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时心头憋着的戾气一股脑上了脸。那本该俊美赛魔神的一张脸,全是明晃晃的怒色,更有一股子狠厉,是在血海中千万次厮杀出来的磅礴可怖,一眼就能让寻常人两股颤颤。
陆明骄有心昂头,做出小爷我什么都不怕的模样。
然而她现下失了忆,又回到了五岁的时候,怎可能经过后头的千百般厮杀?
自然打心眼地地就被着浑身冒着杀气和煞气的男人吓地一咽声,她大眼略有些怯弱地瞥着楚定澜,两条长腿下意识地卷了起来,露出一双沾满了湿泥的脚。
身上还疼着,陆明骄却不敢再出声了。只是憋气抿嘴竭力地往后挪着,也不管身后有什么,能离他越远越好。
清早的河水清清,可见湖底卵石的水中连鱼都不见。
水草飘摇着那么几根,随波而动。
天光盛大,橙光还留有一点余存。
陆明骄就这般披着发,一席白衣,左手撑着地,背后是一潭碧波。
美景,美人。
本是不同的东西,不同的美。
相互便交映了。
楚定澜本是浑身怒气冲冲,却猝不及防看得这么一副浑然天成的和谐又突兀的景象。
他紧绷的下颚微微动了动。眼底不知何时已经深幽。
他知道陆明骄生的极好,甚至与他都不遑多让。
昨日她初醒倒入他怀中,他也承认了她长得好。
可左右,不过一句长得好罢了。
与他的皇图相比,长得好能算什么?
陆明骄确实是生得一张叫人忘不掉的脸。
说美艳,却没有媚俗。说英气十足,又不是男像的冷硬。
眼儿总得来说是个丹凤眼,却又有些向杏眼靠齐,流转间可美可冷,从前却多数是阴桀的杀意。
鼻子高挺极了,是寻常美女都没有的,比起西域的高鼻深目蛮子也不逊色,却又没那么挺地要冲破天际。
唇不大,颜色也淡,可分外吸引人。若真仔细看了,保不齐想上去亲一口。
她的相貌,实际上是男女皆可的美人。
皮相骨相俱是最顶尖的。一身男装时,桀骜不驯非常,俊美地另多少闺阁闺女发狂。
身量高挑极了,举手投足是许多男人都比不过的肆意霸气。
可头发散乱下来,将粗粗的眉毛洗了,却又绝色无匹的一个女人。
楚定澜不知道陆明骄男装时是个什么样子,可现下看着这有好像那么一点女儿家羞怯姿态的陆明骄,真个是叫心如玄铁的他都愣神了。
绕在身上的火气,无端地散了半数。
楚定澜到底是无奈。他只觉得头疼。心觉将来若有了这样的儿女,定要好好地打一顿教教规矩。
半晌,他瞧着陆明骄露在外头的两只脚。向前了两步,忽的一把蹲下,不顾陆明骄显而易见的挣扎把脚踝抓着,强行掉转个方向而后放下,冷硬道:
“自己将脚洗干净。”
陆明骄绷着身体,正害怕,心里憋的气没出发,闻言陆小爷的傲气又上来了,才不肯听他的,把一双脚往边上的草丛里藏了藏。
“不!”凭什么就要听他的话?
他陆小爷可不伺候!
这么着一双脏地要命的脚又在草丛里扑腾,湿泥给她踢得四溅,楚定澜即便要躲,她便趁机换一处再踢,身上于是不可避免地连着遭了几个脏兮兮的点子。
楚定澜的耐心终于完全被这泼天的泥点子阵弄没了。
这无赖至极的模样,甚至让他无端地想到了一年前攻打莽草山的光景。
那阴险狡诈的逆贼吴自闯便也是这般无赖。
仗着自己熟悉地形,四处布下陷阱,引诱他上前试探,而后不知从哪里寻得了上百桶掺了臭粪的污泥,里头还阴狠地放着甚吸血水蛭,夜色里一股脑儿地从哨楼上倒下来,三百精兵居然都被这臭泥粘了一身,熏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哪里还有空攻上去。
他虽瞬时躲闪开了,可被何霸天那蠢货一嚎,到底上前解救部下。
这脚上,自然不可避免地,粘了些不想粘的。
正面色漆黑,长剑拔出来等着下一轮的机关,那吴自闯突然顶着粗噶的嗓子站在山中老林里肆意大笑,接连口出秽语,狂放肆意竟比他这个大将军还厉害:
“人人都道惊绝公子楚定澜玉面阎王,镇疆修罗,却竟然敌不过我吴自闯小小一桶掺了粪的泥巴?可见所谓战功赫赫,也是谬论!这般还要作甚将军?不若乖乖放了兵器由爷爷我上前看上一看容貌,来这山中庭院里当个压寨公子,我这金银财宝样样俱全,比起你那拼了命的打仗挣前程可不是要舒爽地多!”
