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也没料到大浪和双鲤此刻会出现在这里,不由错愕道:“大浪?双鲤?你们怎么来了……”
双鲤看了大浪一眼,小声答道:“方才路过此地,听见有人唱歌,就过来看看……”
大浪目不转睛地看着心莲,眼神惊疑而复杂。我本以为大浪接下来会生气,会愤怒,会冲上去质问心莲……可他却只是默默地看了她半晌,微微一笑,轻声问了句:“娘子一向可好?”
心莲强忍着不让泪水夺眶而出,努力地笑了笑,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大浪淡淡一笑道:“那就好,请多保重!”说罢他毫不迟疑地转身快步离开,双鲤也紧忙跟在他后边,与他一起走下了小丘。
心莲痴痴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决堤般涌出,慌忙用袖子掩住了脸,偷偷啜泣。六皇子好似已经大醉了,并没有留意刚才发生的一幕。他靠着栏杆又饮了几杯后,便招呼左右过来,扶着他离开了山亭。心莲也忙擦擦眼泪,冲我和小五福了一福,抱着琵琶离开了。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我一时间都没能缓过神来。待他们走远了,我才吁了口气,长叹一声,心情很是复杂。抬头看向小五,他却好似并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只是无奈地冲我摇了摇头。接着我们二人便一起沿着原路返回,又顺阶下了小丘。
我想起刚才小五的笛音,便顺口问道:“小五,是不是要有战争了?”
小五一怔,问道:“何出此言?”
我答道:“刚才听你吹笛,笛音中仿佛有刀剑铮鸣的杀伐之声……”
小五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我,笑了笑,并没回答。
就在这时,我发现前方桂树下有个黑影一晃,紧接着又是一阵窸窣地响动。我吓了一跳,忙定睛看去,却见败类正猫着腰蹲在树下,专注地往草丛里看着什么。
我纳闷地走过去问道:“喂,败类,你干嘛呢?”
“嘘!”败类连忙摆摆手,示意我别做声。突然,他猛地往前一扑,紧接着大笑道:“哈哈哈!抓到了!总算让老子抓到啦!”说着就见他站起身来,两手紧紧抓着一只小白兔。
“呀!小白兔!”我看那小兔可爱,刚要上前去细看,却听身后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抓到了吗?抓到了吗?”
我回头看去,只见身后跑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这小姑娘头梳双环髻,系着彩色丝带,带着花冠;上身穿樱桃红色印金短襦,下身着绣花百褶裙;团团的一张脸,淡淡的双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仿佛透水一般,手上的红纱灯映得她小脸儿粉扑扑地,跟个瓷娃娃似的,十分俊俏可爱。
“抓到咯!”败类说着,把小兔子往小女孩面前一递,得意地笑道,“我就说我能抓到嘛!拿着,小心别再让它跑了!”
小姑娘乐颠颠地接过了小兔,十分感激地冲败类一笑,两颊立刻现出浅浅的梨涡来。
“玉檀?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小五看着那小姑娘,诧异地问到。
玉檀转头见到小五,讶道:“哎,五哥哥,你也在?”
小五点了点头。
玉檀笑道:“我本是来找玉空姐姐赏月的,谁知她却要去跟人对弈,我看着无聊,就抱着小玉出来玩,谁知小玉不听话,跑掉了,多亏了他……”说着,她笑着指了指败类。
败类忙挠挠后脑勺,憨憨地一笑:“我叫败……白雷!”
