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日一整天,无念的心似乎还留在游船中,跟着湖水荡漾。宴席之上,她觑着眼偷瞧沈冲天,仍旧与无毒坐在一处,两人一整晚嬉笑高谈无羁,并无半点昨晚的影子。看来这个沈冲天真如自己所言,只唤一声“姐姐”,之后一切复旧如初,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无念心中有种难以名说的失落。
终于到宴席结束,沈冲天扶着仙侍走到无念面前,淡淡唤一声:“仙姑。”无念顿觉手足无措,就见沈冲天略低头,双手捧着一封书信递到眼前,缓慢却极郑重道,“冲天有战书一封,邀仙姑明日与冲天一较高下。”
无念顿时呆住:“战书?为何竟是战书!”
沈冲天面无表情:“仙姑以为是什么?其实仙姑也可以不应战,只需将身上紫袍给我即可。”
无念闻言又羞又恼,怒目而斥:“沈冲天,你放肆!枉我刚刚对你印象改观,谁知你竟如此轻狂。你我无冤无仇,何来一战?”她这一声,回荡在所剩无几人的空旷大殿之上,犹如一道滚雷,将还在殿中收拾残局的无怨、无毒,以及围拢在一处闲聊的小金鹰、夜流星、夏云烟等人全部吸引过来,呆望着他俩,不知何故。
夏云烟见状感觉不对劲,忙上前拉住儿子:“冲儿,你喝多了,莫要生事,跟我回去。”
沈冲天一把甩脱母亲的手,在原地一动不动,以双耳环听四周,稳定心神,高声道:“当年东鹰神对先秘神沁风先行污秽之名栽赃,再行残忍杀害,实非天庭御赐正神所为。可惜此案已成定论,再难更改!”
众人本以为沈冲天只是醉酒轻狂,谁知忽提起当年事,全部惊愕!夏云烟见情形不好,担心又出事,赶忙再一次拉着沈冲天胳膊,将他向外拽。
夜流星毕竟与沁风师出同门,她急着拦住夏云烟,悄声道:“此事必有隐情,当着诸仙的面,谅这‘小灾星’不敢撒谎,让他说。”
沈冲天继续不慌不忙道:“可怜先秘神沁风,只因当时我就在屋内,她为保我的性命,不但将兵器托于我手,自己赤手空拳对付东鹰神,又以身躯挡住东鹰神步伐,不使她进屋伤及到我,致使本事难以施展。若非如此,以先秘神修为,岂会败于东鹰神之手,致使身死神灭,魂飞魄散!每每思及此,冲天痛彻心扉!冲天身为先秘神弟子,可惜当日修为甚浅,不能有所作为,眼睁睁看着东鹰神闭关逃脱,免于责罚。今日,冲天自认学有所得,特来代师门向东鹰神之后下战书,不为别的,只为向三界证明,东鹰神杀我师,实为侥幸,若以本事论,东鹰神差先师何止万里遥!若此举侥幸能为先师报仇,纵使让冲天身死神灭,亦在所不惜!”
沈冲天说一句,众人头顶响一道炸雷,句句惊心动魄。
小金鹰见此话太过惊悚,又见沈冲天句句直指师姐东鹰神,遂斥道:“当日事发,我与南鹰神、北鹰神一同查勘过,又得陛下亲证,颁诏明示三界。你既知此事已成定论,又何须在此置喙!况且,事过经年,你可敢发毒誓,所言句句是真,不掺私心,不乱是非!”
沈冲天当即握住腰间栓的一只玉坠,举在面前,决绝道:“沈冲天所言若有一字虚假,此身当如此玉!”言闭,当着诸仙的面,将玉坠在手中借内力捏个粉碎。
夜流星冷言冷语道:“西鹰神多虑!沁风是名声好听,还是死状好看。做她的弟子可不是什么好事,值得去冒认冒领。”她忽然压低声音,对小金鹰耳语道:“这个‘小灾星’敢如此说,必是有些咱们失察的东西在手。西鹰神别忘了,当初沁风房中可是一个带字的东西都不见,去了哪里,还有她的金蝉剑呢,只怕这一回,都要现身了。咱们且静观事态变化。”
沈冲天不理会众人,将话语转向无念:“仙姑乃东鹰神之女,素闻深得东鹰神真传,本事高深,修为了得。敢问仙姑一声,敢不敢代替家门应战!若敢,明日正午,就在此处,你我各凭本事,一较高下!若不敢,劳烦仙姑,脱下身上紫袍。我知那是东鹰神所遗半幅紫帕所变化,此处有事,彼出知晓。我自知会东鹰神,请她出关!”
无念见沈冲天与昨晚判若二人,不知哪个才是本色。眼下也顾不得许多,她担心沈冲天真会找上母亲,亦决然道:“我有何不敢!今日我也知会主人一声,我晚间栖息于此处,不再回沈府。你我明日再见。”说着,双手接过战书。周围顿时炸开锅!
