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冲天刚缓过些气色,就眼睁睁看着避风兽在面前丧了命,只剩一点真灵漂浮半空久久不忍离去。他凝视避风兽的尸身,心中避风兽胆小温驯的模样似被人连同心腹一起扯碎,散落难收。沈冲天抬头担忧不安地望向冷月影。冷月影眼中显出满满的惊愕与心疼,却又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旋即恢复往常如高山湖水一般深厚稳谧,无论面上何种喜怒哀乐都撼不动的傲然。
刹那间,大狼狗已奔到面前,一双利爪伸到冷月影胸前就要掏心。冷月影手一拂挡开,轻蔑嫌弃地淡然言道:“把你的脏爪子拿开!”
后面五老唤道:“隐犬儿,回来。”
郝隐回到五老身边,恢复人形,得意中又带着几分不忿凝视冷月影、沈冲天两个。
冷月影原地不动,眼略一挑五老身后的通天台,波澜不惊道:“之前的一切因我而起,如今我的性命交到你们手上,随你们处置。沈冲天与这里再无关联。放他走,要他将我的遗言带回去交给师父和家中。”
五老讥讽道:“冷世子这是欺我等年老忘性大不成。这小子是什么根基,要不是因为等着你那一颗一同服食效力更高,焉能留他到如今。”
冷月影辩解道:“他的本相是白鹿,这话还是我说的。当日我战败回北海养伤,羞于见人,更羞于被人议论,才借他撒个谎,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诸位居然当真,当真可笑!他如今凡胎未化,一副混浊之躯,谁知是个什么东西。我又不是第一个认识他的仙家,真是白鹿后人,会无人察觉?至于上古灵兽白鹿,被剥除修为打落凡间之时,我尚且未出生,如今万年过去,早湮灭于轮回之中,上哪里找去。”
沈冲天见冷月影一反常态,思索一番猛然意识到,无毒和百里诺居然一直未见。他抬头欲望通天台,被冷月影看似不经意地一捏肩膀,当即警醒,附和道:“就是!说起来一个个也算上古之人,活到如今竟是靠心眼小,才能气息悠长。杀人就杀人,报复就报复,非要给我按个堂而皇之的罪名。别怪我没提醒诸位,白鹿不白鹿的,我不知道,这‘小灾星’可是实打实被仙界诸家认可的,但凡沾惹过都没好下场!你们若是没有实在证据,最好理我远点,免得将来灰飞烟灭,又说被我所妨。”
五老讥笑道:“行啦!我们这些老东西的岁月也不是白过的,什么人没经历过。在我等面前一唱一和地演戏,也要看席上是谁。当年你们的先祖都没能奈何我等,何况你俩。我也提醒你两个一句,沈冲天的白鹿出身,我等是没见过,也不劳冷大世子编织谎言,这里自然有人告诉。我也不说是谁,若是你们侥幸有命活的话,事易时移,告密者自然水落石出。白凤心之血珠、白鹿肝之泪珠、白蟒颅顶髓珠,虽不能凑齐三大灵兽,聊胜于无。有便有,没有不过多剜一个肚腹,也报之前洞中放火的仇。刚冷大世子有句话说得没错,你俩很快就能真灵归位,永飨香火了。”
说完,五老中一人手中亮出一把新月似的弯刀,交代道:“隐犬儿,这两人不可小觑。别看外表柔弱,那是被结界束住了修为,其实一个万年寿数,一个被丹药炼化,依靠深厚修为和药力紧紧护住五脏,普通兵器伤不得根本。你拿障月刀,破他们体内的防护,将冷月影心尖下垂着的血珠,沈冲天肝胆之中包裹的泪珠完整剥出来。”
沈冲天闻言知道不妙,赶忙扭头看冷月影,欲从他眼中找寻答案。冷月影只是紧紧握住沈冲天的胳膊,道一声:“冲儿,抱歉。”
沈冲天见冷月影竟邀自己一同赴死,情急之下被他这番举动弄得一时不知所措,呆立原地。
郝隐持刀上前,得意问道:“谁先来?”