九尺男儿,最听得不得的就是这一类的污言秽语,偏偏那吴自闯还不知死活地加上一句:
“若真个有几分姿色,待得我攻下大晋也能赏你个才人当当!”
甫一说罢,四下登时都哄笑不已。
他们这一群人,身在一片恶臭里,面色更是臭地发青发紫。
楚定澜当即便黑了脸,浑身都是煞气,立马想要拧下他的头来当球踢。这般对于青楼妓馆里的娘们儿相公说的话,竟也敢轮到他嫡亲皇孙的身上。
可见这吴自闯,无视大晋皇权,肆意张狂到什么样的地步!
何况士可杀,不可辱。
吴自闯,是他心头大患,除之而后快,杀之而心舒!
若是在他面前被擒住,定要五马分尸拖出去挂在闹市之中引入围观。便是想入坟都没有份。
……
阴戾之色渐渐地涌上了他的脸。楚定澜不言不语,只是这样冷冷站着,却直直让人不敢造次。
陆明骄就这么地停了脚上扑腾的动作。没由来地,她就是怕。
这人眼睛里面好像有波涛骇浪似的血色,真地像个她在小人书里看到的张牙舞爪的修罗。
虽长得比修罗好看太多,但却是一样的吓人,甚至更可怖三分。
人的天性便是趋利避害,陆明骄不得不承认,此刻,陆小爷怂了。
美眸四下滴溜溜转一圈,她想到门房儿子二狗每每被打,便哭的嘶声力竭,抱着他爹的腿喊着知错了,于是也就挨几下,便真不打了……
这叫个什么……叫,声东击西?弯曲有度!
可,可他可是陆明骄,这般,是否不妥?陆明骄憋嘴。
忽的,她眼尖地瞥见他好像要抽了剑……
抽剑作甚?可是要刺他?!
她容量不大的脑子里,来回转了半天竟只能想到这个。
不管了,眼见着那人脸色忽的狠厉,好似要吃人,陆明骄忙踉踉跄跄地膝行上前,一把抱住了那笔直有力的精壮长腿,将头贴在他裤子缝上,脸上的脏污和眼泪都趁机往他身上抹,一面哭嚎:
“灼灼没有自己洗过脚!灼灼不会!哥哥不要杀我……!灼灼害怕!”
楚定澜本回过神,却猝不及防看见了陆明骄身后有条花蛇,当下紧了脸,拔剑要上去砍了。
却不想陆明骄这傻子忽然唰一声窜过来,抱住他大腿哭的涕泪横流,嘴里胡乱嚷着自己的小名,原来竟然是以为他因为她不洗脚所以要杀她。
灼灼……
他面色登时奇异起来,在陆明骄和吴自闯身上受到的气也莫名地散了散,无语凝噎。
楚定澜瞧着她紧紧抱住他大腿,在他身上胡乱蹭动,有那么些许柔软在他结实的腿上拂了拂,他一顿
眸色深暗,楚定澜喉头滚了滚,看向犹自还在闹腾的陆明骄,神色明灭不定,心中是不合时宜的惑色:
他记着那夜扯落缠胸布时,虽看得出是女子,却分明是平板的一面。
怎地现下竟好像也是有些的……
可偏偏楚定澜虽然懂得这些,却无心浪费时间,加之眼光奇高,大大小小的事务繁忙不已,更懒得去找这种乐子。
他是怔愣的。
偏偏这个抱着他死活不肯撒手的人儿,这时候还仰起一张哭的殷红红的脸,被泪水洗的红红的唇还要命地冲着他瘪嘴,而后一撅……
“灼灼不会洗脚,哥哥帮灼灼……”
楚定澜竟然像是着了魔一样,要拨开她的手莫名其妙地转了方向,反将她拎了起来,而后更是做了件惊世骇俗的事。
那大手抱孩子似的抱起她,去了另一头水草少的岸边。哭的一嗝一嗝的傻子美人被他揽在身前,将一双新旧泥巴交加的脚大喇喇伸出来,上头已经结了厚厚的泥壳。
他不知怎么地,居然捧起那不堪入目的脚,而后充当成了伺候人的老妈子,本该拿着刀剑的修长大手捏一只比他手还小些的脚,伸入清清湖水之中,认真地搓洗着上头的泥屑。
陆明骄的脚慢慢地出现了原来该有的模样,污泥随着水流被冲刷而下,白皙若玉的一只脚丫子这才露了出来。
只是露出来的一只脚同人似的,五根脚指头根根分明修长,指甲盖圆润好看,没有半点赘肉在脚上。
天光照来,更是玉都不能及了。
陆明骄虽见这人突然就不杀她了,当下便觉着这一通弯曲有度是十分有用的。
加之他给他洗脚的力气虽然太大,弄得她脚疼。但洗的干干净净,脚上也不糊的难受了,便也觉得可以。
于是自然地伸出另一只塞进他手底下,楚定澜手顿了顿,竟也继续洗了下去。
偌大的碧波湖畔,只有一黑袍的俊美谪仙男子面色诡异地给一个白衣美人洗脚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