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刚才刚过去的那队兵,我刚想往路边躲,他们却停了下来,就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领头的那个年轻军官抖了一下披风,白手套上握着黑色的马鞭,指着我说道:“你是法师?”
我转头看了看背包边上挂着的桃木剑,回道:“干你屁事!”
哗啦一声,军官背后的几个大头兵举起了挂在马上的枪,黑洞洞的枪口齐齐的对着我,我有点后悔压不住自己的脾气了,虽然这几根烧火棍子估计伤不到我,可是免不了弄的一身脏。
“跟我走一趟,有事情请你帮忙。”年轻军官摆摆手,让身后的士兵放下枪,相对客气的跟我说道。
对于这个年头的军人,不骂人就是礼下于人了,这一点我已经在两个多月的路上深有体会,素流心走后没多久,我们就离开了夜沽镇,但是没有带晓倩和月娥,连陈老三都扔给了赤松老道,一道送回了乾镇王家,随便让他去看着那个洞,也让王家的人安安心,免得以为我把人送回去是打算撒手不管了,王家好吃好喝的供着,赤松老道也不用考虑些邪门歪道的法子弄钱了,一路南行,不知道路过了多少个村镇,陆陆续续收拾了一些零里叭碎的小鬼,我们已经远远离开了北方,进入了徐州以南,这里相对暖和了一些,也泥泞了很多,所以越走越慢,坐一坐这些大头兵的顺风马倒不失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好!”
我这么痛快直接的回答让年轻军官一愣,不过他看起来是一个非常果断的人,只是楞了一秒钟,就往后面挥挥手,身后的两个大头兵翻身下马,牵着马走了过来,把缰绳往我手里递过来,我摇摇头:“一匹就够了,我们两个同乘。”牵马的士兵回头看着年轻军官。
年轻军官点点头,两个士兵翻身上了另一匹马,我有过骑马的经验,但是自己一个人骑还是第一次,我耸耸肩,窝里的胡思轻哼了一声,我手里的缰绳忽然一松,这匹马居然屈起腿卧了下来,等我抬腿跨上去之后,才蹦跶着站了起来,看得年轻军官和身后的一众士兵目瞪口呆。
我不敢纵马狂奔,那简直是找摔,抖抖马缰,胯下的军马小步跑了起来,年轻军官也控制着马速跟我并排,只是态度要比刚才更加的温和:“法师,那个,冒昧请您,是因为大帅府里出了点怪事,我奉命去请个有道行的法师回来,跑了一晚上,这不刚好遇到了您。”
“嗯,说说什么情况。”
“额,事情是这样的,我家大帅最近在柳城公干,看上了一个姑娘,就接回家封了小姨太太,这个小姨太太虽说不情不愿的,但是好歹也进门了,可是怪事就发生的洞房那天晚上。”年轻军官眼神里虽然带着惊惧,却还是相对清晰完整的讲述发生在这个小姨太太身上的诡异事件。
大帅是过气的大帅,地盘已经并给了另一个大帅,但是因为没有发生战争,所以除了失去了大部分军队的控制权,好歹也混了个督军的名头,身边也留着一个营的老部下,并且还跟新上司相处的极好,有被倚为心腹的趋势,老大帅新督军并不老,不过三十有余,四十不足,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天塌了有人顶,手中的权柄也很重,除了直接指挥的枪少了点,甚至威风要超过了以前,于是饱暖思新姨太太,正好公干到了柳城,碰上了一个年轻活泼,脾气还有点火辣的也不知道是蔷薇还是玫瑰,可能是没机会在战场上征服了,所以督军大人起了征服美人的心思,一番微服之下软磨硬泡,结果碰了一鼻子灰,立时来了火爆脾气,大白天的用上百条枪强行刚回了家,家自然也是新买的,特意为新姨太太买的,当天晚上,正当督军大人意气风发的打算再当新郎官的时候,新宅里诡异的一片漆黑,一片鬼哭狼嚎的恐怖嚎叫把还没踏进新房的督军大人和满府的军官、士兵和下人婢女全给吓晕了,几百号人都在冰凉的地上冻了一个晚上,不知道多少人直接给冻病了,包括督军大人自己。从此以后,只要督军大人在晚上欲图踏进新姨太太的房间,同样的一幕就会出现,哪怕大家逐渐对恐怖嚎叫产生了抗性也没用,叫声不行,就会来黑影,黑影不行,就会来鬼脸,总之每次都会搞得满府不宁,几次之后督军大人也怕了,不但不敢再踏进那个房间了,还把新姨太太当亲娘一样供着,可是他心里却并不甘心,偷偷的派了几队人马出来,要找又道行的高人来助阵,彻底驯服这匹小烈马。
听完他的讲述,我暗暗叹息,这世上的惨事都是人的欲望给惹出来的,从乾镇到夜沽镇,从暖春阁的厉鬼到镇长家的六姨太太,哪个不是这样,也不知道是这个新姨太太有道术,还是什么人在帮她,好歹没弄出人命来,我倒是替那个督军感到庆幸,如果洞房当天让他得逞了,恐怕柳城的督军府现在已经血流成河,厉鬼满院了。