冷月影将沈冲天向后一拉,挡在身后,直面郝隐:“任谁都别想越我的位置。”
沈冲天一言不发,奋力甩脱冷月影的手,向前紧跨两步,挡在冷月影前面,瞪着郝隐,两手抓住弯刀,朝着自己左侧胃脘狠狠捅进去。只这一下,沈冲天当即感觉所有力气都从身体中间的伤口逃逸出去,他身躯一软,朝下瘫去,被后面的冷月影一把托扶住。郝隐不明就里,只当沈冲天抢着要先死,也不做多思,就势拔出刀,又朝着沈冲天腹部右侧狠狠插入。这一回一刀直中肝胆,郝隐感觉刀下遇到轻微阻挡,似是顶住什么,随即刀身在腹腔内沿着割阻一转一拔,将一颗指腹大小的光滑完整的东西带出来。
郝隐左手接住,不再顾及沈冲天,任由他在一旁失血疼痛而死,只认真端详起托在手心的小东西。就见它外面包被一层薄薄的血络筋膜,已满是血污,仍遮不住里面透出的隐隐光华。郝隐手一捻,筋膜如薄雪脱落,显露出一个霜色似明珠却更晶莹剔透,也更娇嫩,仿佛露珠凝固一样的宝贝,放出幽幽光华。宝贝随手摆动竟似琉璃杯装酒,如有液摇晃,绽放七彩粼光。
郝隐不禁两眼放光:“果真有好东西!冷大世子,该你了。”
冷月影单膝跪在地上全然不顾,紧紧揽住沈冲天,目光心思坚定固着于他一身。沈冲天仰面躺在冷月影臂弯中,双手捂住伤口,眼睛望天不住扫视。
冷月影哀痛道:“冲儿,你看看我,我在这里,你要找什么?”
沈冲天用仅存的悠悠一气吐出话来:“希冀。”他忽然察觉到头顶有阴影,耗尽心力唤道:“阿凤,走!”
冷月影只是轻摇摇头,淡然一笑。郝隐找准位置,直接从后心肋间入刀,刀身穿透冷月影,穿过心尖,仍旧是在体内顺势一转,从前心透出刀身,刀尖顶出一个足有鸽卵大小的宝贝,便是白凤体内蕴含的鸿蒙之气结于血形成的血珠。不同于沈冲天体内的泪珠,这一颗更大更亮,透出殷殷红光,内藏着冷月影万年心血。冷月影只觉后身猛然一痛,再就是刀子在心中扭转时难以言表的浑身撕扯痛,待血珠离身,反倒不痛了,只是心中开始迷糊。他努力支撑着身体不使倒下,双臂仍紧紧揽住沈冲天,就听远远一个缥缈声音道:“传言果然不假。隐犬儿,莫要再为他们耗费力气。离了这两颗珠子,他俩纵使回到那边也使不出修为,不死也废。就留他俩在原地互换几句遗言,再看这世间一眼吧。”
就在这时,忽然从高台里跑出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道:“大帅,出大事了!炼丹炉,还有夫人……”
郝隐大吃一惊,联想之前冷月影一反常态,终于反思过来,急忙扭头转向冷月影。冷月影在地上靠最后一气强撑着缓缓抬起头,仍旧一副傲然神情对视郝隐。郝隐暗呼不妙,急急一把推开士兵冲入高台。五老也察觉出情形不对劲,不再理会外面,忙跟进去。
高台外只剩一队替换来的防守士兵列成两队守护高台,看守冷月影和沈冲天。郝隐和五老进去高台没多久,忽有士兵抬头仰望,似被什么吸引住目光,死死盯住天空。其余士兵深感困惑好奇,也随着此人目光朝上望去,乃至忘记自己的任务。原来天空自南边悠悠飘来一朵灿红云霞,初始只是一个小红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竟似识途一般径直朝着通天台而来,直直悬停在通天台正上方。士兵们这才看清,哪里是什么红云,根本就是一匹浑身冒火的赤红马。
赤红马身躯高大,身配雕金鞍辔,两只宽大肉翅扇动风火,口中叼着一团熊熊燃烧的金中透白的火球。余焰从马唇边飘出来似龙摆须,借着半空的风势将马浑身燃遍,漆黑的马蹄还各踏一支蓝色火焰。这匹马竟豪无畏惧,在烈火中双目愈加放光,神采熠熠。寻到通天台后,马儿盘旋几圈悬停上空,头一低口一松,金白色的火球立时直直掉进通天台,里面顿时传出极为嘈杂的声响,似炸裂、呼号、哭泣,又有怒吼掺杂一团。这时,马儿才扭转身躯回到地面,稳稳落在沈冲天和冷月影身边。周围所有士兵见到一匹浑身冒火的马,都不自觉向后退。
沈冲天浑身已经再难移动,只动唇呢喃道:“来了!”他转动眼珠费劲看向冷月影,见彼神情已经凝固,面色惨白,逐渐显露凤凰之形,焦急想唤一声“阿凤”,却再发不出声,想要再转眼珠也不能了。烈焰马熄了身上火,收了肋间翅,缓缓走近主人,低头用额鼻轻轻触碰,又伸舌舔舐主人的脸颊,见主人再不似往日一般回应,再探嗅主人鼻息,遂卧在地上挤着主人,鼻唇抵住主人的身躯,悲哀低鸣不绝。
这时半空中避风兽残存的真灵如流萤慢慢飞来,烈焰仿佛认出伙伴,亦转身低头回应,用前额轻轻碰触真灵。真灵来回环绕地上的两人一马数遭,纷纷扑向烈焰马,钻入五官,与烈焰合二为一。
在他们身后,通天台自上而下燃起熊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