一个居然跑来呵斥李想:“朝议之时,怎么口出妄言!”
“你也认为该诛我十族是吧?”
“我...”
“滚!”李想勃然大怒!手指群臣一圈,最后点在北静王面前:“水溶,那辽河岸边亡魂,沈阳城下的血肉,我有没有杀错?还有你们这群汉家的官吏,给我说,有没有杀错!七万汉家百姓的阴魂等着你们说呐!”
林如海第一个喊道:“除之而后快!无错!有功!”
左遗直带着中书省,户部、工部、礼部并鸿胪寺齐声赞到:“除之而后快!无错!有功!”
李想回身瞪着李进忠,无奈之下,他也只好说道:“顺王无过有功。”
剩下的官员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李想怎肯放过他们,几步走到王祚昌面前,和颜悦色问他:“王大人,我杀鞑子可有错?”
王祚昌诺诺说道:“杀鞑子...自是无错。可北静王爷说的是...杀的太过了些。有违天和,对有违天和。”
“哦?你可知他们杀了多少汉人?”
“七万啊。”
“那我杀了他们多少?”
“这...臣不知了。”
“他们一共才六万的兵,一人一条人命还差我一万没处讨要。本王烧了一万出头,一路上连追带打也不到两万,我多算点,也才杀了三万,还剩四万的债呢。王大人,这天和该怎么说?”
王祚昌低下头去说道:“顺王无错。”
李想踱步下一位官员面前:“这位大人如何称呼?家乡何处,家中几人,哟,您这补子怎么是云燕,这绿草是...”
“王爷那是灵芝。您没杀错,北静王失言了。”
李想一个个看过去,不等他看完,一片无错的声音响起。
李想回身走回水溶前面:“真是贱啊!绿帽子北静王,给你个机会再说一遍,我有错没错。”
水溶双目赤红,紧紧握着双拳,一字一句说道:“你可想你师娘了?”
李想点点头:“不错,没你的人头,她睡不安宁。圣上,请借剑一用。”
天子正看戏看得爽,忽听用剑,吓了一跳:“顺王不可!”
“圣上,臣不是要杀这个铁绿帽子王。再说,那把剑是我的啊。”
天子难得羞涩一下,确实是他顺走的,那个小丫鬟不给,朕就拿你一件心爱之物走。那把木华黎的剑,就这样放在了他的面前。
李进忠得了授意,双手捧着剑走到李想面前:“杂家可说好,剑若出鞘,斩杀当场。”
李想白他一眼,拿过那把剑塞在了西宁王手里:“这剑眼熟吗?正蓝旗的觉罗就死在它之吻下,还给你家了。有什么话,赶紧和皇上说。等会就没机会了。”
西宁王不敢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颤声说道:“这难道就是我先祖的剑?”
一把抢过来,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猛地推开李想,抢了两步跪倒在天子面前:“臣也先木华黎氏,谢吾皇赐我家祖之物。臣无以为报,现将长城脚下朵颜三卫送给吾皇,从此,世上再无朵颜三卫,只有戍边汉军。”
李想瞅着他们君臣得宜了,心里这个气。但也没法说,这老狐狸是借鸡下蛋,用三卫换回宝剑的说法也是不错。悄悄的踢了西宁王一脚,西宁王回头冲他一乐,又冲天子说道:“臣和东平王爷商量好了,准备着一起各寻个地方养老,这朝中自有青年才俊,我等老迈无用之人,能享个福就不错了。”
群臣大惊,这是要自请削藩了?
天子大喜,北静大惊,顺王...只好给他点赞了罢。东平王世子出班奏道:“家父老迈多病,早有意弃了王位,回归乡里。幸得西宁王爷也有此意,故此请个旨意。”
左遗直出班问道:“二位王爷可有归处?”
西宁王笑呵呵说道:“我家祖上就是牧马放羊的,没了官位,我想着去顺王的九原城养老,平时还可以养养牛羊。”
东平世子也说道:“家父也是这个意思,我家只携带了家眷,王府并印信一并奉还,从此只有泛舟海上的富贵闲人,再无王爷一家。”
天子看看李想,李想看看左遗直,都点点头,天子准了之后,李想说道:“自己盖房子啊,朝廷不给,我也挺穷的。”
天子好悬没有骂出口,可偏偏那俩家兴奋异常,冲群臣拱拱手,就此而去,连朝议不听了。李想奇之,问道左遗直:“东平王贵姓啊?”
“姓郑啊,这你都不知道?”
“我去何处得知?没人告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