“待我到了督军府,看看再说吧,具体什么情况,怎么处理,现在不好说。”我回了年轻军官一句,然后一路上就再也没理他,尽管他不停的旁敲侧击,想套问我的来历。
磨蹭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我们一行人踏进了柳城,城门还保持着前清时的样子,并没有毁于战争的炮火,只有两边城墙上的斑驳弹痕,显示出这里也没有逃过乱世的沧桑。
柳城是我在乱世见到的第一座城市,不算大,大概乾镇和夜沽镇加起来,然后再翻一倍就差不多了,街道上很是热闹,除了男人们不见了长头发,一切似乎都受到没有王朝终结的影响,官和兵依然是特权阶级,依然是老百姓惧怕躲避的对象,所以即使进了城,我们也没有下马,即使街道熙熙攘攘,也没让我们前进的速度哪怕慢下来一点点。
在一座看着像世家宅院的院子门口,年轻军官下马一个人进去了,我看看怀表,大概过去了十几分钟,他就回来了,恭敬的请我下马,低声的对我说:“法师,督军请您到后堂一叙。”说完还瞄了一眼背包边上的桃木剑,我笑笑,这个新姨太太在夫家的日子过的跟太上皇一样舒坦,这帮人已经被吓破了胆,难得督军居然有胆子请我这样的法师来,真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人民的意志不是恐惧短时间可以磨灭的,欲望一旦产生,就没有除了死亡以外的任何力量可以消灭。
走进督军府,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池塘回廊,绿柏红梅,这里已经带了江南的韵味了,即便盖满了白雪,依然比苍凉的北方显得有生机。一点绿水迎暖阳,几分寒意绕回廊。数瓣红梅卧新雪,满怀安宁月照江。
内堂并不太远,但我且行且驻的却走了十几分钟,看到督军大人的时候,他正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就在我迈进屋子这几步路的时间里,他越踱越快,差点在转身时撞在年轻军官的身上,吓得年轻军官急忙扶住了他的胳膊。还不等督军大人发火,年轻军官就低着头说道:“大帅,法师来了。”
“跟你说了不要再喊我大帅,不要喊我大帅,你怎么就不听呢!”督军大人嘴上怒斥着,眼睛里却带着笑,直到说完转头面向我时,就连脸上也带着笑了。
“诶呀,法师远来,未曾出迎,见谅见谅!”看得出督军是草莽出生,粗糙的双手拱在一起,配上马褂军靴,特色很是明显。
“督军大人客气,我是和鬼怪打交道的,不在意虚礼。”我手都没抬,只在脸上带了点微笑。
“对对对,跟鬼怪有什么礼可讲的,就该打他们个魂飞魄散!来,法师请坐。”看来新姨太太给督军带来的怨气不少,我估计他要是被吓死了,铁定能凝个厉鬼出来。我坐下后,端起下人摆上的热茶吹了两口,说道:“督军大人打算要我干点什么?”
督军两手握在一起,摆在桌上说道:“法师,我这新宅子的事情,您大概也知道了吧,就是想让您给看看,是什么东西作怪,能不能收了它。”
我吹开茶叶,喝了两口,非常悠闲的说道:“小事情,稍后我在院子里转转,它既然没杀人,就不会太棘手的。”倒不是我装高人,而是刚才的安宁心境还没退去。
督军大人闻言,急不可耐的站了起来,我看他一副等不了的样子,叹口气,也不喝茶了,起身出门去院子里看情况了。
年轻军官跟在我身边,逢人就说我是督军的远房亲戚,下人女婢们纷纷行礼,我转了一圈,发现整个宅子里看不出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直到走到一个安静的小院子门口,背包里的胡思传音给我:“这里面味道有点奇怪,不像鬼,但是也不像人。”
我一愣,看向宁瑶,宁瑶对我摇摇头,传音道:“没有戾气,确实不像鬼,但是有阴气,很奇怪。”
我又转头看向年轻军官,年轻军官走近轻声说道:“法师慧眼,这里就是新姨太太的院子。”
“想个办法,我要进去。”毕竟这是督军女眷的房间,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我也不好直接闯。
年轻军官眼珠子一转,走到院子门口,大声冲里面喊道:“小夫人,大帅的表弟来了,特来探望,不知可否进来一见?”
我惊叹于这个家伙的口才,估计他是那个督军大人跟前的红人,就凭他这个脑子和嘴,我都开始喜欢他了。
院子里没有任何动静,在年轻军官又喊了一声之后,才终于传来嘎吱的开门声,我抬眼看去,阳光下略显昏暗的房门缝里,一只葱白的修长玉手推着木门,手腕很细,很白,但却不是惨白,而是透着点玉的温润,似乎连阳光都有点透进了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