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纳尔伊利斯之北冬
经历了连绵一周的小雪天气，弗纳尔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晴空。成群结对的白蜡树赤裸着身体，没羞没臊地占着大片土地，唯有枝桠间零星的黑色芽苞勉强可以视作它们的遮羞布。
黄昏时分，阳光慵懒，光线斜照射在玛丽夫人小酒馆的赤色瓦片上，投下一片深灰色的阴影。瓦片上冬雪消融，化成了串串水珠，顺着屋檐流淌而下，在黑色泥地上形成了几块深浅不一的水洼。
狭小的酒馆此时正是烛火通明，赶来喝酒的弗纳尔人将这儿堵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丰满的臀部紧紧贴合在长木凳上，连根头发丝的缝隙都不留。
瘦弱的木凳禁不住这般摧残，只好不断发出“咯吱”的求救声，但身上的重量并没有因为它的求饶而减少半分。
食物和酒在不大的方桌上杂乱摆放，碟子中的奶酪散发着一股乳酸味儿，一旁的竹篮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块黑面包，而桌子上其余空位则无不是装有小麦酒的陶罐。
日落而息的伐木工人往往是第一批来到酒馆的，与他们同样守时的就属村里的巡逻队了，他们也是酒馆里的常客。
碰杯声、窃窃私语声、争论声、抱怨声，不同的声响此刻齐聚一堂，将屋内最后的一点空间塞满。忽地，不知哪传来了一个突兀的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引了过去。
“哟，瞧瞧这进来的是谁，弗纳尔唯一铁匠，千杯不倒的威利!请务必代我向您家鲍勃问声好！多可怜的孩子······”向来游手好闲的秃头哈里朗声吆喝，他的大蒜鼻通红，手中的陶制酒杯左摇右晃，这不免令人担心起里面的酒来，要知一旦泼洒出去，一场打斗就在所难免了。
迎着他戏谑的目光，走来了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他脑袋奇大却顶着一个与其极为不匹配的小棉帽，使得他本就不端正的五官更显滑稽，东倒西歪的眉毛下是一对浅棕色的眸子，灰色的棉袍因清洗次数过多而发了白，凸起的肚子上则围着一条深褐色的皮质围裙。
“哈里，真是好久不见！你说的是孩子们打架那件事啊，容我想想，要是我记忆没出差错的话，你的儿子劳伦斯可是缺了个门牙，他继承你的相貌，本来就够丑了，这下可真是······我代小鲍勃，向你致以最真诚的歉意。”
哈里在酒精作用下红润的面庞刷地惨白，“哈！威利，你怎么不提你家孩子的腿呢？要说受伤的话，劳伦斯只是缺了个牙而已，更何况这只会让他变得更加勇敢！而你家孩子连床都下不了吧，我猜他连撒尿都费劲。”
人群自发停下了交谈，吵架这件事向来是闲时最佳的下酒菜。威利随手把皮手套甩到木桌上，坐了下来，长凳默契地发出“咯吱”一声。
“鲍勃的腿是受伤了没错，但是，他受的可是钝伤，这恐怕不是拳头能造成的吧？”
听到这，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弗纳尔人好勇斗狠没错，但是有个前提决不允许侵犯，那就是公平的打斗要用同样公平的武器。
“该死的，这小畜生不说实话······”，哈里脸面上挂不住，“威利，我这就回去找他问清楚，但是如果让我知道你在说谎，我会用拳头让你付出代价。”
说罢，哈里面色铁青夺门而出，走时还不忘往威利脚下吐口水。人群眼见没了下文，便又各自交谈起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酒馆再次恢复了嘈杂的秩序。
“韦德，酒在哪？我的屁股都要坐麻了！”威利扯着嗓子，朝酒馆的一处角落大喊。
