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只影向谁恼
童琬怒目瞪着用长矛挡着她的侍卫,收回目光只能略略施礼对着凌萧笑着说:“妾估摸着这春雪怎么还没回来,想着她是不是请不到太医不敢回来复命。于是妾就一人来请陛下,着个太医去看看德嫔妹妹。妾与她说话之际她就忽而晕倒了。神色可怖,真真似撞了邪。”
“哦?朕就说这宫女怎么深夜撞到了朕的辇子上,原来如此。爱妃难道不知道今夜朕要搜查后宫?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德嫔处闲话家常?”凌萧有意装作不知童琬想要说什么,好笑地看着殿外的女子。若不是春雪冒失冲撞了他,他可真不知道眼前这女人“善良”到去帮助仇人家的女儿。“朕还以为爱妃至少在这件事上是与朕立场一致的。”
童琬心里叫苦,这春雪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于是巧笑着:“妾不知道陛下说的是什么。只是德嫔现今病重。还请陛下吩咐太医前去。妾知道陛下在为了静嫔的事情苦恼,可这病到底是什么回事还是要查清。若真是所谓厌胜之术,眼下德嫔也莫名其妙病倒了,那可是要好好惩戒那主事之人。此等卑鄙无耻之徒,真是畜生都不如。毕竟。”童琬顿了顿,紧紧盯着凌萧:“毕竟妾也怕过了今晚就一病不起了。陛下,您也知道七皇叔可是很关心妾的。”
“德安,令李太医马上到明德殿,不得有误。”凌萧心知童琬是借故咒骂自己,还暗里提醒自己她是有靠山的。俐落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童琬面前,审视童琬良久:“送兰贵妃回宫。”童琬笑意盈盈,向着凌萧道安并着了春雪起来与自己回宫。此事就算告一段落了,她这个人情德嫔也该欠下了。只是这一切太容易了,她又暗觉不妥可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好。本来她是不愿意在德嫔的事情上与凌萧正面有冲突的,但思及与自己的计策无甚阻碍也就不着意了。
凌萧阴郁地看着童琬离开,目光凛烈。他负手立在紫霄殿殿门处,只是站着一直望向童琬的归去方向,谌声道:“你当真认为朕是怕了你不成?不过还有价值罢了。”继而再吩咐一旁的守卫:“传令下去,今夜的搜查就停止了。”见德安已回来,又说:“传朕指令训斥太医院众人,医术不精反诬为蛊之祸。若再犯,格杀勿论。”
德安诺诺地应承着,正准备去传旨,又被凌萧喊住。只得恭敬地候着。“德嫔当真病了?”凌萧质疑的声音传来,德安唯诺道:“回陛下,德嫔娘娘病得厉害。方才奴才随了太医去明德殿,见着娘娘已几无人色了。”凌萧摆摆手示意德安去传旨,他的脸色却越来越沉郁了。童琬,你到底在算计着什么?他望着无边的黑色,心里忽而觉得,没有雅若的日子,似乎天上连星星都不再闪耀。
“娘娘,奴婢该死。”春雪一路跟着童琬回宫不敢多言,及进殿才慌忙跪下。童琬看着她愧疚的模样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意外也好有心也罢,她都不想在这一刻多想。于是她语气飘忽着:“退下吧。”
可是春雪听了反倒将头埋得更低了,也不起来,只是缓缓道来:“奴婢自知不及嫣儿姐的讨巧。奴婢也不知道娘娘您有什么心事。但是奴婢绝对不会背叛您。当初若不是娘娘,奴婢这条命早就没了。娘娘,奴婢是真心为了您的,还请娘娘能相信奴婢的心意。”说完,再三向着童琬磕头。
童琬淡淡地看着这些,眸子闪烁不定,最后只化作一句:“退下吧。”就再也没有理会春雪自己往内室而去。这后宫里有多少真心可言?或许是有的,只是她不想再相信了。退一万步来说,若春雪真的只是个单纯的宫女,那么知道的越少活着出宫的机会就越大。她需要劳心的事情太多,每走一步都是艰难,宁可负了天下人也不要再让任何人负她!
满腹心事,她缓缓走在空荡的长廊里。那些扑鼻的兰香已经淡了,空气带着丝丝的寒冷。忽而记起凌萧知晓兰雅若去世后怒气的模样,他捏着她的脖子几乎是要了她的命。可是她竟然毫无畏惧,不反抗也不咒骂,只是镇定地回应凌萧。“我原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竟然一件一件都做好了。”她越是冷静,凌萧自然越是奈何不了她。现在她知道他每一处弱点,而她的弱点早已被他除掉,想来她要看到的局面该是坐稳了的。童琬倚栏望着黑蒙蒙的天,连带着月光都没有,心里却毫无复仇快感。她是怎么了?用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处,童琬觉得不舒服,“不可能的事情不要想;不应该的事情不要想。”一字一句地说着,她转过身不步入内室,不再去看那些天那些景。明日还需去探望一下德嫔,毕竟做戏要全套。现在这样被她一闹,估摸着静嫔算是白病了。
可当童琬平躺在床上,却一直辗转反复难以入眠。心知是自己思虑过重,于是无奈又披衣下床迷迷糊糊地踏出房间。只感觉屋外的空气极好,人也没那么烦闷。从前这个时候若是这样夜游被嫣儿知道了定又是唠叨,她微微牵动嘴角:“什么时候我能做到不再叨念那些过去的?”正自语间,她却抬眼见着自己竟步至嫣儿生前的房间处,门口处躺着微亮的光。童琬心下疑惑,放轻了脚步,又轻靠着门边微探出头来,她竟看到了凌萧!原看着凌萧那日冷漠的离开,她道是没有触碰到凌萧的心房,还以为自己许是估摸错了凌萧的用情。现在想想,这样静默时的凭吊却才是最真挚的。
“出来吧,朕知道是你。”凌萧没有转过身,只是语气有些萧条,同方才紫霄殿里的他很不一样。童琬缓缓走进房内,见凌萧依然站立在房中间,她只看到他的背影望不见他此刻的表情。童琬想说什么,凌萧却又开口:“那化尸水,是德嫔给你的。”见等不到童琬回答,凌萧再低低地说着:“那药瓶是朕给德嫔的。是朕当初为了一个谋划将这东西给德嫔的。没想到,竟是这样用上了。”他有些自嘲,可童琬只是站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似三年的时间她都习惯了安静在他身边,无论他做什么她都忘记反抗。
凌萧转过身来,凝视着眼前人:“为何不出一言,方才你可是伶牙俐齿的。”慢慢走近童琬,目光敏锐,他在等着童琬的回答。
“陛下,夜凉风大。歇息吧。”童琬恭敬地施礼,她感觉自己的无力。她可以憎恨那个冷面笑匠般的凌萧,却无法完整地对这样的凌萧说一句狠毒的话。心里总觉得那份安详的熟悉似乎很久了。但这样的念想让她感到耻辱,她只能回避,她只能告诉自己这一切也许只是因为夜凉了,也许只是因为他们此刻怀念的都是同一人。待明日醒来,她定可以冷眼心狠地夺了凌萧一样样的珍贵!
凌萧略过童琬,也没有叫童琬起身。每一步都走得极慢,这个地方,怕是以后都不会再为他亮着一盏灯;这个地方,怕是再也没有人亮着灯等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