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淡点个头,不欲多言。
昔日的对头,本无什么交情。
五年未见,早已物是人非。
陆明骄算不上惊喜,也没有多少厌恶。
上一世和常榭,他们争锋相对到她十二岁。
常榭似是大她一岁,提前离开了族学,不知去了何处游学。
这一世,她十一重生,第二日便不再去学府报道,自行求学习武外出筹备。
从前小儿的争斗,早已被她忘在脑后。不过若要算上一算,她与这位昔日对头,当真许久没见了。
以往的记忆在那雨夜一股脑儿塞进来,占满她的身体每一处。
找出陷害陆家的黑手,覆灭腐朽的楚家王朝,才是她的心心念念。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在意,常榭往前一步,眸子里幽幽翻涌起一卷黑云。
陆明骄被这动作所引,抬眼:
“有什么事么。”
她不觉得,常榭找她是为了叙旧。
常榭也确无此意。
他平淡的眸子里忽的动了动,颜色有些深:
“此处无人,我的话,望你静听。”
一阵风过,他披散半数的发随风浮动,素淡一身站着,颇有仙风道骨之气。
陆明骄被他这不知哪里来的庄重所挑起了丁点兴趣,起身懒懒瞧着他。
常榭平静直视着她的眼,说出的话却如同天雷滚滚劈下。
“陆明骄,执着过往云烟,不是好事。”
“你起兵造反,注定不能成功,这是命数。”
“偏执太过,易生心魔。”
“这天下,需要的不是狼烟四起,而是太平安宁。”
……
他一字一句,不急不缓地说着。
陆明骄却在这一句句中猩红了眼。
过往云烟……起兵失败……
他是如何……如何知晓的!
过往…,还能有什么过往?
无非便是她的上一世!
她站在原地,心神大震,连带着身子都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事,除了她,如何还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若有旁人知晓,那势必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他后头说的什么,陆明骄都听不见了。
眼前说话的仿佛已经不是人,而是……鬼魅。
常榭似是有些许怜悯,一把能让人心绪安定的冷玉嗓难得沉沉:
“陆明骄,我盼你好好活着。”
鸟雀飞过,四下寂静。
她仿佛在烈狱中走了一圈,艰难地挣扎爬上来,浑身的煞气几欲毁灭这世间万物。
陆明骄死死地盯住他,已经带了杀意:
“你,是谁。”
静静矗立的常榭见她如此模样,心中一叹。
凭空生出一股埋藏已久的悲。
若是不走这条路,她还能活下来。
“人,怎能与天争。”
“我在栖凤山修道五年,算尽天下事。”
头一件,算的就是你。
他一双眼忽的显几分疮痍。说不清是怜悯还是悲叹,抑或是重重交叠。
“若我偏要与天争呢?我能重活一回,便能重活第二回,三回。”陆明骄绷了脸,心绪已经回缓,她虽仍有怀疑,却不会质疑常榭说的是假话。
栖凤山,玄真观。
原来,他是去那里修道了。
卜算之术天下闻名,只是不能轻易泄露天机。
她的重生,她的谋划,她所要做的一切。
而他为何,又突然来提点。
她将满心的问,全都摆在了脸上,无一隐藏。
常榭看在眼里,默了默才道:
“我不会害你。我能推算出此事,势必旁人也能。天命不可违。”
剩下的,他没有再说。
陆明骄却全明白。
势必……有旁人来阻挡她的路。甚至意图诛杀她。
她沉默:
“你泄露给我,为的是什么。”
常榭只觉得心口一闷。
为的是什么……
他闭了眼,依旧飘然淡淡:
“为的天下苍生。”
陆明骄离去时脚步算不得稳。常榭遥遥看着她背影,憋在口中的话良久才呢喃出来:
“为的是你能活着。”
为的是我能,带你走。
竹林摇的更猛了,这低声,只能说与风听。
你不肯走,天道便会逼你走。
陆明骄,你太执着。
身后站的人,突然出现,也不知看了多久。
他摇摇头,满面的不赞同。
“师侄何必这般慈悲。你我领命下山,为的就是惩奸除恶。既然推算出这陆明骄是恶,寻个法子再杀一遍就是。何苦如此相劝?他能凭着滔天恨意再生一回,便不可能听得进你这番话。”
“莫要悲悯了。后日,我会借旁人手杀了这灾星,你且在旁边看着。”
常榭不动,良久转身,看向一身灰袍的师叔:
“不必如此。”
道人一皱眉:
“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还想袒护他不成?师侄,你是玄真观最有资质的弟子,公认的下一代掌门,为了一个昔日同窗便要置天下于不顾?如何对得起掌门师兄的谆谆教诲!”
常榭一双眼已经再无风波。
“我自有定数,还请师叔莫要犯我忌讳,早早住手。”
“……师侄!”
——
陆明骄回府后,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一天一夜。
月夫人等忧心,俱被她拦下。
好在隔日,她与平常无恙地出了门。
手中有线索,却是燕云府那块的。陆明骄领了人,低调打扮去了那处。
果不其然,翻入知府书房里,有一堆三年前的旧物。
她翻出墙细细查看,是密谋一半被黑墨划去几道的折子。
布下暗桩两年多,这是查到的第三起。
陆明骄上马,折入燕云府边城的一处酒楼里少做歇息。
夜中却忽然有些不对劲。
是厮杀声!
她起身,一把拿过到,新打的刀却远不如叱风顺手,差点掉下。她带来的人不多,被这夜袭一激,去了不少。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漆黑的夜里只听得刀剑相碰。陆明骄这几天练武时有些吃力,今日对付起来也不如以往。
好在她身手极狡黠,难以受伤。
手下在她令下四下奔逃,她翻身上马,周围却忽然亮起一簇簇火把。
手中长刀高举,火把刺目,她一把砍断来人的头。
林子深处,一双眼若深渊,吃人不吐骨。
长刀破空,矮身风一般偏手斩人,火光下一双眼凛冽狠辣。
果真,是他啊。
到底是他,还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