今天玛丽太太外出，只剩下韦德一个人在店里，好在来的都是些熟客，韦德这才能轻松应付。“这就来！”韦德坐在角落，本是支着脑袋发呆的他听到呼喊，赶忙从木凳上弹起身，熟练地用勺子在木桶里盛满一壶酒，送到了威利面前。
“威利师傅，鲍勃的腿伤好些了吗？”
“嘿，不用担心他，只是小伤而已，知道劳伦斯那个蠢小子没了门牙，鲍勃可是笑了好半天。倒是你韦德，让我好好看看，这才几天没见，你又长高了！”威利接过酒壶，顺势摸了摸韦德的头，“这些天怎么没来我这学打铁，该不会是还怕巴罗的那条狗吧？记着，要是那畜牲再敢冲你乱叫，你就放开胆子使劲踹，踹完它就老实了。”
“不，不是的，巴罗的狗很听话，主要是因为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而且，而且天气太冷了，出门太麻烦······”韦德支支吾吾解释道。
“韦德，就咱们这鬼地方，外面什么时候不是冰天雪地？你喜欢来我这儿听我讲故事，我看得出来，那些事情很有趣不是吗？听故事的时候，你的眼睛里可是冒着光呢！再说了，天气冷喝杯酒就暖和了！这酒啊，可是查尔赐予我们最大的礼物······”威利仰起脖子，咕咚一声，杯中的液体便随着喉结的一个滚动消失不见。
“只有小孩子才爱听故事！勇敢的男孩子是不会信故事里的那套的！威利师傅，现在我可是长大了，我还会······会骑马了。”韦德越往后说声音愈发小了起来，威利察觉到那个曾经清澈见底的蓝宝石上如今蒙了一层灰尘。
“韦德，来这里，坐我旁边。”熊掌似宽厚的手掌将韦德按在了长凳上，凳子又忍不住“咯噔”呻吟了一声。“那件事错不在你，应该说没有谁有错，意外是没办法避免的。即便在场的是我，结果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可是，我是骑马逃走的人！威利师傅，换作是你，我相信你是绝对不会抛下同伴的。”
“那个游侠让你这么做的不是吗？他比你明白的多，要么走一个，要么都被狼群撕碎，这是他的选择。他不会希望你永远活在阴影里的，我不希望，玛丽夫人也不希望，她为你可是操碎了心。”威利拿起酒壶，给杯子里倒满了酒。
“我要成为游侠，和索绪尔一样的游侠，我想要保护别人，而不是永远躲在别人的身后，我讨厌现在这个软弱的自己！”韦德攥紧拳头，稚嫩的额头青筋凸起。
威利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他用食指搅拌着酒水里的残渣，缓缓说道，“韦德，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如果你是一时冲动的话，我不得不给你泼冷水了。说实话，你不适合当游侠，你的勇气不够，你的力气也不够。如果只是靠着热情，你只会被那群人嘲笑，我可不想看见你被打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的蠢样。”
“我会爬起来的，我不仅会爬起来，我还会让所有嘲笑我的人咽下他们自己的牙齿。求你了威利师傅，这里就数你见多识广了，告诉我该去哪里找他们，怎么样才能加入他们？”韦德一把抢过威利的酒杯，牢牢按在手下。
“玛丽夫人不会同意的，你知道的，她没有孩子。韦德，对于我们乡下人来说，抚养一个孩子是很困难的，我不知道你的父母出于什么原因把你扔在这里，但事实是他们确实这么干了，而且当时只有玛丽夫人愿意收养你。要是她同意，我丝毫不介意告诉你那群人在哪出没。还有，我的孩子，把杯子递过来。”
僵持了一会，眼见韦德丝毫没有还回酒杯的意思，他接着说道，“该死的，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倔了！行吧，我就带你去试试，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两件事，否则没得商量。”
