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逸拖着有些有些异样的膀臂,一口气奔出了二十来里,才看到远处有两道熟悉的一白一金两道人影迎面而来。
正是赫连博誉与昆图二人。
二人远远感应到墨逸,均是脸色一惊,停下身来,一脸防备之色,但又是有些疑惑墨逸身后为何未有追兵。
墨逸见得二人前来,并未有什么意外之色,只是淡淡地道:“此地不宜多说,快走!”
二人此刻也是发现墨逸身上气息颇为衰败,而且身上血迹连连,连遁术都是无法施展。虽然满腹疑惑,对视一眼后,一人架住墨逸一只手臂,二人同时催动灵力,三人身形在金百色遁光中消失在夜幕下。而墨逸只觉得眼前一幕忽而变得有些迷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墨逸只是觉得头颅有些沉重。
身体也有些沉重,浑身酸疼。
过了好久,才勉强把眼皮抬起来。映入眼中的是一个低低的床顶笼帐之类的物件。
稍稍侧偏头,才发现自己此刻躺在一间木屋的木床之上,三四丈大小的空间内,除了自己所躺的木床外,还有一张竹制的茶桌,和几只粗劣的木制板凳。茶桌上摆着几件细小的物品,正是自己之物。
门窗外透射进来的光线颇有些刺眼。
呆呆地望着床顶处的案花,片刻后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忽而抬起手臂,才发现身上已不知何时换上了干净的白色内服。
而白皙的左臂上一丝受伤所留的痕迹都没有。
看到手指上一个青灰色古朴储物戒时,神色才稍稍一松,而再看到旁边手指上多出的黑色戒指时,昏晕的头脑才想起了自己击杀鹰钩鼻男子,然后取下期其储物袋一幕。
进而借着已能活动的双手,把身子撑了起来,稍稍运转肉身灵力,只是觉得周身有些刺痛凝涩,但在灵气的滋养下,渐渐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那股酸涩之感也荡然无存。
而后拿起床榻下不知是谁折叠好的青衫,套在身上,穿戴好后,才站起身来,打开半掩的木门,走了出去。
墨逸刚一推开门,便看到门口两个练气期弟子把守在门口,也是一脸有些惊咦的望来,随后二人皆是有些慌张地说道:
“见过墨师兄!”
墨逸走了出去,发现外间是一个小小庭院,只有自己这一座小屋,倒是颇为符合自己的口味。隐隐记得眼前二人正是同行的两名弟子,随便点了点头,随口问了一句:“我昏迷有多久了!”
而然显然都是有些机灵之人,对望一眼后,都是有一丝疑惑之色,其中一人说到:“师兄不是才进去三四个时辰嘛?”
“哦!”墨逸听完对方之言,眉头微微一皱,心想自己虽然不知何时失去知觉,但其间时间绝对超过六七个时辰。
但看面前的弟子,也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又继续问道:“你二人为何在此处,是专门等我吗?”
而二人又更加多了一丝疑惑,另一人缓缓道:“墨师兄,不是你让我二人守在此处,还不许旁人进去的吗?”
墨逸听完对方之言,只是觉得有些奇怪,难道自己真的被对方的一击,影响神魂,连这些事都记不起来了吗?
随后却是想起多年前自己进阶结丹时,神魂异变一幕,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而其旁边的二位青年弟子却是面面相觑,但是想起这位“墨师兄”月许以来种种怪异举动,又理所当然地默不作声起来。
墨逸此时忽而觉得想通了什么,向着二人问道:“几位师兄此刻在何处,带我前去!”
