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冲天见事情终不可挽回,只得叹息一番,收拾心绪,整肃仪容,羞惭地慢慢挪去见无尘天尊。
天尊倒是乐呵呵道:“终于出来了!箭伤可好利索了?之前听暮华说你有些独到的本事,不论毒药、兵器皆不会伤到根本,现在看你的气色,他没诳我。”
沈冲天只得顺着天尊的话,行礼道:“多谢主帅记挂,我已经没事。若有什么任务,尽可悉数委派。”
天尊点头:“那正好,你耐着性子站在这里,听老叟絮叨几句。你养伤那几日,我与几位主将商议,借此战事契机,将军中将校重新安排布置。你虽无仙箓,无仙职,但有本事,我打算将你提拔为主将,接替暮华之前的位置,也就是最末的那个。你可有异议?”
沈冲天木然道:“末将多谢主帅赏识。”
天尊接着言道:“着急什么,还没说完呢。自此后,你代替暮华,领先锋之职,暮华接替青城道人,还有许多,不一而足。这番调整,你是变动最大的。虽说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但是青城道人两番交战皆被俘去,空劳其位,不谋其职,也是无用。我冒着风险将你提拔上来,有对你的赏识,也有我的私心。可是你,没有仙箓,我依旧无法约束,这军营于你而言一如往常,想来就来,拔脚就走。你可想好,若能坚持到最后,就接令,就职;若坚持不到最后,趁现在就走,我不留你。”
沈冲天毫不迟疑道:“我留下。”
天尊好奇询问:“你这就算表态了,难道连个誓愿都舍不得发下?”
沈冲天面无表情:“我一生言必信,行必果,若非死生之大,用不着发誓。”
天尊沉下一口气道:“既如此,沈冲天上前接令。沈冲天,即刻起,接任中路军主将,领夜流星、夏云烟、沈惜墨、文惜宝四名副将,麾下校尉三十,各级士兵五万四千人。‘小灾星’,这一回如何,可满意了?”
沈冲天一脸无所谓:“也没什么感觉,”他指一指上面的座位,“毕竟,我之前是坐那里的。”
天尊笑呵呵道:“纵使我想出让,陛下也未必同意。你胜在年轻,若是此番赚得战功,得授仙箓,今后一步步往上爬,以你的血脉出身,不愁做不到这个位置。”
沈冲天环顾左右,言道:“天尊,今日没有旁人在场,天尊可否明示,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我,免我日日空等得心焦。”
天尊转而大笑:“原来你一直惦记这事。实言相告,此番有人保下你的命。别误会,跟你的出身没关系,是另一重机缘。那一晚,错本不在你,也是我师门教导无方。我若赌气杀你,我那两个徒儿也回不来,倒耽误别的事,伤害别的人,索性就留下你吧。”
沈冲天正琢磨无尘天尊的话,忽然,冷月影从外面进来,打断思路。冷月影朗声恭敬奏报:“师父,魔界大营派遣使者,送来一封信。”
无尘天尊立时吩咐:“请进来。”
使者进来,递上书信。天尊边拆信,边听使者奏报:“天尊,我方主帅遣我送来一封书信。盖因不日将有一位仙界的女子与我君仙界联姻,被家长送往君仙界完婚。主帅想借此契机,休战数日,待此事成,再约定交战之日。”
天尊不动声色道:“哦!我在军中,一向消息闭塞。冒昧问一声,是哪家联姻啊?”
使者回答:“天尊想来也知晓,贵仙界南方之主渺云真仙与我君仙界素有渊源。此次正是她座下一位得意弟子嫁与皇子。”
一旁的沈冲天歪头,疑惑看向冷月影。
冷月影会意,压低声音悄悄解释道:“听他所言,这个所谓的‘皇子’应当是魔界君主的儿子,而非这边三界之中。”
沈冲天闻言,当即故意高声喊道:“只是休战,算什么诚意!若有诚意,土地界限得失不论,何妨将所俘我仙界中人放回,我们约定时日,重新来过!”