韦德咧着嘴把杯子递了回去。威利接过杯子，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第一，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我可不希望玛丽夫人知道，能做到吗？”韦德点了点头，“第二，我可不能保证他们会收下你，到时候别人不要你，不许哭的稀里哗啦，更不准把鼻涕弄得到处都是，能做到吗？”韦德撅着嘴点头。
“那么成交，明天早上我要去杜隆坦进生铁，你就和我一起去吧，还有，晚上好好休息，别再让玛丽夫人担心了。”威利把最后一杯酒喝完，抹了抹嘴上的泡沫，重新戴好手套。
“威利师傅，谢谢你。”韦德察觉到眼角有些湿润，他赶紧拿手擦了擦，几天前他曾默默发誓，今后绝不轻易流泪。
“小家伙······”威利无奈地撇了撇嘴。
第二天，韦德罕见地起了个大早，公鸡报晓声的余音还未消散，收拾妥当的他就在威利师傅家门口等候起来。
清晨的寒风冻得他耳根通红，身上厚实的羊毛袄形同虚设，韦德的牙齿咯吱作响，甚至连睫毛都披上了一层寒霜。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要自找苦吃呢？这可是弗纳尔的寒冬！聪明的人此刻都缩在温暖的被窝里，而他本来也是聪明的人之一，可现在看来，他自愿成了个蠢蛋，韦德的腿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韦德，后退，快！”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的眼前再次出现了那把喷涌着火焰的长剑。
锋利的剑刃撕开了狼的皮毛，殷红的鲜血从狼身体里汩汩流出，飞溅在一张狰狞的脸上，片刻后，寒风袭来，随着火焰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人的呼吸。
韦德迈不开步子，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心安理得地逃避了，原来逃避是会付出代价的，而代价这个词一点也不好笑，因为有的人甚至会因此丧命。
想到这，脑海中退怯的思绪顿时烟消云散，韦德裹紧了上衣，背靠着威利家的房门蹲了下来。
不多久，门被推开，穿戴整齐的威利师傅走了出来，他见韦德蹲在门口瑟瑟发抖，赶紧给韦德倒了杯热水。等韦德身子暖和些，二人从院子里牵出马车来，踏上前去杜隆坦的路程。
沿途，结起白霜的田地随处可见，白蜡树林里一片宁静，偶尔传来一两声麻雀的叫声，其余的就只有车轮滚滚的转动声。
韦德倚坐在车后的稻草堆上，威利师傅骑马在前。
也许是时间尚早的缘故，一路上几乎没有遇见行人，除了在密林里遇到的那三个偷猎者，他们的箭险些射中了骑在马上的威利师傅，死里逃生的威利对着三人怒吼不止，见他们不以为意，威利又警告他们说，要让领主知道他们打猎他的私人财产，偷猎者们这才灰溜溜地离开。
又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一块立在泥地的木质路牌赫然出现在二人的面前，牌子上刻有“杜隆坦”三个大字。
不久，一座高大的石墙映入眼帘，斑驳的墙体满是岁月的刻痕，深灰色的墙面上裂纹遍布。桥上入口处由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守着，他们套着结实的锁子甲，外面则罩有浅黄色的长袍，身后白色的披风猎猎作响，披风上隐约可见一只黑熊的图案。
看见远处有马车驶来，百无聊赖的二人顿时神采奕奕，手握长戟的年轻士兵伸出手，示意威利停下马车。
“来的人是谁？”那人大声喝道。
“弗纳尔的铁匠，威利·昆尼尔和他的助手韦德。”威利师傅勒紧缰绳，马车缓缓停在了门口。
“是你啊，我的老朋友威利，感谢你上周请我的酒，不过真可惜，今天你来的不是时候啊！”另一个年老的士兵接过话茬。
“这是发生了什么？难道是莫奈特人打过来了不成？”
