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杳杳没料到此人说动手就动手,一招一式都不带打个商量的,是个直接上来就杀的风格,不由得失神了一瞬,反应过来时,寒光已经都到眼前,连忙侧身一闪,堪堪躲过锋芒,不过头发被那招式所带起的劲风削掉了几根。
沐杳杳秉承着不知道沐家哪为祖宗那一套“输人不输阵”的为人处事的原则,不怕死的朝卿云轩说道:“呵,就这点本事,还想让本公子把命留下,未免有点太不自量力了吧。”
卿云轩看到此景,扯了扯嘴,眼中的神情就像是看一个将死之人:“等一会儿要是你还能那么嘴硬就好了。”
说着,骨骼分明的手指将匕首飞快的转了起来,身上的动作也不停,动作快得都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再次飞身上前,招式也比先前快、狠辣,刺的地方也一次比一次要刁钻。
沐杳杳不服输的“哼”了一声:“那是自然。”
沐杳杳手忙脚乱的躲避着寒芒,衣服上也在不知不觉间添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缺口,心中不合时宜的想:“果然,刚才那不过只是个热身,现在才是真格。”
糟了,体力渐渐快跟不上了,必须得速战速决。否则,恐怕真的得交代在这里。
思至此,沐杳杳又是一个旋身躲开了那道寒芒,素手忽然朝那双哪怕是在杀人的时候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的新月眸一扬,衣袖里撒出一阵不知名的白烟。
卿云轩下意识的别开了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然回眸一挥袖,挥散了一点眼前的白烟。
不一会儿,白烟便尽数的散去。卿云轩在原地转着匕首,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名黑衣劲装男子,而原本在庙里的沐杳杳已然不见踪影。
黑衣劲装男子微微俯首,询问道:“三少爷,还追不追了?”
卿云轩左手摸了摸下巴,右手将匕首转得风生水起,神情状似思考道:“不追了。与其追杀猎物,还不如等猎物乖乖地自投罗网有趣。另外,这事儿不许说出去。传说以喜怒无常、嗜血好杀闻名的卿云轩,居然三番两次的让同一个小姑娘从手里逃了,我还要不要脸了。”
男子嘴角微微抽了抽,心中暗道:“三少爷,你什么时候要过脸了?”
卿云轩眼睛看着窗外,脑海中不自觉的想起那个明明是个女子,却老是作男子打扮的人。
她要是红妆的话,一定很惊艳吧。
思至此,他微微一愣,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呵,还这是一条滑不溜秋的小泥鳅啊。
“走吧。”
话音刚落,“嗖”地一声,两人好似鬼魅一般,消失在漫漫夜色中,无影亦无踪,就像春梦一样,梦醒无痕。
…………
沐杳杳拼了命在跑,好像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自己,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跑出了法华寺,还多出了一里路。
她料想卿云轩应该一时半会不会追上来了,便就地坐在地上,背靠着树,喘着粗气。
脑海里回想起前不久发生的事,还有点心有余悸。太可怕了,还以为自己差点就要交代在那里。同时却又不合时宜的想,不得不说,小相爷的那双眼睛生得还真不错,总是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藏在那笑意下。
他的风流,可能也是装的。
也不知道这个风流小相爷以后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的。有这么厉害的人护着,那个人一定会很幸福吧。
到时候,我就和她成为朋友,说他坏话,让这门姻缘告吹。哦,最好就是再给他来一刀,以报今日断发之仇。
沐杳杳猛然回神,一拍脑袋,心里懊悔不已,自己在想这些做什么?还是逃命要紧。
等等?
逃命?!
完了!
卿云轩武功那么好,这会儿应该已经追上来了!