沈冲天施礼,自行退出圈子,仍旧由仙侍送出大殿,送回家中,不管身后沸议滔天。
沈冲天回到家就闭门静养,除了凝香和绛纹在身边服侍,其他人一概不见。众人见无法,只得待天亮后早早来到无毒家中,纷纷劝说无念,可惜无念也闭门不见任何人。就在众人乱做一团的时候,沈辉得知消息,终于走出自己的小院子,悄悄找到孙女惜墨,趁着诸仙无暇顾及,连夜带她搬离沈府,住到一墙之隔的文府内。
正午时分,众仙都聚在无毒家中,翘首直直望向大门,两个人影终于出现在无毒家门口。绛纹一身红裙,在半步之后,扶着沈冲天手臂,为他引路。沈冲天在前,缓缓迈入院子。大家见他一袭黛青衣衫,敛腰束袖,腰缠龙筋鞭,身负双剑,稳立院中,面上镇定依旧。
身后的绛纹环顾四周,低声道:“公子,诸位长辈都在,紫袍也在。”
沈冲天点头:“退后,别伤到你。”说完,俯首深施礼:“冲天来了。”
他细细辨别一下周围人的声响气息,沉淀一口气,“仙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需交出紫袍,我不伤你。”
无念冷笑:“你倒真是执着!可惜为此枉送性命。”
沈冲天语气沉稳依旧:“本来仙姑住在我家,我还可以偷出来。但我不希望三界认为我师门中都是梁上君子的小家子气做派,丢了师门的脸。”旁边夜流星听到这话,暗自点头欣许。
无念咬牙:“你这恶贼,尚知维护师门,我又怎会偷生,背弃家门!”话音刚落,就觉忽然一阵风,自脚下而起,再看沈冲天已将双剑一左一右执于手中,便知是对面的神通,忙抽出宝剑应战。
沈冲天以耳代眼,毫不示弱,招式灵活,双剑或分或合,变幻莫测,动作更是敏捷轻灵,如猫扑蝶,看得人眼花缭乱。无念则是单手执剑,循规蹈矩,一招一式,似象群踏原,稳扎稳打,亦步步为营,毫不落后,足见根基十分扎实,也博得众人赞许。若以修行时间论,无念见长,若以悟性论,沈冲天见长,双方各有长短,不知最终谁能胜出。只眼下,两人你俩我往,招招锋芒必出,只取入对方要害,又被对方死命拦截。看得外围的人个个屏息静气,紧张万分,不知该夸哪一个,也不知该担心哪一个。
二人对战许久,无念见普通招式比划难以取胜,心生一计,欺沈冲天目不能视,忽右手将剑向后猛地一收,摒息,同时左臂向前平伸,紫袍顿时化作一条紫蟒,离开身体,顺着无念左臂窜出,直直冲向沈冲天。沈冲天顺着宝剑风声,正好将他引到无念面前,此时他惊讶风声消失,只在瞬间,紫蟒冲过来,沈冲天感觉不对劲,下意识抬右手一挡,紫蟒缠住他手中黑剑,被无念一个用力向后抛在一边地上,沈冲天只剩左手白剑。
无念微微一笑,自认为得逞,顿时将紫蟒收回手中,蓄力又直击沈冲天左手,却忽觉被一股力绞住。抬眼才见沈冲天只在眨眼间就将左手的剑换至右手,左手从腰间摸出一道亮银软鞭,软鞭与紫蟒紧紧缠绕,互不相让,拧成一股力道,双方如拔河一般,都奋力向后扯,立时僵持住。
就在此时,沈冲天左手一松力,无念借由自己的力道向后踉跄一步,急忙站稳,却见沈冲天顺着绳子直扑到自己身前,喊一声:“来!”抛在地上的黑剑闻声而起,越过无念身侧,被沈冲天听到剑声,腾出的左手一把接住,顺势横划过无念脖颈,右手跟上,将白剑向上一挑,只取面门。无念吓得向后急撤步,手下一松,紫蟒落地,仍旧是与龙筋鞭绞在一起的半幅手帕。
沈冲天侧耳听到龙筋鞭落地的声音,上前弯腰,不客气地捡拾在手,顺着龙筋鞭向下,捋出紫帕,道一声:“多谢仙姑!”自己双剑归鞘,唤道:“绛纹!”将剑向应声处一抛,一连串动作看呆众人。
围观的诸仙,连带无念,都以为沈冲天要向自己报复,谁知他竟将兵器忽然抛到一边,全然不顾正酣的战势,实在匪夷所思。不过大家很快就明白沈冲天的真正意图,只见他向上一捋左袖,露出里面缚在前臂的一个剑套,从里面抽出一把金色短剑。沈冲天口中默念诀,短剑随之放出万道光芒,护住沈冲天身体,只逼诸仙的眼睛。沈冲天看不到,但能感受到手中剑发生变化,也听到外围诸仙的“啧啧”惊叹之声。这时换做他嘴角上翘,短剑迅速扎向左手的紫帕,紫帕在金光下化作齑粉。
沈冲天抬头向天道:“金光重现,紫帕尽毁。东鹰神,你的仇家寻来了!”
不多时,沈冲天就听到半空中一声质问:“沁风后人何在?”
沈冲天慢悠悠道:“东鹰神,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