使者侧目,凝视沈冲天。
无尘天尊忙维护道:“这是新到的一位将领,也是我仙家子弟,年轻气盛,使者勿要上心。不过他这番话倒也没错!”
使者质问:“这便是天尊的意思?”
天尊道:“贵方此番提议不错。仙界与君仙界同源而生,虽说后世有诸多分歧,然分中亦有合,双方联姻、求学、互市,纵使战事亦未间断。这回也是一个契机,既是为着将来双方前途,也是为着我仙家女儿的安危着想,暂时休战,实乃贵方仁义之举,我等感激不尽。贵方既有此心,何妨更进一步,你我双方交换战俘,以全他们夫妻,母子,师徒团聚。假以时日,你我双方重新约定,再决胜负。烦请使者将老叟的这番话带到,望贵方细斟酌,有劳了。”
使者将这番话带回魔界大营,那边一商量,竟也同意了。双方约定日期,无尘天尊为示诚意,决定派遣大弟子冷月影,率领一小队人马,带着战俘亲自送到魔界营中。冷月影欣然领命。
原来,魔界大营共有四处,一座大本营,外围三座小营,各有三路将领把守,对外如张满弓搭弦,向北直指仙界,对内则如众星拱月,护卫大本营及后面的魔界。前几日仙界大胜,拔除东向一座小营。如今交换战俘选在中向小营中。
冷月影带人到了营门外,恭敬交上书信,由专门的将领带领他进入营中。魔界将领在前,领着冷月影,一路从大门直到校场内,魔界人早等在里面。双方分列校场两边。冷月影站在队列最前,凝望对方持戈列阵。二三十仙界将领俘虏,似赶羊一般围聚在中间,被紧紧护卫着。
魔界中营主将站在最前,与冷月影寒暄数语,互派人员递上文书,依着清单点齐双方战俘,一个不错。冷月影为示诚意,先将战俘交于魔界,魔界亦紧随其后,将所俘仙家交还到冷月影手上。一切过程还算平稳,冷月影暗松一口气,率小队转身刚离开,忽然指尖下感觉到微弱的风势,继而风势越来越强。冷月涛暗叫一声,不好,定是魔界人闭门捉贼!他急转身招呼随行人马,护住刚到手的仙家战俘,全员列队应战。
就在这时,校场内的魔界人群忽乱作一团,不再顾及冷月影的仙家人马,而是纷纷倒戈转身面向里,将刚才的列队变成一只坚固的大桶。冷月影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见风势越来越强,从冷月影和众仙家身后越过诸人,直逼魔界军士。风裹挟着砂石、落叶,越聚越多,将魔界众人紧紧卷住,由人群围成的大桶也越收越紧。而魔界人群中央,忽然升起一片杀戮之声,与风声连成一片,如号如唳,如哭如泣,听得人毛骨悚然。
冷月影不明就里,也不敢轻举妄动。没多久,对方人群中间骤然升起一道霹雳,“咔啦”一声,在半空裂开,惊破天际。冷月影正疑惑间,听到外面由远及近,传来更大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冷月影再糊涂也知道,是仙界人马杀过来了。他当机立断,指挥手下分作两拨,一拨人看守保护战俘,小心步步后撤,另一拨人跟着他亮出兵器,从外围杀入刚刚还彬彬有礼,互道寒暄的魔界队伍!
魔界战营里外皆是敌人,仓皇不知如何应对,被冷月影寻到时机,逐一攻破防守,直杀到人群内部,这才见到一个熟悉的消瘦暗色身影。
冷月影奋力杀出一条通路,想方设法来到沈冲天身边。沈冲天边手下厮杀不断,边得空扭头,开心道一声:“多谢!”
冷月影可没这份好心情,连声责问:“你怎么来了!”
沈冲天轻松回答:“打仗啊!”
冷月影急迫道:“你别胡闹行不行!”