玉檀抿嘴儿一乐,抱着兔子冲他点了点头,转头望着身后远远跟上来的几个提灯侍女,甜甜地一笑:“我得先回去了,改日再谢你!五哥哥,告辞啦!”说罢,她转身轻快地跑过去迎上那几个侍女,与她们一起往前走去。
那边玉檀都已经走远了,这边败类还在咧着嘴踮着脚张望呢。脸上沾着也不知道在哪儿蹭的一块泥土,看起来十分滑稽。
“喂,都走远了,还看哪!快把脸擦擦吧,跟花脸猫似的!”我笑道。
“啊?脸脏了吗?”败类急忙用袖子擦脸,嗔怪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完了完了,这下我玉树临风的高大形象大打折扣啦!”说得我和小五哈哈一笑。
“这小娘子是谁啊?”我问小五道。
“她是福宁公主。”小五道。
“什么?公主?!”我和败类异口同声地叫道。
正要细问时,却见皮皮在前方石阶处冲我们招手道:“哎,你们快点过来吧,集合啦!要回去咯!”于是,我们只得先放下这个话茬,与小五道了别,快步走了过去。
一路坐车回到酒楼后,众人便各自散去。我见大浪神色缓和,并无异常,不由问道:“大浪,你还好吧?”
大浪反问道:“当然!为什么这么问?”
“心莲她……”我小心翼翼地提起。
“呵呵,只要她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大浪微微一笑,“至于她是否在我身边……并不是那么重要。”
“啊,你还真豁达!你就不想知道她为什么离开这里,为什么会在御苑出现?”我问道。
“唉,知道又能怎样?”大浪叹道,“我相信她一定有不得已的缘由。我不会问,除非……她自己说。”
回到小院,我一时睡不着,便披衣坐在院子里望着月空想事情。
泡沫摇着大蒲扇走出来,问道:“怎么还不睡?”
“你说,心莲怎么会在六皇子身边呢?”我问道。
“这话问的,有高枝儿谁不攀啊?”泡沫不以为然道,“跟着皇子,总比在我们酒楼瞎混要好!”
“那倒也不尽然!”我摇摇头道,“今天看她那样,好像满腹的委屈没法说出来似的,人也憔悴很多……”
“那就是六皇子难伺候呗!”泡沫笑道,“你呀,别老瞎操心了,大浪都放下了,你还琢磨个啥?”
“唉!”我叹了口气,低声道,“说实话,我心里有点儿不踏实……”
“为啥?”泡沫问道。
“我总觉得最近有点太顺了……”我隐隐不安道,“你看,咱们莫名其妙地认识了这么多皇亲贵戚,又进宫见了皇帝,今晚又去了御苑……”
“神经!顺还不好么?难道你希望倒霉啊?”泡沫斜睨了我一眼,抢白道。
“那倒不是……”我解释道,“我们之前打工、张罗酒楼时,虽然很苦很累,但日子过得平静踏实。可如今没来由地认识这么多富贵人物,总感觉得有点不妥。路走得太顺了,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只怕会跌得很惨……”
“呸呸!乌鸦嘴!”泡沫忙呸道。
“我说真的。”我认真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便宜事儿,事太便宜了,一定有不便宜的等在后边……”
“你也太过虑了!想那么多干嘛?”泡沫笑道,“我倒觉得也该我们走运了!刚来的时候那叫一个点背啊!你忘了那老板娘怎么对咱们了?风水轮流转,现在也该着咱们换换运气,享享福了吧!”
“谁知道呢……希望是我多虑了吧!”我叹道,“唉!咱们在这里呆得越久,认识的人越广,得到的财富越多,恐怕就越不舍得回去了……”
“那就不回去呗,有啥的!”泡沫笑道。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回去呢?”我问道。
“为啥?”泡沫道。
“不知道……”我摇摇头,“反正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
“是走是留到时候再说呗,提前顾虑这些也没用啊!”泡沫笑道,“你呀,真不是享福之人,就爱自寻烦恼!好啦好啦,快去睡吧!”