沐杳杳仿佛已经看到了在自己的葬礼上,爹娘抱着棺木哭晕过去的情景,还看到了自己在那个恶魔手里遭受到非人的酷刑,不由得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转过头。
出乎沐杳杳的意料,回眸后,没有看到卿云轩,亦没有看到一个人,只是刮过了一阵风,冷得她打了个激灵。
沐杳杳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片刻后,突然跳了起来,整个人高兴得就像是高中状元一般一蹦一跳,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心情好得简直都快飞起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
…………
沐杳杳终于赶在天亮之前,找到了个落脚的地方,避免了露宿街头。
那个地方就是……客栈。
沐杳杳将细软往柜台上一甩,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掌柜的,住店,一个人。”
那阵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收保护费的。
掌柜的不经意间一瞟,瞟到了她身上的衣服,虽然样式很简单,还有大大小小的缺口,但是料子可是上乘的,家世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这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客栈掌柜可以怠慢的。
掌柜的谄媚的说道:“客官,楼上请。”
沐杳杳从腰间取出一锭银子,随手抛进了他怀里,背起细软,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说道:“你直接告诉我哪间,我自己上去。”
掌柜的在她身后喊道:“上去后从左往右数第三间。”
沐杳杳淡淡的回道:“我知道了。”
沐杳杳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到了二楼,推开了从左往右数第三间房的门。
进去后,顺便把门关上,沐杳杳吃力的拖着重得像灌了铅一样的身体,一步一步的挪到了床边,扑了上去,一头钻进了被窝,倒头就睡。
今晚可把她累坏了,有什么事,等她睡醒了再说吧。
…………
沐杳杳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等她醒过来时,已经是巳时(9:00--10:59)的尾巴了。
她洗漱完后,吃过早饭,就呆在房间里看书,明天,就是殿试的日子了,她得抓紧时间多看点书。
这一看,就看到了差不多是戌时(19:00--20:59)的尾巴。
沐杳杳伸了个懒腰,抬手揉了揉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去浴房泡了个澡。出来后,叫了些饭菜,吃过后,叫人收拾完碗筷,就拿了本书边看边入睡,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
翌日,寅时六刻(4:00)。
天还未亮,沐杳杳已经穿戴完毕,准备出门了。
临行前,她思考着要不要带一柄折扇,想了想还是不要了。她是去考试,又不是去逛窑子,带什么扇子啊?
去金銮殿耍流氓吗?
她可没那个胆子。
沐杳杳理了理衣领就出门了。
…………
卯时初刻(5:00),金銮殿。
御前总管苏公公一拂尘,扯着他那把公鸭嗓喊道:“皇--上--驾--到--”
在场的众考生齐齐跪下行礼,异口同声的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目不斜视的一步一步走到龙椅前,转身坐下微微一抬手:“平身吧。”
众人齐道:“谢皇上--”
谢罢,依言起身。
沐杳杳这时才可以偷偷地打量一下这位高高的坐在龙椅上,掌管着生杀予夺大权之人。
皇帝今年已经年过不惑,头发却没有一根是白的,眉宇间依稀可见往日年轻时的风华,脸上时常都挂着一丝微微的笑意,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家中慈祥的长辈,但他的行为举止又无时无刻不在体现着帝王家的霸气。
坐在龙椅上的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阵眼风往沐杳杳的方向扫过去,好在沐杳杳率先在眼风到来之前低下了头,堪堪躲过对视。
沐杳杳感觉到头顶上有一道凌冽的目光扫过,那目光就跟雄鹰搜寻猎物的时候一模一样,一旦发现,就直接出手,不留活口。
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抓个正着。
