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诗》里下笔最多的除了路凡，再就是余韬。
课内古诗词已经远远不能满足于他们对古诗词的热切渴望，《长恨歌》《琵琶行》《春江花月夜》等这些长诗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不用照抄都能一气呵成全部默写下来。
余韬摹王羲之书法，路凡摹启功书法，时而用楷体，时候行书，时而草书，那最后都快成为了一本硬笔书法字帖。
他们似乎又是在“斗诗”，今天你抄两首，明天我抄两首，还一边抄，一边研读，尤其遇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那些美妙的爱情诗时，更是一字一句认真琢磨，细细推敲。
“你说我们能不能把这些美好的诗词，都用进以后的情书里，送给喜欢的女孩子？”余韬边在手上转着笔，边问路凡。
“你？有喜欢的女孩吗？”路凡不屑地说。
“会有的！有一天，我喜欢的女孩会站在那棵皂角树下等我！”余韬看着窗外的皂角树，缓缓说道。
收情书的人还没找到，路凡和余韬的情书模板却都已经写出来了，可是这些情书送给谁呢？
“路凡，二班第一名的吴小倩考进来的时候，是全校第二名，长得还不错哦！”在玩诗弄词的间隙，余韬偶尔和路凡吹起吴小倩。
“没见过，你有什想法？”路凡漫不经心地说。
“也没想法啊，就是想带你见识见识，毕竟，惺惺相惜，你这个全校第一难道不想见识见识全校第二？”
“没什么好见的啊，又不认识！”路凡还是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
其实余韬一翻游说，路凡都已经知道他心里小九九了，只是不说破。路凡知道这家伙肯定是喜欢上人家了，但是又不想一个人去冒险，于是这时候借机把他拉上，什么全校第一见全校第二那只是托词，找个伴也好，垫背也好，当冲锋鸡也好，看来余韬是准备迈出他追女生的第一步。路凡心想，就当是为了哥们义气，我就帮帮你。
“你不想见，那你帮我见见吧！”余韬说出了心声。
“好，请我吃小菜馄饨！”
“必须！”余韬一口答应，“快，快，愿闻其详！”
“我告诉你，第一当然就是要——制造偶遇。学校一层十几个教室，一班在最右侧第一间，二班在最左侧第二间，按理课间是难以遇到的。那么我们就要先设想在什么地方会巧遇，用什么方法去搭讪，然后如何去接近。”路凡变说着，边拿了笔和纸，把吴小倩可能出现的地方先列了出来。
“哪个地方合适？”余韬追问道。
“她必然会出现的第一个地方——厕所，因为学校只有一个公厕，只要我们每节课间都去厕所，那一定会有机会在上厕所的路上遇到。”路凡右手拿笔划着示意图，左手食指竖起来向上指点，接着说。
“路上遇到的话直接冲上去搭讪，这也有点突兀，我也不可能蹲在女厕所门口守株待兔啊。”余韬说。
“不不，这只是第一步。当然你要像电视剧里偶遇那样，假装在上厕所的路上撞到，然后扶起来-——英雄救美，我也不介意。”路凡抬头看看天花板，煞有介事地说。
“嗯嗯，这是一个偶遇的地方，还有呢？”余韬追问。
“然后就是第二个地方——操场黑板报那里，因为黑板报是按顺序分配的，吴小倩是二班班长，又是黑板报第一负责人，在那里你准能遇到她！”
“你确定？”
“肯定，咱班黑板报都是我们负责，这个时候，你假装去给她借粉笔，或者圆规尺子什么的，然后借机搭讪，这不就勾搭上了吗！”
“不不，别说这么难听！这不叫勾搭，叫偶遇！”余韬打断说。
“好、好，相请不如偶遇。”路凡接着说，“不过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了！”
“这个好像可以有，看上去也比较自然点，我不喜欢那些电视剧里的套路。”余韬点点头。
“然后就是最关键一步——送情书！送情书也不能路上遇到就像发传单样的塞，那不慎重。更不能当着老师、同学面，咱么现在都还是中学生，虽说已经是花季雨季了，但是还不到敢公开谈恋爱的时候。那就要找个下午放学之后，最好是她打扫卫生的下午，你去打听一下他们的值日表，然后找准时机，注意，环境、气氛最关键，要自信、又要有点偷偷摸摸那感觉……”