语气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二人连忙称是一声,便快步上前带路。
墨逸跟着二人除了庭院,才发现外间还有大大小小的十多座木屋,但并未像自身所居那处般围起来。四处分散了七八个人,都是远远地站着巡逻一般。
周围有几个孩童玩耍,向自己望过来时,投来一种奇怪的目光。墨逸从其目光中看出了一丝恐惧,心头骤然一冷,恐怕自己神魂问题不小。
随后又路过三四间木屋,才在一个稍大的木制阁楼前停了下来。
那二人恭声说了一句什么后,便告退离开了。
墨逸兀自向走进阁楼,身形停留在阁楼前半张远处,伸手往前一探,看似无物的空气中,凭空多了一层淡银色护罩,把整个阁楼包裹了进去。
此处居然被布下了阵法禁制。
显然如此薄弱的禁制并非阻敌所用,只是防止有人偷听亦或是警示作用。
果然,阁楼大门“咯吱”一声,随即打开来,而后则是一道声音淡淡传来,“墨师弟,我等已等候多时了。”
随即,阁楼周围淡银色护罩如泡沫般破碎开来,碎片随风而解,片刻间就好像此处本来就未有禁制般。
墨逸也不迟疑,只是迈开步子,跨了上前。
进入大门,才发现除了原本意想的三人盘坐在堂中外,虞嫣此女居然也在此处。
见墨逸进来,此女起身敛祍一礼后,便挪着细步静静地站三人身后。但墨逸从其双眸中,还是看到了一丝掩藏的异色。
但还是默默地走过去,盘坐在原先此女所在之处,席上还有些余温,几人在此处怕是有不少时间了。
正当墨逸盘坐整时,赫连便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墨师弟,我等已然再此盘恒半月之久。不知师弟身体是否调养完毕,眼下云溪动乱已生,并非久留之地呀。”
其人说完,旁边的三人俱是投来询问的眼光。
墨逸先是一怔,随后答非所问地回道:“几位师兄,我这几日颇有些昏昏沉沉,却是不记得发生何事了,不如诸位把我当日阻击追兵,而后归来之后的事情通理一遍。”
几人均是面露一些难为之色,最后还是昆图粗声粗气地说道:“说起当日,我和赫连师弟把这些新弟子与童稚送出五十里外后,便回头接应师弟,而当时师弟已然几近昏迷。而后不久,师弟便是自行醒来,只是行为动作上有些僵硬迟疑,眼神中总有那么一丝奇怪罢了。”
其人又是仔细打量了墨逸一眼,才缓缓道:“但看师弟今日模样,显然恢复得不错。”
墨逸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自己果然出了大问题而不自知。
进而,沉吟了片刻,继续问道:“不知,距上次我昏迷过去,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而对面的昆图洪亮道:“已有两个多月了,不过师弟三番四次拖延行程,是不是该给俺们一个能信服的理由!”
“诸位师兄,并不是确实不知最近数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今日我初醒之时,意识仿佛还停留在昨日阻敌昏迷那一刻。”墨逸扫了对方一眼,脸色诚恳地坦坦道。
“哦!”此时三人俱是有些惊咦之色了。
随后却是徐子文眼色变了数遍,才回道:“师弟莫不是被什么东西夺舍附身了么?不过墨师弟初醒之时,身形动作倒是没有异常,反而越是到了近日,动作凝涩僵硬逐日益增,倒和传说中的夺舍恰恰相反。否则我倒是怕要大大怀疑师弟当日已被那人夺舍,所驱动的肉身。”
然而徐子文却是眼神精光一闪,随口道:“不过,师弟这些日子身上气息若有若无,多次阻难我等几位安排的行程,还订下数条严苛条令,使得那些新弟子私下多有埋怨。”
墨逸听闻其说完,心中多了一丝了然之色,随后才说道:“不过我此时已然恢复,想来此等情况不会再出现。先前我所布施条令,便一切就此取消吧。今日已过了午时,明日便出发回宗,还是几位师兄来安排更为妥当。”
几人都是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而那位虞嫣则只是静静站在几人身后旁听,好似根本不存在一般。
墨逸虽然脸上没有异样,但心中却是一冷,自己此刻无法动用神识,亦是不能查探自身异样。必须尽快返回宗门接触身上封印。否则如那把血剑之攻击,竟然如此轻易便影响自身神魂,诱发原本自己已快忽略掉的一个隐患。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那柄血剑也是大有来历之物,却是被鹰钩鼻男子意外得到。其人虽多次使用此物,但却是对此剑知之甚少。