好在皇帝没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他与站在自己身侧的苏公公对视了一眼,给了苏公公一个眼神。
苏公公心领神会的对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说道:“来人啊,把东西呈上来。”
三个小太监微微俯首应了一个“嗻”后退下了。
不一会儿,三个小太监回来了。一个手里捧着托盘,托盘上面分别放了一沓信封和一个沙漏,另外两个抬着一个金色的锣。
皇帝挥了挥手,淡淡的说道:“发下去吧。”
小太监依言将信封发到考生的手里,人手一份。
苏公公看到所有考生都拿到信封后,扯着他那尖锐的公鸭嗓说道:“你们手上拿着的,是今年的试题。你们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去答题。”
“那么现在……开始答题。”说罢,他猛地一敲那个金锣,站在他身后的其中一个小太监几乎同时的把沙漏一倒转。
“锵--”
一声巨响,宣告着殿试的开始。
沐杳杳接过信封,将其拆开,取出里面的宣纸,小心翼翼地把它展开。
宣纸上写着:问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
沐杳杳略一思索,心中微微有了些思量,拿起墨条,磨了磨墨后,提笔蘸了蘸墨水,便在宣纸上书了起来。
“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而后可以约束人群,错综万机,有以致雍熙之治;必有倡率之实心,而后可以淬励百工,振刷庶务,有以殝郅隆之理。”
“立纪纲,饰法度,悬诸象魏之表,著乎令甲之中,首于岩廊朝宁,散于诸司百府,暨及于郡国海隅,经之纬之,鸿巨纤悉,莫不备具,充周严密,毫无渗漏着是也。”
“何谓实心?振怠惰,励精明,发乎渊微之内,起于宥密之间,始于宫闱穆清,风于辇毂邦畿,灌注于边疆遐陬,沦之洽之,精神意虑,无不畅达,肌肤形骸,毫无壅阏者是也……”
…………
两个时辰后。
“锵--”
沐杳杳刚好落下最后一笔,她把笔放下,吹了吹宣纸上面未干的墨水,起身伸了个懒腰,将它交了给苏公公后就离开了金銮殿。
…………
接下来的两天里,沐杳杳去天香楼大吃大喝了一顿,把集市整整逛了遍,还去花满楼附近溜达了一圈,看看那里开业了没有。
上回去的时候把人家的楼差点给拆了,一直都没来得及补偿人家,等它开业了,再去逛一回,当一次回头客,好好地补偿人家。
在这两天里,没有爹娘在旁边老是唠唠叨叨的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整个人就像一条被人关在水缸里,关了很久突然被放生了的鱼,“嗖”一下,头也不回地游向湖里,体验了一把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骄奢淫逸的生活,小日子滋润到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还足足胖了一圈。
…………
第三天,放榜日。
此时,沐杳杳正在悠哉悠哉的在客栈楼下用着早饭,脑子里已经差不多将“今日揭榜”这么重要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这时,一个人突然从门外跑了进来,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放榜了!放榜了!”
沐杳杳刚夹起一个水晶虾饺,闻言,一个没夹稳,虾饺“扑通”一声,掉下了韭菜咸蛋肉片汤里,溅起的汤还沾到了衣服上。
沐杳杳心里懊悔不已,自己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刚想收拾一下,出去看榜,就听见有人问刚才进门的那人:“那你看到了没有?”
沐杳杳也好奇的看向那人。
刚进门的那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等、等我先歇一会儿。”
有一位长得膘肥体壮的中年大叔,一看就是个急性子,连忙道:“你先说了再歇啊。你到底看没看到啊?我可是下了赌注的。”
另一名遭遇与急性子相似的人也帮忙道:“就是就是,快说嘛。”
先前进门的那人禁不住那么多人的好奇,就将自己刚才看到的都告诉了他们:“第三名的好像是叫吕鑫才。”
话音刚落,有一桌的人发出“哇”的声音,接着就是些什么“吕兄你好棒啊!”“真是羡慕。”“你是怎么做到的?”“恭喜恭喜啊。”“记得多关照关照兄弟。”等等的一系列恭维的话。
沐杳杳听得都快想吐了,她偷偷地看了一眼那位吕公子,嗯,一袭绿衣,衬得他犹如竹子般“众类亦云茂,虚心宁自持”,就是不知道本人是不是如此罢了。
吕鑫才“诶”了一声,用筷子指了他们一下,慢慢的开口:“低调低调,做人不要那么张扬。”脸上的神情得意的就像只开了屏的孔雀。
沐杳杳:“……”
大哥,你说这话的时候心不虚吗?!