“我去，梁路凡，你这些都从哪里学来的，你不早恋都可惜了！”余韬边听边佩服地点头，还不忘调侃道。
“跟我师傅学的！”其实路凡说的师傅，就是江湖，那个以前追他二姐的、他的音乐启蒙老师。
“那我觉得你也可以当我师傅了，敢受徒弟一拜！”余韬认真地说道，接着又慌忙辩解说，是弟啊！徒、弟，徒弟的弟，所以咱俩还是兄弟！“
一切似乎都按照原计划进行着，他们每节课课间都往公共厕所跑。
终于一天，在出了厕所要爬坡上操场的地方，余韬指了指正在从操场往下走的吴小倩，“看到没，那个正在下台阶的，留着碎发披在肩头的那个就是吴小倩！”
路凡顺着余韬手指方向抬头向上望去，看到吴小倩正出脚准备下台阶来，看上去长得挺机灵的，她脚穿了一双白色球鞋，雪白的鞋边沾了一些泥土，更显得白球鞋更白了。
三人擦肩而过瞬间，余韬和吴小倩打了个照面，彼此笑了笑，没打招呼。
“我们这是在有组织、有预谋的不期而遇啊，吴小倩啊，可是你却不知道！”余韬心里只顾这样想着，脚下却踩到了台阶边沿，一个趔趄往前扑，不偏不倚一只手按到了吴小倩球鞋上。
吴小倩像是被吓了一下，双手微微张开抬起，看着还趴在脚下的余韬，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她心里一定在想，“不关我事啊！”
“不好意思啊，脚踩滑了！”余韬爬起来，拍拍手，往前上两步和吴小倩站平了。
他说的那么腼腆，却不如吴小倩那般落落大方：“没关系，我还以为我踩到你了！”
“你好，我叫余韬！”看着路凡站在旁边，余韬又赶紧介绍，“这是梁路凡，就是全校第一的那个梁路凡！”
“噢噢，果真是久仰大名！名字倒是早就知道了，却是第一次看到真人啊！”吴小倩笑笑，和路凡打招呼，路凡笑笑作为回应。
接着在出黑板报的时候，余韬就以借粉笔、借圆规尺子等理由，去和吴小倩搭讪，吴小倩时时都是微笑着一一回应。
如此你来我往，好借好还，说上了很多话。
接下来，开始准备送情书了。
余韬找其他同学先打听到吴小倩值日。这天放学后，余韬把情书塞进信封，揣在怀里，二人跑到二班窗外，由于窗户最底层是毛玻璃，看不到里面，路凡就抱起余韬，然后举高了点往里看。
这时候二班班主任老张还拿着粉笔在黑板上讲解题目，完全没有要下课的意思。
二人趴在窗台继续等候，间隙余韬又叫路凡抱起来，看看他心仪的吴小倩坐在哪里。老张时不时往这边看了一下，吓得二人赶紧缩回了头，躲到了窗台底下，然后蹑手蹑脚往旁边溜去。
好不容易等到老张下课了，二人再跑过去，看大部分学生都走了，最后只剩下了吴小倩和另一个男生。二人等在窗外，一直到吴小倩打扫完卫生，心想那个男生还不快走。可是看吴小倩收拾了课本、书包，准备出门的时候，那个男生却也跟上来，牵了吴小倩的手，吴小倩非常配合地一笑，二人手挽手走出了教室。
那一刻，余韬还没恋爱就像失恋了似的，“李建、李建”，他显然认识那个男生，“妈的就是一个贱人！”
自那以后，余韬也没想去挖墙角，只是将他第一封情书，一页页撕得粉碎。
只是后来，听说吴小倩和李建恋爱之事被学校知道，知道了早恋本身也不可怕，正确引导、教育就是了，可是二人在初中就发生了性关系，再加李建多次和老师打过架、甚至纠集学生打架斗殴等严重违反校纪校规，不久之后二人均被学校无声无息劝退了学。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去了一个吴小倩，还有千千万个‘聂小倩’！”路凡鼓励余韬说。
“天涯何处无芳草，要找就在本班找！”余韬也自己给自己打气，没多久就从吴小倩的“小阴影”里面走了出来。
那时候，学校背后是一片坟地。这所中学本来就是挖了坟修起来的，除了前面没有坟，后面、左面、右面都有坟，要么全是坟山，要们就是坟埋在农民的地里。尤其是背面，那就是一坟山，教室窗外就有好多坟头。
路凡和余韬最爱跑到坟头，扒开坟前灌木枯枝，在那里仔细辨认那些坟的年头，然后比谁找到的坟更加久远。那些坟大部分是民国时期的，古老的也有乾隆以后的，上面写着“大清乾隆多少年多少月敬立”之类落款。
当然，没有人会去怕一座坟，除非那些胆小女生听鬼故事的时候，会时不时朝窗外坟头看去，生怕真有鬼从坟里爬出来。
