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相爷又去哪了!”
噼里啪啦一阵的翻箱倒柜,陆明骄一会子惊喜,一会子急切。
若云上前劝阻两次,均被漫天飞舞的各式玩意儿给砸退了。于是默默蹲在墙角,一脸幽怨地等着陆明骄折腾完。
她心里默默叹口气。
这屋里头变了模样怎会是因为夫人发了际,分明是小姐你后来用坑蒙拐骗搜刮来的钱财办置的。
破烂儿弹弓是你九岁时偷偷打了二老爷和二少爷四少爷后被你扔进国公爷的恭桶里毁尸灭迹了。
至于那一背绿毛的什么龟相爷,早被三夫人的丑猫叼去吃了,您那会子还强忍着泪给它埋了个龟壳冢。而后偷了四小姐最贵重的一双东珠耳串子当了,说是要买纸钱烧给龟相爷。结果转到了零嘴儿一条街就把这事全忘了,兴冲冲买了一堆糕饼回去吃得积食三天。
……还有还有,一堆子事若云忽然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就这么瞧着自家小姐前尘尽忘的孩子模样,眼里不知何时涌上了一圈泪珠。
若云自十岁起,便再也没见过皮猴似的偷摸着捣乱的小姐了。
一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晚上,那会子小姐十一岁,正下了族学飞奔回来,怀里还裹着抢来的半只烧鸡。
她们主仆俩蹲在后院屋檐底下吃的狼吞虎咽。
这饿死鬼的模样是不能让别院的人瞧见的,不然免不了又是一阵明朝暗讽。
盖因月夫人穷得不能再穷,虽得老爷老夫人照料,也不过杯水车薪。
仆人哪个不是要发月钱的,她份例又才几个钱。
而照看这一说,又可分为诸多等级的照看。
比方说你给快馒头,可以叫做照看。送你一座金山,也可以叫做照看。
两位老人家这个照看么,当然不止给一块馒头,是给了许多块。
不饿死,能吃饱穿暖,有先生教养便是了。
剩下多余的钱财么,想想便罢。
送来的什么稀罕玩意儿,陆明骄不能卖。她老爹战死地惨烈,朝廷里拨下来一万两抚恤金意义深重,她也不能动。
而她又是孩子,是个孩子么,那自然是嘴巴里有些东西要嚼一嚼的。如果这世界上的孩子小时候不爱吃零嘴,那么他便枉来人间一趟。
若云时刻记着自家小姐七岁时教诲她的这个大道理,一点不敢忘。
所以她跟在小姐后头,日日谨记嘴巴里要嚼一嚼,一度吃成个圆球。
后来陆明骄会把心眼玩溜了,便日日坑她同窗。
今日比赛摇骰子,输得那一方请吃酱板鸭,她偷摸出老千,十次赢九次。还有一次权当放水防止他们恼羞成怒。
明日比谁敢趁夫子睡觉拔他胡子,拔不到的请吃十个苏记大炊饼。她提早准备了好,拔了门房养的山羊毛搓了搓鱼目混珠。还作势要告发总同她作对的陆明恒,逼得他上供了一个月的零花钱。
后日比赛弹石子儿,弹不上房顶的请吃一盒烟云斋的桂花饼带糖渍陈皮。她往鞋里垫鞋垫,仗着武术底子厉害一弹一个准。
就这么日日坑着,他们才能总是嘴巴里嚼一嚼。
好在月夫人对于他们的此种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知道自己女儿吃不到甚么好东西,自己又没有钱财,便也回回帮她瞒着。
只一样夫人不纵着她们:不许在人家没有规矩,不可丢家门脸面。
是以陆明骄在外头,一直是个人人称赞的十好少年。
就是这么个日子一天天过着,小姐也越遭老夫人老公爷的待见,长房的日子越发地好。老公爷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头一个给她送去,只盼望着这个嫡孙能够给个笑脸。
可便是那一夜风雨交加,小姐洗了澡睡了一夜,整个人却变了。
风雷阵阵里,她一早醒了,却见自家小姐不见了。
找了半晌,却看见她孤身一人坐在屋顶上。
身上透湿。若云一惊,小姐竟是就这么坐了一夜。
陆明骄明明离她离得不远,却好似远在天边。
清冷,孤寂,幽寒。
乌云散去,她沐浴在月色下,犹如九天之上最孤寒不过的神祇。
遥遥抬眼,望下。
最熟悉不过的墨韵的眸子里,却再无那一点滴溜溜的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暗藏在古井无波表面下的冷冽阴寒。
便是那会,小姐整个都冷了。
若云说不上什么由头。可在触及那目光时,忽然就浑身一凛,心底生寒。
是畏怯……还是恐惧。
便是这一夜……便是这一夜。小姐再不偷摸插科打诨,也不再搜刮坑蒙同窗钱财。而是将眼光转去了金陵城里。
乔装打扮去赌钱,赢得盆满钵满,长房里头的日子越发好了。
可她依然是冷的。仿佛这些于她来说都是无所谓。
若云看不懂。
后来陆明骄再不顽皮了。尽心完成课业,剩下的时候便勤加练武。
所有人对她的功夫都赞叹有加,国公爷几次三番授意传位给她,她不接。
而后便是长长出门游历了。再有的,是吓得若云差点晕死过去的孤身闯大漠,招兵买马谋逆天下。
她不懂小姐如此做的缘由,却一直信着她。
可却……成了这样。
陆明骄身上背负着多少担子,若云是清楚的。
她女扮男装,长房的唯一血脉。二房三房给她使了多少年绊子,想除去她多少年。若云再蠢,也不会看不见。
月夫人懵懵懂懂的,每日只知道吃斋,而后就是给已逝的老爷祈福。
自己的孩子,也不曾日夜看管。
若云心中渐渐寒凉。
也不知道这次回来,小姐该如何应付那些心怀不轨的贼人。更可气一点……那畜生不如的楚定澜,对小姐做了那般的事。
她虽后来看到了那颗守宫砂,悬吊的心放了放,却还是不信那狗贼。
他回回看着小姐那垂涎欲滴三尺不尽的模样,若云没有一次掠过了的。
思绪渐渐飘散。陆明骄大大翻来找去了一通,也说不上开心还是不开心。
正有些垂头丧气的坐着,门却忽的动了动。
陆明骄转了头,忽的闻到一股清甜香味,顿了顿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糖渍橙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