而后墨逸也是想到了这柄血剑,自己起身之时并未发现,所以淡淡问道:“当日我从那人手中夺下了一柄血色长剑,不知几位师兄有没有看见。”
此事赫连有些奇怪地说道:“当时我确实记得师弟手中有这么一件物什,不过当时师弟醒来后,便一直手把此剑带在身上。不过这几天看来,就不再瞧见师弟有使用过的迹了。”
其说话间,有意无意地往墨逸手指上所戴的储物戒瞧了一眼。
墨逸自然是理会他的意思,但此刻自己神识依然是被封印的样子,所以不太可能会被神魂不清的自己放入储物戒中,这般凑巧,自己清醒而来时此物便消失了。
因此,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便淡淡道:“我还是到处转转吧,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随后又随口问道:“不知几位师兄是否有此地地图,我想确认一下我们到底到了何处。”
徐子文闻言,毫不犹豫地一拍腰间储物袋,取出一块皱皱巴巴的皮质似的层层叠叠之物,扔了过来,并说道:“这一月来,虽然前半月大半时间都在休憩,但也是走出了当时那人所属的壑灵宗所辖地盘,此物是所绘制之物,墨师弟不妨拿去一观。”
墨逸接过地图,微微拱了拱手,悠然走了出去,留下几人处于一室。
虽然明显觉得几人隐瞒了什么,但见对方不想明说的样子,还是并未多问。
自己神魂颠倒此段时间怕是发生不少事情。
思索间,便独自一人走出了所在的营地,大步跨上了远处一座颇为显眼的孤峰,想到视野开阔之处,缓解自身烦闷的心境。
到得峰顶之时,反而觉得此峰有些太矮,又目之穷尽处的绵山比了下去,但习习的凉风拂过脸颊时,又忽而觉得清醒时刻比之沉溺在昏迷中欢愉万倍。
好一会儿后,才从怀中掏出徐子文所给的那张布皮,展开来看,方才知晓是一张三尺方形之物,弯弯曲曲的纹理俱是地形,而大大小小的黑点旁都带有各种标注,显然是从某处复制而来后,又添加了少许标记。
仔细看去,才看到图上东西走向的长条走廊般的模样的标注,正是云溪整块地图,倒是于自己以前所了解的差不多。
从云溪地图偏东北角方向,一条弯弯的细线标记,大半就是这些日来,一行人所走过的路线图,自己所在之处也算是深入云溪小半了。
看了半晌后,心中默记了几处地点,默默地把图折叠好,收入怀中。正在此时,却是觉得背后有人踏着轻巧的脚步走了过来,不由得回头望去。
正看见一袭黑纱的慕子梅走了过来,其坚毅秀气的面目显得十分坦然,倒是让墨逸心头郁闷之情消减了三分。
其人走了过来,拱手一礼后,便是开口道:“先前在营寨中便看见墨师兄神色安好不少,但身务缠身,此刻才来拜见!”
墨逸闻此,倒是脸色一松,随口笑问道:“哦!难道我些日子身子很差么?”
少女微微一愣,脸色有些郑重的反问道:“不知师兄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的!”墨逸不防对方居然会如此问一问,但还是神色一敛地回道。
此女微微低头,而后才是认真之极地说道:“自从师兄当日阻敌归来后,便是一直独处养伤,而赫连师兄等人都是严禁我等前去探望。但我私下听虞嫣姐姐与其他人议论师兄,说师兄您当时阻敌时,被敌人邪气侵染,连意识都模糊混乱了,甚至还出手打伤了赫连师兄,最后三位师兄齐齐出手才勉强将师兄体内邪气压制下去。”
“哦!,真有此时吗?”墨逸此刻也是眼神一眯,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神情。
黑纱少女眼见墨逸神色有些不一样起来,随后一缓后,接着说道:“我当时也不相信此事,不过有一次我趁几位师兄与虞嫣姐姐议事时。偷偷跑去瞧了一眼墨师兄,便看见师兄神色…神色异常之处了。”
见对方有些迟疑,墨逸也不催促,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处,背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而后此女剑眉一凝,才继续说道:“当时我从正面看了一眼师兄,只是瞧见一双令人发怵的眼睛,便是入冰窟般浑身不得动弹,而后就浑然不知地昏过去。只到第二日才转醒过来时,又无甚异样。”
此女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个字时,如蚊蝇般细语,脸上不知何时多了隐藏的一丝丝绯红,若不是墨逸目力非凡,说不定都察觉不到。
