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进来,沈冲天唯有硬着头皮向前走。他不辨方向,只好溯溪流向下,一路观察地貌,欣赏美景,不知不觉渐入开阔地。此时他耳边风中送来孩童的嬉笑跑动之声,他闭上眼,细细听着,顺着声音方向而去。声音归处是三个小女童,看模样最多十来岁,粗布衣裤,每人背上一只筐,手中一把小锄头,相伴采集野菜,三人嬉闹着,言语不断。
沈冲天坐在马上,微俯身道:“小妹妹,请教这里是否就是魔界?距离天弁城还有多远?”
三个女童均起身,仰脸看着他,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反叱道:“你才是魔呢!不许叫这里魔界,我来教你,这是君仙界。”
沈冲天发笑:“哦?那,三位小上仙,某失礼了。”
女童不以为然:“你也知道天弁城,也是来拜师学艺的?”
沈冲天假意惊讶:“小上仙如何知晓?”
女童稚声得意道:“但凡这样唤的都是那边过来拜师的人,一年到头不计其数,时常有人问路打听,不是什么稀罕事。若是拜师,你走反方向了。无灾道人不在天弁城,在深山白云中,你逆溪流而上,到里面去寻找。若是去天弁城,你顺溪流而下,还有一日的路程即可到达。”
沈冲天拱手道:“多谢小上仙,既已到此,我先去天弁城见见世面再说。”
天弁城坐落于魔界东北方,是仙界进入魔界的门户,若是冷月影真被带入魔界,这里应当是落脚的第一站。沈冲天千万小心,走到城脚下,才发现这里竟然没有城门,只有一个偌大的门洞,城墙内外都不见一个值守,往来各色仙凡,大摇大摆任意出入。
沈冲天随行旅人进入城中,立时涌入满耳的嘈杂话语声,夹杂着各色叫卖声、讨价声。他骑在马上,沿大街向里走,好奇观望路边往来轿马,沿途鳞次栉比的商铺货栈,各色招牌幌子当风而立。沈冲天在北海滞足百年,终于得见人间烟火,竟然令他在异乡有了满怀的归乡感。
眼下的沈冲天顾不上叙怀,他转悠一圈,暗暗记下客栈、酒楼、茶肆、衙门、守备、大牢各种位置,这才找回刚才见到的一家看来还算大的马行,信步进去。
里面的伙计迎出来问道:“公子有何事?”
沈冲天掏出一角碎银子,掂于掌心:“我要在城中住上半月,办些事,想将我的马暂存此处。”
伙计见到银子,笑道:“公子,就是连上你的饭,也用不了这些。”
沈冲天一蹙眉:“怎么说话呢。我可告诉你们,我的马除了酒肉,日常与我吃一样的东西,娇贵得很。在你这里也是万般无奈,务必好水好料的喂养,若是掉一块膘、一根毛,小心我拆了你这店面。还有,我的马性子烈,脾气大,一向独槽。提醒你们一句,别等把其他马踢死了,再找我赔钱。”
伙计忙不迭地应着。
沈冲天低声安抚着烈焰:“好伙伴,委屈你在这里几日,等一切办妥,立即回来接你。”
出了马行,沈冲天寻一家大饭庄,正值中午,饭庄里坐得满满当当的人,满头大汗的店小二看到又来客人,忙里插空跑到门口迎接着,将沈冲天迎到楼梯转角下的一张小桌子前。
沈冲天斜着眼,怒气已经挂在脸上,抬高嗓门:“你看我长得像老鼠吗?在这样阴暗避讳的地方吃饭,一会儿难保真能钻出个老鼠来呢!”
一声吵嚷顿时盖过店中所有热闹,引来众人侧目。店小二为难道:“公子,实在抱歉,只有这一张空桌子了,要不你委屈一下,同别的客人拼一拼,如何?”
沈冲天捏着鼻子,抬眼翻一翻外面所有客人,将声音抬得更高:“大热天的,个个一身酸臭味,还不如在这里守着老鼠呢。”说罢,挥挥手,不耐烦道,“赶紧去,两样点心,两碟小菜,一荤一素,一壶酒,赶紧端上来,慢一步小心我不给钱啊。赶这么远的路,快把我饿死了!”