正说着,就有一队仙界人马杀到,将魔界人团团围拢,一并歼灭。为首的不出所料,正是文惜宝和沈惜墨。
惜墨先一步来到冷月影和沈冲天身边,喘息甫定,却同沈冲天一样满脸开心道:“秘神,爹爹。遵爹爹的令,在外面听讯号攻营。多谢秘神将营中主要人马牵绊在此处,外围防守空虚,我等才能趁其不备,拿下大营。秘神不需忧心,外面有北鹰神率人接应,我现在就带人护送秘神及诸位仙家离开,这里由弟弟殿后打扫战场。我代弟弟问爹爹一声,这些战俘?”
沈冲天仍旧只有一言:“杀!”
冷月影仍执兵器在手,拿着兵器指着对面一对气定神闲,得意洋洋的父女,半天只得一句:“你们,唉!”
仙家大营中并没有刚换回战俘的欢喜,气氛异常严肃。无尘天尊少有的满面怒气,立在中帐一言不发,冷眼扫视底下。冷月影和沈冲天并排跪在地上,垂着头,亦是不发一言。一应副将仙家都在帐外,忐忑不安地低头垂手,悄悄探听消息,不敢挪动一步,说一个字。
半日之后,天尊才发声,声不高,却压抑着满腔愤怒:“说吧,那些副将不敢做主,到底是你俩谁的主意,是否合谋?”
沈冲天抢先道:“主帅,是我一家的主意,跟冷月影无关!”
天尊挑眉道:“无关?他带队,若真是毫不知情,你又是怎么混进队伍中的?”
沈冲天不慌不忙:“我那三日仓促学了个变形术,昨晚悄悄潜进战囚帐,结果了一个战俘,变作他的模样,一直跟着混进去的。”不用说也知师父是谁。
天尊大惊,底下这人年岁不高,修为不高,却能三日之内,还是负伤的情形之下学得变形术,这份天资悟性简直可怕!细琢磨下,也是自己失察,才是沈冲天有机可乘,懊恼之际,天尊语气也弱了一二分,训斥道:“身为主将,竟然如此莽撞,不计后果!”
沈冲天急忙解释:“不莽撞!我非是一时心血来潮,自那日魔界使者递送书信时就想到了,这几日一直筹划来着,否则怎会一举攻破!”
天尊当即驳斥道:“你还有理了!交还战俘是这边提出来的,却被你利用大做文章,还拔下他一个营!传出去,我仙界的仁义德行何在,会被传为百世笑柄的!战囚呢?”
沈冲天嘟嘴道:“战事胜负死生,何来仁义!若讲德行,直接将土地出让,拱手称臣,便是最大的仁义,那才是百世笑柄呢!”
天尊一指沈冲天:“你!”
沈冲天轻松道:“至于战囚,倒不用主帅费心再去交还,全都没有了。”
天尊闻言大怒,刚起的惜才之情一扫而空,厉声训斥道:“沈冲天!你以为你没有仙箓,我奈何不得你,还是倚着战功,我不敢奈何你!身在军营,自有军法军纪。你身为主将,不服号令,私自行动,使上行下效,军纪枉废。出主意是你,挨罚也是你,罚军杖三百,校场中吊五天,以儆效尤!”
冷月影一直未敢搭话,听到这番处决,立即分辩道:“师父!沈冲天虽有错,看在他接连拔除两座大营,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饶过这次。这次是弟子审查不严,弟子愿分担罪责!”
天尊鼻中“哼”一声:“功劳?若不是因为他有本事,有功劳,这次只怕就打死他了!功过不能相抵,错就是错,你也别忙替他认罚。沈冲天初来时,你是怎么说的,将他划拨你的麾下,行止在你身边,由你教导,你就是这么教导的!沈冲天擅自行动,隐藏在你的队伍中,虽是变身,也是你审查失职,两罪并罚,同样,杖三百,吊五天!领罚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