虽然不知此女为何突然间如此,墨逸也不去多想,只是摇了摇头,而后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当时我面目是否如这般模样。
说话间,伸手身前虚空一抓,晶莹的手掌中慢慢浮现一团白色冰团,慢慢涨至人头大小。然后墨逸另一只手伸出,在冰块上飞速的滑动起来,细小的冰屑便从四周不断地飞溅开来。
片刻后,墨逸才把手移开此时冰块已然变成了一个青年男子面貌模子一般。其面容与墨逸有八九分相似,只是那轻浮的神色,瞳仁中闪烁的奸邪之笑,以及带有丝丝弧度上扬的嘴角,看的让人大有毛骨悚然,背上汗毛竖起之感。
黑纱少女慕子梅往前一看,脸色便有些隐隐发烫起来,果然与其当时说看到的面容基本无二。
便是点了点头。
墨逸脸色此刻彻底阴沉了下来,只有他此刻才能体会其中滋味。
在十多年前,每当墨逸血脉异动时,神魂中便会浮现像冰块上的这样一张面目,而且随着年龄增加,这张面目便也随着自己的面容变化着。自己虽然尝试过驱逐过,但俱是毫无用功。
直到自己修成结丹期那一次,最后凝液化丹之际,神魂中却是突然感受了一个真真切切的如此面目的另一个神魂在识海中存在,并试图夺取自己肉身,最终还是自己惨胜告终。
自己一直以为那是进阶结丹瓶颈的心魔一关,但若是如此看来,恐怕并非如此才是。前些日子自身神魂受到那柄血剑影响,对身体控制丧失了去,多半便是那个面目的主人趁此机会夺走了去。
面前的黑纱少女见墨逸脸色变化如此之大,只是神色有些怪异地站在原地,不多说话。
似乎过了许久,墨逸才从沉吟中退了出来,对面前之人说道:“子梅师妹,当日你所看到的,多半是我修炼意外携带而来的心魔入体所控制的我的法身。实不相瞒,我对这月许时间,都无丝毫记忆,此魔恐怕是从我当日阻敌昏迷后便趁虚而入,直至方才我转醒过来。”
墨逸也不知为何,将这大半事情告知眼前自己都不甚了解之人。但说完后,却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而听闻此言之人,脸色却是有些煞白起来,尤其是“心魔入体”几个字词入耳,脸上少有地带了一丝恐惧之感。
此女也算非比常人,转眼间又恢复过来,心底虽然有一丝莫名的失落,但马上就觉得有喜色涌了上来。说道:“怪不得师兄前些日子如此怪异地吩咐众位弟子诸多事宜,搞得大家怨声载道。不过师兄此刻已然无事,便再好不过啦!”
墨逸见得对方脸上出现少有的一丝微笑,紧绷的心情顿然一松,随后才缓缓笑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此刻无恙,不是心魔假装的呢?”
对方眼神却是变得认真起来,微微抬头仰视墨逸道:“每个人的眼神是不一样,就算改变了,也会有原先的迹象,墨师兄的眼神更是与别人迥然不同,我怎会分辨不出呢?”
听闻对方有些天真的一眼,墨逸倒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而后往对方眼神中看去,却是觉得对方眼瞳中好似多了一些什么,而又说不上什么来。
黑纱少女见墨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睛,脸色有些异样起来,才勉强说了句:“师兄若是无事,我便要去接替巡视任务了。”
墨逸此时才发觉自己行为有些不妥,但也神色不动地说道:“便如此吧,今日我与你说之事,绝不容许第三人知晓。”口气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生硬。
此女呆了一呆,弱弱地反问道:“连赫连师兄他们也不许吗?”
墨逸抿了抿嘴,背过身去,悠悠地说道:“他们又不会观人眼瞳之法,否则先前就不会如此防备我了。”
少女脸上好似明白了什么似的,而后“嗯”了一声,微微道:“那师兄修炼之时切记勿要急于求成,需得循环渐进才是。”
说完,其人便转身下山而去。下山的身形有如清风般轻便,身后有如披了另一层黑纱。
墨逸听闻对方劝解的几个字,觉得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大概是徐子文等人次次嘱咐那批弟子修炼事宜时听来的,但心头也是一暖。
山头的微风渐渐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