“莫奈特人？哈！他们就是些没脑子的畜牲而已，我们伊利斯人可从不怕畜牲，要是他们真来了，我就好杀个痛快啦！守门可真是这世上最无聊的事情之一！实话告诉你，我年轻的时候可是摩顿的预备军，谈他们，这里没人比我更有话语权。”
“这点我毫不怀疑，你，艾萨克·埃尔顿可是亲手宰了一个莫奈特人的勇士！年轻人，你面前就有个好榜样！”威利对那个年轻的士兵说道。
“好了好了，别吓着他，哲罗姆还是个菜鸟，莫奈特人对他来说就是故事里的魔鬼，只有像我这样见识过的人才知道，故事里说的完全是放屁！”那个叫哲罗姆的士兵听到“莫奈特”这个词，果真是脸色煞白。
“老伙计，是什么原因不能进城呢？”
“我有说过不让你进城吗？只是不是好时候！”老兵艾萨克揶揄地笑，威利这下心领神会，他指的是城里的妓院还没开张。
“行了，车后坐着个孩子呢，这事我们下次再聊，能走了吗？”威利师傅说着递给那老兵一个布囊，艾萨克接过袋子掂了掂，啧吧着嘴，“我的朋友，看在我们俩的交情上，这次让你进去，但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好嘞！友谊万岁！”威利师傅欠了欠身，驱车驶进了城门。
韦德坐在马车后面，一声不吭，他怀疑那个与威利师傅称兄道弟的人在说谎，他敢打赌那个老兵连莫奈特人都没见过。
因为据韦德所知，莫奈特人可是世上最精明的捕手，他们不仅体格健硕还极擅长使用武器，但最可怕的还是他们的残忍，被莫奈特人杀死的人从不会留有全尸，至于缺失的部分去哪了这个问题，也许要参考上百个关于莫奈特人的故事了。
酒馆里凡是提到莫奈特人的话题，韦德都会加倍注意，对韦德来说，听大人们聊莫奈特人的传说就和听恐怖故事没什么区别。
这个种族天性好战而又残酷无情，不仅如此还十分贪财，他们对黄金的迷恋远超于对异性的欲望，但至今也没人知道，为什么莫奈特人永远在找伊利斯人的麻烦。
小镇此刻不算热闹，大理石的街道两侧房屋林立，红绿色的瓦片上还有积雪的痕迹，屋子大多门窗紧闭，开张的铺子屈指可数。
摊前，卖水果的妇女正把水果从篮筐内取出摆到铺子上，面包作坊也开始了一天的忙碌，烘烤面包的香味四溢，韦德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拐过几个街角后，威利把马车停到了一家铁匠铺面前，一个和威利穿着相仿的小个子正拿着铁锤敲敲打打，看见威利到来，那人放下手中的活，热烈和威利拥抱。
经威利师傅介绍，韦德得知面前的这个小个子名叫费列克斯·罗姆利，是杜隆坦城内首屈一指的铸铁匠，说完威利师傅不忘加一句，杜隆坦城内一共有三个铁匠。
韦德瞧了眼锻造炉，炉火正旺，橘黄色的火焰不断跳动，半成品的盔甲被随意摆放在一旁。
威利师傅让韦德待在屋外，自己则和矮铁匠费列克斯商量买卖的事宜。
正无事可做，韦德突然听到屋内传来争吵声，他将耳朵贴在木门上，以求听得更加清晰。
“你个侏儒，你这是在宰我！”门内传来威利师傅的声音。
“下地狱去吧，该死的北方佬！
“我的老伙计，你该不是忘了？我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你去妓院的时候可不是这般高尚，怎么在我面前就成了负责任的好爸爸？难道说你在干女人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家里的孩子没人陪伴？得了吧，威利，按我说的价格来，不然，滚蛋！”
“你这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我们是生意人，我们做生意，友情重要，但钱更实在。威利，我不是刻意找你麻烦，但是眼下的局势你大概有所了解······杜隆坦所有东西都在涨价，我也得生存。”
“所以，你的意思是，咱们十几年的友情连几十克莱尔都不值？”