还是你当众人都是瞎子啊?!
下一刻,沐杳杳都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情景。
坐在吕鑫才旁边的人,你一句“是是是,吕兄说得对,我们都自愧弗如。”,我一句“我们要向吕兄学习。”,他一句“吕兄就是太谦虚了。”,将吕鑫才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差点都要给他送一面写着“世间最谦虚”的锦旗,以供世人向他看齐。
好吧,正所谓,有的人眼瞎,他还可以看见,但是有的人还看得见,其实他已经瞎了。
这个道理,我懂我懂。
沐杳杳重新把目光投向那个正在报着排名的人,就听见他说:“这状元郎啊,据说是这次殿试中,年龄最小的。”
哦,原来刚才光顾盯着那只花孔雀,错过了第二名的。
沐杳杳心不在焉的夹起白灼虾段塞进嘴里,耳朵却竖起了来注意听那人说的话。
只听他声情并茂的说道:“好像叫什么来着?秦……什么来着?”
姓秦?!
这不跟我面具上的那个少年同姓吗?
那位报着排名的人突然一拍桌子,激动的说道:“秦暮!是秦暮!我想起来了。”
沐杳杳刚塞了个虾饺进嘴里,闻言,差点没给噎死,拍着胸口剧烈的咳嗽,咳得死去活来的,眼泪都咳出来了,就是不知道是被那人给吓的,还是被自己高中状元这个消息给惊到的,又或者,二者皆有吧。
这时,还没缓过来的沐杳杳听到周围的人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的说:“不不不是吧?竟然在半路突然杀一个程咬金?!我赌的可是明焱是状元!还下了二十两!这下全打水漂了!”
“苍天啊,我也赌了明焱!”
“不是,这人是谁啊?”
“我记得好像会试第一名的那个。”
“你确定吗?”
“我确定。”
“那为什么你们不赌他呢?”
“因为得罪了文远伯世子,谁赌他,这不是明摆着跟世子对着干吗?我只是个小老百姓,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沐杳杳心中微微一愣,秦暮得罪了文远伯世子?按理来说,像秦暮这种可能拿名次的人,甚至未来成为一支党羽的人,文远伯居然不想尽办法的去拉拢他,想方设法的让他跟自己儿子冰释前嫌,反而还任由两人交恶,还弄得人尽皆知。
这算什么道理?!
沐相在家时,曾经跟沐杳杳说过,如今朝堂上党派林立,很多大臣从才子那里下手,拉拢他们,让他们为自己做事,以此来扩充自己的势力。
沐、谢两家是皇上一派,大部分才子都是文远伯一党,另一小部分是尉远将军一支,他们隶属皇帝一派,卿家自当年卿府那桩惨案后,就变得我行我素起来。
沐杳杳心里愈发的肯定,文远伯这么做的背后,一定有问题。
谁知,此时众人神情突然一转,全都心疼起自己的钱了:“啊--我的二十两啊--你怎么能离我而去了呢?”
“啊啊啊啊--银子啊银子,你走的怎能如此决绝?”
“没有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干脆把我也带走吧。”
更有甚者还抱头痛哭,眼泪像不要钱似的一直往下掉,掉了两柱香都还没掉完。
整个客栈一时间鬼哭狼嚎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今天是清明节。
沐杳杳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时,邻桌一位看起来很和气的好心人转了身对她语重心长的说道:“小兄弟啊,你听我一句劝。”
沐杳杳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虚心的说道:“你说。”
好心人长长的叹了口气:“俗话说得好,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沐杳杳打断道:“等等等等,你这是准备劝我看开一点?!”
好心人一脸“孺子可教”的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所谓的功名利禄,都只不过是过往云烟。人死后,是非功过,尽赋予说书人,以供红尘过客茶后谈资。”
沐杳杳哭笑不得:“我真是谢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