沈立雪就是这群女生中的一个。
沈立雪的爸爸是镇上领导，至少是个副镇长，那时候在路凡看来，一个镇领导都是好大的官了，老师们都要敬他三分。
沈立雪长得娇小玲珑，评不上班花，但也算得上有几分姿色，路凡印象最深的就是她一年到头都在换着新衣服。她进校时候和雨玫同桌，后来成绩不断下滑，最后调到余韬前排去了，这是后话。
也有说沈立雪成绩本来就不好，是找了关系做了弊才考了那么高的分的。
大抵就像写了一篇《我的镇长父亲》之类的作文，老师同学们都奉为圭皋。
沈立雪经常转头过来和路凡吹牛，路凡就胡乱吹，“我们学校后山上有好多鬼啊！”
这时候，沈立雪就会嘴张大，然后双手捂嘴，做出惊恐状，“你不要吓我，路凡，说鬼就有鬼来呢！”
有时课间汤念不在的时候，余韬就跑上来和路凡坐着吹牛，沈立雪也会转过来一起谈天说地。
不知何时，沈立雪就成了余韬的“梦中情人”。
余韬的第一封情书，就是在沈立雪还和雨玫同桌的时候，通过路凡之手转给了沈立雪。路凡亲眼看到沈立雪悄悄把情书拿下了抽屉前，然后用颤巍巍的手打开了情书，读完之后小心翼翼折好放在书包最里层，然后正襟危坐，偶尔转过头往余韬方向看去，但是不巧目光被路凡撞上了，二人就很尴尬扭扭嘴，使劲挤出一个微笑，有时做个鬼脸。
“嘿，你是不是喜欢沈立雪啊？要不要我帮你做媒啊”有时候同桌汤念看到这个细节，就会多管闲事问道。
“你多管什么事啊？”路凡用眼睛楞了一下汤念。
“中学生是不能早恋的！”汤念就在那里一本正经的说，然后巴拉巴拉一大堆关于早恋的理论，如同潮水般将路凡淹没在她的口水之中。
“早吗？”路凡会和她争论到，“现在都中学生了，不叫早恋了，是初恋，还早恋！我小学一年级就已经牵过女生的手了，那才叫早恋！”
这个时候，坐在前面的雨玫会突然转过头来，一眼楞着路凡，什么话也不说，半天后咧着嘴对路凡“嘿嘿嘿”几声以示鄙视。
“我看你就有早恋倾向！”汤念又是一通说教。
“我早恋你了！”路凡随口说。
“我才看不上你这个毛头小叮当！”汤念也不屑的说。
其实路凡根本不喜欢汤念那种类型的，年纪比他大，装老成不说，一天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小少妇，像个妈似的。还一天话多如水，对了，就像唐僧念经。
“家里几口人啊？”“题目又不会解了吧？”“我好喜欢英语老师啊，好帅啊！”……总有她挑起来的话题，总有她说不完的故事。
余韬是真的喜欢上沈立雪了。他写的每一封情书，读到的第一个人却不是沈立雪，而是路凡！
余韬每次写完情书，长舒一口气，就觉得自己完成了一部名著似的，然后拿来和路凡斟酌，哪句话会让沈立雪看了很感动，哪句诗会用得恰到好处，哪里还需要添加几个字才读起来才朗朗上口，甚至用的信签纸沈立雪会不会喜欢……不一而足。
路凡成了余韬的邮差，像条鱼传尺素一样，穿梭于余韬和沈立雪之间。
终于有一天，沈立雪给了路凡一个信封，信封上简洁地写了“余韬收”三个字，字迹清秀、文静。
当余韬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心头乐开了花，当天中午请了路凡去镇上邮局旁边吃了最好吃的小菜馄饨。
余韬和沈立雪算是双双坠入恋河了。打篮球的时候，沈立雪会在看台上声嘶力竭的喊加油，虽然不直接喊“余韬加油”，但余韬随时都往看台上看，能从千万人中清晰地辨认出沈立雪的叫喊声，于是更带劲了，三分篮、大盖帽，整个球场似乎就成了他一个人的舞台。
余韬他们之间开始送小礼物了，送得最多的就是明信片，因为明信片后面还可以写上“情话”，再就是磁带，还有称作“粘画”的那种贴纸。
赵薇版的《还珠格格》横空出世，万人空巷。沈立雪非常喜欢赵薇演的小燕子，所以余韬是想尽一切办法，贴纸、磁带、明信片、海报、年画、杂志……只要是关于赵薇和小燕子的，都想法设法找来送给沈立雪。
作为回应，沈立雪送余韬最喜欢的游鸿明专辑，路凡也一起听，“天空啊下着沙，也在笑我太傻……”——《下沙》声嘶力竭的高音常常响彻校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