“饶了我吧，威利，我的老朋友，我得一碗水端平不是？一旦我给了你折扣，不出一个晚上，之前所有的客人都会跑到我这来，我用屁股都能想到他们会干些什么，他们先是会大声咒骂，说我就是个该死的侏儒，当面说一套，背面做一套，当然这个时候，我会一言不发，然后他们就会煽风点火，那群疯子一定会拿他们手边最近的东西丢我。运气好的话，落在我脑袋上的会是个苹果或者一把烂泥，哦，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就是柄斧头了，而这谁又能说得准呢？我可不希望把自己的命交到这该死的运气上。”
“我可以向伟大的查尔神发誓，我绝对不会透露半个字，否则我的舌头将溃烂，我的眼睛将永不见天明。”
“你是个讲信用的人，威利，即便不发誓，我也相信你决不会走漏风声，但是，这不代表杜隆坦城内所有人都像你这般守信。隔墙有耳这个道理你肯定懂。放心，我不是指那个小毛孩会偷听之类的，小孩子的话没人会去理会······”韦德吓得赶忙从门口跳开，他的心扑通扑通跳个没停。
“难道说那个矮个子铁匠发现我在偷听？这怎么可能，除非他是个法师，有透视的魔法，但就以铁匠的身份来说，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个贵族，而只有贵族才有研习魔法的资格。”韦德挠了挠脑袋，“难道······！不，不可能，偷学魔法可是重罪，要被钉在木桩上活活烧死的！”
韦德听说过这种残酷的刑罚，却没有亲眼见过，但这可不是一种遗憾，如果可能的话，韦德一辈子也不想见这种场景。
“看来，这只能解释为那个人小心谨慎了······”韦德虽好奇，却也不敢再去偷听。
砰地一声，门被威利师傅甩开，见他满面愠色，韦德清楚，这生意是泡汤没跑了。
“韦德，我们走，走的远远的，离这个该死的吝啬鬼远些。”威利临走前不忘朝铁匠的盔甲上啐口痰。
矮个子费列克斯交叉着手，面色平静，仿佛被弄脏的盔甲与他毫无关系。
“走慢点，威利，你可真该减肥了，你看你都快把自己绊倒了。”
“该死的，我发誓要宰了你！”威利嘴上骂骂咧咧，手上解开马绳的功夫却没有半点耽搁。
好在还是顺利离开了费列克斯的铁匠铺，威利一路念念有词，载着韦德来到了城内一家名为醉美人的酒馆。
韦德还没进门，浓浓的酒味就涌入了他的鼻腔。
“我们为什么来这？酒馆？”韦德用手捂住鼻子，酒味仍一个劲儿往鼻孔里钻。
“当然是来找你要的答案，不然呢，专门来喝酒？好吧，确实会喝上那么一点没错，但找人才是主要的不是吗？”威利师傅进门后，径直朝一个角落的空位坐下，韦德犹豫了一下，坐到了威利师傅的对面。
醉美人比玛丽太太的酒馆大了不止一点，桌椅更是两倍有余，前来喝酒的人不乏衣着华贵的富贵人家，但更多的还是穿着粗制布衣的寻常百姓。
威利点了两杯葡萄酒，葡萄酒虽说常见，但弗纳尔气候不宜，终年也只能喝到黑麦酒，威利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韦德，你也十四岁了，没记错的话，我好像从没见你喝过酒。”
“是的，玛丽太太说过‘酒是懦夫的春药’，虽然我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我猜酒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就我们旁边，有个人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不用想，他一定是喝得烂醉啦。好东西怎么会让人丧失活力，动弹不得呢？”
“天，玛丽夫人可真是教出了个比教徒还虔诚的小男孩！这样吧，韦德，我给你说个故事，听完你再做判断，酒究竟是不是好东西。
故事发生在莫雷二世统治的时期，距离现在大概一百年，老国王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酒鬼，凡是他目所能及的地方，一定都有一桶上好的朗姆酒，他的手上永远都端着一个金酒杯，甚至是他的王冠，都被他下令改成了酒杯的形状。
