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陆明骄显然不吃这一套,话音刚落她便钻了若云胳膊直直往外头冲去。若云一惊,连忙拽住了她左手往回拉,嘴里急道:
“使不得啊小姐!这儿可是军营呐!”
这一片子全是五大三粗的粗野男人,小姐如此容貌又痴傻了,出去可不是要羊入虎口?
然而她怎能敌过自幼习武之人的力气?虽则陆明骄现下不知道自己有那本事,可蛮劲上来了一把就要将瘦瘦小小的若云甩到一边去。主仆二人这时都忽略了那已经到了跟前的脚步声。
若云只是心头一悲:
如今小姐竟是要打她这个自小伺候在侧的丫鬟了!
可手上却不能放,她往后沉身,竭力拖住她。
陆明骄嘟了嘴,皱起眉头同她犟上了,躺了十来天的身子有些乏力,她却不在意。一步一步往外踏。若云急煞,干脆一把放了手。
二人俱都狠狠摔下。
陆明骄一愣,有些害怕地闭上眼。却不想并未倒在地上。
一只硬邦邦的硌人的大手接住了她身子,扶正她站起。
若云惊呼,随后硬忍住。
陆明骄倒在那铜墙铁壁似的一堵墙上,有些奇怪。于是睁了眼,抬首一看究竟。
那大丹凤眼芳华天资,氤氲着一派天真懵懂伴着几分好奇。一张脸俱是同眼睛一样的神色,却无端绝艳纯然。
她本是冷冽的气场,五官也是那贵气逼人的样式。这般模样,虽违和,却又别有一种风味。
楚定澜入目便是这姿容,一时顿住,移不开眼。
陆明骄怔怔看着这个将她揽进怀里免得她摔倒的人。
她略略歪了头。
这个人,长得讨她喜欢。
就是看着有些凶,不好惹。
可娘呢?
她要见娘,这是谁?
楚定澜送了手,打量起了闯进他怀里的女人。
那日将她带回来叫人医治后,她便再没有醒过。今日醒的倒是提前了几天。
想到了什么,他眸色暗了暗,语带深意:
“陆四郎安好?”
一旁跪坐着不敢起身的若云听得这话,登时一个激灵。她忙膝行上前磕了个头,结结巴巴道:
“世子……我家郎,小姐大病之后有,有些不同……前尘往事俱都不记得了,还请您高抬贵手,莫要追责……”
她一双圆眼睁地老大,眼中全是恳切。不似作伪。
然,楚定澜是个见惯奸邪计量的,即便这丫鬟再可怜,也不可能让他真就这样信了。
毕竟,这金陵陆四郎女扮男装欺瞒世人便罢了,还身在逆贼吴自闯的贼窝里头。
他找了漫山遍野,只寻得吴自闯的那把长刀。他的人却不见踪迹。
一直到后山头,才看见一人躺在沼泥之中不知生死。楚定澜便屏退众人上前查看,却看见的是那同他一般名满大晋的殊华公子陆四郎陆明骄。
说来也巧,陆四郎露脸的几回他恰巧都不曾遇上。,这陆四郎本就鲜少出现于人前。见过他面貌的人顶多一只手的数。大家至多知晓此人身子不算十分好又无心官场,只爱游山玩水更不同他们这些个权贵子弟玩耍,唯爱偏安一隅。再有个世家显贵镇国公由着他,他便真的拒绝同勋贵的来往。
若非他衣里露出一角的刻着陆明骄字样的绝顶碧玉玉佩,楚定澜也是认不出来的。
他从前未曾见过他样貌,还曾不将这个世人口中和他时常争抢第一美男子位子的陆四郎放在眼里。
如今一瞧,他倒是知晓了为何他能同他争上一争。
着实是个好相貌。
据那吴情招供吴自闯是个四十多岁的,这陆四郎显然不符。
押了他上来辨认,吴情也是一惊。
那神色楚定澜看得出,是真个惊愕。
随即他便沉了脸,明灭不定。
这陆四郎竟会出现在此,衣衫破烂无比便罢了。右肩还有一大块极重的伤……楚定澜冷着脸上前探一探内息,也是元气大损的势头。
他有心询问,却遍寻不得能解惑的人。
而这陆明骄又是镇国公府大房的嫡子,更是唯一一个儿子,同是在朝为官的,只要不痴傻自然就不会不管不顾。
虽不知为何他会在此处,但若捎了这重伤不治的陆四郎回去,镇国公府便欠他一个大人情。
两厢一权衡,楚定澜于是抓住了他前襟要拎起身,却不想那衣衫实在破烂地过头,他手劲又大,只听得一刺啦声,这身前衣服便都被他撕了下来。
他一顿,却也无甚不自在。
同为男人,能有什么大碍?