他大摇大摆坐在桌旁,冷眼观察众人反应,忽然以天狼语唱到:“是雄鹰啊,你就展翅飞翔。是弓箭啊,你就射向敌人胸膛。是好男儿啊,你就打点行装上战场。”沈冲天一声高过一声地唱着战歌,引来大堂在座所有人的不满,而他的口音,更是引起纷纷议论。
正在这时,跑堂端上酒菜,一样一样摆在沈冲天面前。沈冲天端起酒杯,一饮而入,然后“噗”一口全喷在旁边还未离开的跑堂脸上。
跑堂还没明白过来,就见沈冲天一甩酒杯,怒道:“你这是酒吗!都酿成醋了!”说完,赶紧朝嘴里猛塞几口菜,两块点心,狼吐虎咽,几口下肚,立即起身,高声喝道:“菜是冷的,肉是馊的,点心是苦的。你这是黑店,要毒死我吗!”
跑堂刚要分辩:“这不可能啊!”
沈冲天截断他的话,指着大堂的所有人,连带跑堂一起骂道:“好啊!就你们一个个的德行,还好意思厚着脸称自己是君仙界!我呸!魔界就是魔界,一城的魑魅魍魉,为鬼为蜮,妄图要害死我!你们等着,一个都别走,我要去告官!”
这句话一下点醒众人,立时就有店里腿脚利落的伙计跑出去告官了。
等衙门的巡捕闻讯赶来,一群人把沈冲天堵在店里,却近不得身,沈冲天还在人群中央,无止无休地骂着。巡捕喝开众人,径直上前将沈冲天一缚。沈冲天见到巡捕,终于老实,被捆牲口一样紧紧捆住,生生拖走。店家也不敢找他要酒饭钱。
因为沈冲天说这里是“魔界”,暴露自己的出身,衙门里的大小官员均不敢怠慢,当即升堂审讯。一位官员问道:“姓名。”
沈冲天漫不经心回答:“沈冲天。”
官员又向下问:“年龄。”
沈冲天随心想了个好记住的,回答:“一百岁。”
官员望着底下人年轻的面孔:“多少?”
沈冲天故意道:“呃,一百零三岁。”
官员怀疑地打量着沈冲天:“你有一百岁?”
沈冲天心底暗笑,不动声色回答:“十几岁入山寻名师修行,一直未有大成。”
官员半信半疑,继续问道:“这么说你来自那边魔界?”
沈冲天抬头,一板一眼地纠正:“我们是仙界,统领仙、凡、鬼三界,你这边才是魔界。”
官员懒得打嘴仗:“你来我君仙界做什么?”
沈冲天道:“听说天弁城有一位得道上仙,不问来路出身,广受门徒,真心传授本事,因此来碰碰运气。”
想来官员对这种事也是见怪不怪,松一口气,手一伸:“也罢,你的文书,拿出来。”
沈冲天老实回答:“没有文书。”
官员当即警觉:“你是如何过来的?”
沈冲天低头紧抿嘴,不说话。
官员又追问一遍,沈冲天开始攥拳深吸气,浑身透露着不安。官员见他举止蹊跷,联想到外面的战事,遂大喝一声:“再不从实交代,小心挨打!”
沈冲天急忙回答:“两方开战,我师父奉诏令,率洞府所有门人弟子出征,不幸在阵前落败被俘。我没有任何本事,受不得打,便降了。先是在军中负责叉草料喂马,谁知他们嫌弃我气力小,改派我烧火做饭。还是伙头军中一位大哥见我郁郁不得志,安慰我,告诉我天弁城这里有一位好心肠的上仙,我听到后记在心里。后来仙界有人劫营,我趁乱跑脱,一口气跑到大柳树下,越过结界进来这里。”
官员质问:“你若敢有一字撒谎!”
沈冲天忙澄清:“句句属实,只求别打我。”
官员失笑:“本事没有,骨气没有,脾气倒有几分。怎么到此处不放刁了!既是军中逃兵,便不归我处管辖。你说你要早来两天,省下我多少事,现在还要我派人把你送到东边的天市城。一支班师的大军刚离开,如今驻扎在那边,送你过去按军法处置吧。你在这里只是放刁耍横,还好没伤人毁物,按说应打你一顿,画地为牢,拘你几日,我也懒得惹这个麻烦,倒耽误我的时间。早点送走你,早点了清我的责任。主簿,修公文一封,送与军中统领,交割清楚此人。捕头,派两个衙役,待公文修好,即刻启程,送他去天市城吧。”
“天市城?”沈冲天心底升起一丝不安,若冷月影不是重要俘虏,便不会带回魔界,可若是重要俘虏,又怎会带着到处跑?联想到伙头军大哥谈及冷月影受伤,以及那位仙家说的锢灵锁,沈冲天不禁暗暗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