就在他统治的最后三年，几个大的家族联合起来兵变，血流成河一词都难以描绘当时的惨状。
可怜的母亲抱着孩子冰冷的尸体哭泣，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作为都城的维塞利斯自然好不到哪去，数个月的包围下，城里的粮食吃光了，士兵也损失过半，老国王一度想要自我了断，结果你猜怎么着？”威利师傅一脸促狭。
“老国王肯定活下来了，不然现在的国王肯定不姓莫雷，然后呢？他是怎么打赢那场战斗的？”韦德焦急地催促。
“是的，没人能想到结局是这样，真是太奇妙了！老国王忽然想到，他有数不尽的朗姆酒，而这就是他最大的武器。
他命令仆人把装有酒的木桶搬出来，听说木桶把整个神鹿广场都围了个水泄不通。当天夜里，城内的投石机将所有的酒都投了出去，敌人还忙着穿衣服咧，一支火箭就飞到了他们面前，结果可想而知，熊熊大火把叛军少个了一干二净，围城的失败直接导致了整个兵变的失利。怎么样，现在你还认为酒是个坏东西吗？”
“不可思议，酒居然拯救了国家，太了不起了！”韦德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时，女侍者把酒端了上来，威利偷偷捏了捏侍者丰满的臀部，那个女侍者倒也不生气，反倒是朝威利抛了个媚眼。
“所以，现在我们该干什么？”威利举起酒杯，眼神放光。
“敬老国王和他的朗姆酒！”韦德喝了一大口，刺激的酒精味差点让他吐了出来。
“好酒，好酒！黑麦啤酒一股子尿骚味，真不是人喝的。”威利抿了抿唇，似乎还在回味。
“对了威利师傅，你还没告诉我来这的原因。难道说这里有游侠？”韦德这次不敢大口喝了，浅浅喝了点就作罢。
“非常有可能，毕竟我又不是他们中的人，鬼才知道他们平时去哪里，但试问有哪个男人能拒绝美酒呢？我怀疑没有一个人。所以在这等着就好，耐心点，还有，你多注意周围的人，看到那种穿紧身皮甲，披黑色披风，腰上别把剑的人，很可能就是游侠了，如果那人脸上一副别人欠他几百克莱尔的表情，那就一定是游侠没错了。”威利舔了舔杯子，一滴酒也不舍得浪费。
“我想起来，索绪尔说过，他一辈子最爱两样东西，美酒和美人。果然游侠都是一个样啊，连喜欢的东西都没有区别。”谈到索绪尔，韦德心里沉重了几分。
“可惜，实在是可惜，你还是太小了，毛都没长齐，不然我们就可以换个地方等咯，”威利幽幽地说，“算了，我们俩还是看看附近有没有游侠的影子吧。”
门口巨大的争吵声吸引了二人的目光，一个瘦高的男子被酒店守卫拦在了门后。
“我说了不止一遍，我只是来喝酒，仅此而已，我保证不会有争执发生，不会有斗殴，更不会有人流血。”男子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携带武器。
“上次那个丢了耳朵的倒霉蛋恐怕会不高兴吧？”守卫没有放行的意思。
“那人主动挑衅我，我能怎么办呢？伸出脖子让他把我头拧下来？别搞笑了，是谁在那种情况下都会自我防护，更何况所有在场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是那个白痴先动的手。”男子眯了眯眼，眼神全然是不屑。
“所以说那个人活该被你削了耳朵，什么狗屁歪理，回去吧，这里不欢迎你，我们可不想给你擦屁股，除了惹麻烦我看你什么也不会。”守卫完全不吃男子这一套。
“没有什么法令规定我不能进去喝酒吧？”男子见说理行不通，尝试以法说服守卫。
“你可真是好笑，来酒馆还谈什么狗屁法令，告诉你，在这里老板就是法令，他可是特意交代过我，醉美人欢迎所有人，贵族绅士也好，平民也好，妓女流浪汉也行，唯独一个人不可以，那就是你，艾伯特·布伦达。快滚吧！不然迎接你的就不是好言好语而是拳头了。”守卫下了最后通牒。那个叫艾伯特的男子攥紧拳头，满脸愤怒，但最终还是选择掉头。
威利看了看那个男子，回头对韦德说道，“我想，我们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