当下便再拎了里头里衣一来,这里衣松垮,叫他一拎掉了一半,露出陆明骄那伤痕累累的右肩,和胸前的……布条子?
楚定澜本生疑,待得看清了,登时沉了眼色。鬼使神差地,他伸了手摸了摸那裹得紧紧的布条。手上使劲,往下一拉。
楚定澜心头先是一窒,随后神色大变。他噌的站起了身,引得后头的部下也以为发生了什么一齐纷纷拔刀,何霸天喝到:
“将军如何!”
楚定澜一时没有回话,何霸天一惊,心道将军竟会这般警醒,定然不好便抽了大砍刀瞪着眼要上前。楚定澜终是缓过神来,厉声何止住了他。而后脱下身上铠甲的披风,将这叫他好生吃惊一番的“陆四郎”裹得严严实实地打横抱下了山。
一干将士就这般看着将军不知抱了个谁匆匆向山底下走去。
何霸天这才反应,道:
“停什么?快快跟上将军步子!”
众人齐齐称是,有那机灵的小卒举着火把上前给楚定澜照着看路。何霸天本暗道孺子可教,借着火势眼尖地瞧见将军两颊斗微红了不由骂道:
“吕四儿,仔细着你狗爪!怎地这样没眼力见?你那火把将将军的脸都熏红了!”那小卒闻言一惊,连忙离远了些。
楚定澜一噎声,步子一顿,而后转头狠狠剐了眼何霸天。
何霸天被那阴恻恻的眼刀子弄得一愣,摸着鼻子缩头呐呐道:
“将军这怎地又不快了……?”
定是嫌弃吕四照明地不好。他忽的恍然大悟拍个拳,夺过了旁人火把一脸殷勤地跑上前给楚定澜照起了路。
……
楚定澜掐灭了那回忆,看一眼瑟瑟发抖的女婢,而后招了三个军医前来诊治。
陆明骄见那铁狼样的放了她,于是大咧咧上前摸一摸若云的头,咕哝了几句人听不懂的。也不再闹着要出去了,却在这主帅营里满脸好奇地扣扣摸摸,活脱脱就是个孩童。
若云无力地看着,这摸人头安慰人的习惯看来倒是没变。
人楚定澜瞧着军医鱼贯而入,陆四郎这只着里衣的模样却有些不大好。他于是要脱了身上外袍给她,却不想这痴傻了的陆四郎颇有些脾性,竟然誓死不穿。那一双还长着茧子的纤长玉手在他脸上呈爪子模样来回晃着。
楚定澜一把握住那作乱的手,冷笑:好啊,倒是要抓花他的脸。
眼底的复杂探究一时间收了起来,他也是个极有脾性的。手上动作用了力,非要给她裹上。
陆明骄见他竟然不依着她,顿时生了气,张口“呜呜哝哝”地咕哝,脸上气急败坏,竟是要上了牙口给他一个牙印子。
楚定澜本就不是个脾气好的,这绝色陆四郎稚儿般耍无赖嘟嘴的模样是看得他身上一紧,颇有趣味。但军医快到了,他可不能容了她胡闹。
当下飞快出手点了她的穴位,叫她一下子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于是这外袍便很是顺溜地上了她的身。楚定澜瞧着还觉得不大对,思索一番翻出一块纱布遮了她的脸在脑后打一个结。
这之前诊断,也是如此。
陆明骄这茬子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陆明骄躺在床上瞪着一双分明的美眸,眼里全是不服气。若是她能动弹,定要上去咬上两口无疑。
若云悄悄挪到了榻前,瞧着那三个老军医轮流诊脉又摸索脑后,心中急切非常,再顾不得那玉面阎王楚定澜的一身逼人煞气。
楚定澜大马金刀潇洒俊美地坐在一旁,将几个大夫的面色都尽收眼底。
这三个军医,都是资历颇深名望极高的。方才他细细瞧了一遍,三人的面上都有些不大好的意思隐隐透出来。
他看一眼陆明骄,而后沉声发问:
“如何?”
年纪最长最有威望的那位秦老先生顿了一顿,然后捏着稀疏的胡子叹气一般正了面色:
“经脉毁坏半数,脑后淤堵重矣。不过老朽细细查探一番,这淤堵却并非是因为重物撞击。倒像是……”他耷拉着的眼射出一股精光,楚定澜肃了脸,静听:
“倒像是服了甚么阴损药物,伤了脑子。不过,依老朽看量并不算得上多,至少这位…郎君此刻眼中清明,假以时日有五成把握能恢复如初。现下这个稚儿的模样,约摸回到了五六岁时。再有这经脉,却像是被人用甚功法打废的,需得好生将养。否则这一身好武艺当真就白费了。”
楚定澜闻言,略垂了眼。他淡淡颔首,目光重又转到另两位大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