几天之后,是秋社之日。秋社在立秋后的第五戊日,也就是秋季祭祀土神的日子。这一天,朝廷和州县都要差官设坛祭社稷,以报秋收。人们满怀喜悦之情抬着猪、鹅等祭神牲品来到神祠,举行祭神仪式。仪式结束后,众人纷纷将社糕、社酒相互赠送。皇族权贵家里还要以猪羊肉、肚肺、鸭饼、瓜姜之类的原料,切成棋子的样子,加以佐料,调匀滋味,铺盖在饭上,叫做“社饭”,用来招待客人并作祭祀用的供品。
这一天,妇女们大多数都会暂停针线,选择在白天回娘家。等晚上要回婆家时,外公、姨妈、舅父等亲戚们就会用新上市的葫芦儿和枣儿作为礼物相赠,说是这样会带来吉祥。
入乡要随俗,我们也从酒楼拿了一些现成的社糕、社酒,兴高采烈地与街坊邻居们互相赠送,又与他们聚在一起痛快地喝了几大杯,这才微醉着互相搀扶回到小院。
皮皮有些喝多了,直接回房去睡觉了。欣欣和我优哉游哉地坐在院中秋千上聊天。我边晃悠着秋千,边仰头望着蓝天白云,心中无比惬意。说起来,我还是更喜欢这种平实而美好的日常生活。
泡沫回酒楼还食盒去了,直到太阳落山时才回来。
“哎,刚才九哥来酒楼啦!”她刚一进门,就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忙不迭地说道,“瞧,他特意来给我们送来了宫里的糕点呢!”说着,她晃了晃手中的一个红色小食盒。
“哈,瞧你美的!一盒糕点就把你收买了……”我揶揄道。
“就是!太没出息啦!”欣欣也帮腔道。
“你们懂什么!我才不在乎他送什么呢,只要是他送的就好!”泡沫歪头一笑,打开盒子,取出糕点,“来,尝一尝,宫里的东西,就是跟我们吃的不是一个味道!”
“呦,还能有什么味道啊?我看你是爱屋及乌吧……”我笑道。
“哎,别说,真不错!”欣欣拿了一块,边吃边道,“味道果然不一样,很好吃呢!”
“哈哈,好吃吧!别吃光了,剩两块做样例,我也参照着做几块出来!”泡沫得意地笑着,又一脸幸福道,“刚才我跟他聊了半天,嘿,他从没跟我说过那么多的话,我……算啦,爱就爱了,不去想那么多了!”
“可是,就算你不去想,问题还是存在啊!”我提醒道。
“那也没办法嘛!我又不能遏制自己的感情,太困难了!”泡沫叹了口气道,“唉,你们是知道我的,美食、美服、爱情,我生活中的三大支柱,缺一不可,哪怕只是暗恋也好呢……”
“也是,不用纠结那么多的。”欣欣道,“我们还不知道在这里呆多久呢,也许很快就离开了。”
“就是说嘛!”泡沫笑道,“所以不管那么多了,什么结果之类的事情,太遥远了!我只要能常常见到他,跟他说说话就好。”
我本来想说,这种事哪有知足的,别到头来苦了自己……可抬头看她那心满意足的神色,又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这时院门一响,三三乐呵呵地推门走进院中,手中也提着个小食盒。
“三三来啦,怎么,也给我们送糕点?”我笑着招呼道。
“是啊!为何说‘也’字?还有人送过么?”三三走过来,看见桌上的红食盒,迟疑道,“这是……”
“是九哥送的!宫里的糕点!”欣欣笑道。
“是么?”三三微微一愣,眼神中闪过一抹失落,可随即又笑道,“宫里的肯定好吃,不过我带来的也不差,一会儿你们尝尝就知道了。”
“是啊,宫里民间,各有千秋嘛,我倒觉得民间的更实在更接地气。”我笑道。
“哈哈,说得好,有见地!”三三把食盒放在桌上,摇头道,“不过九哥还真有闲情逸致呢,我还以为他会很郁闷……”
“为什么这么说?”我们讶道。
“因为他惹皇上不高兴了呗!”三三道,“中秋节那天,有个西邻小国——西项国进贡佳节贺礼,礼品比往日多了很多,也贵重很多。昨天皇上跟几个朝臣在小殿宴饮时,偶然提起此事,甚是喜悦,朝臣们也纷纷祝贺,可唯独九哥听了却满是忧虑。皇上问他缘由,九哥说无功之赏,无力之礼,不可不察。他怀疑邻国此举似有异心,还提议应当增加边防。可高赖子和高千山却在一旁说什么两国交欢,进贺礼乃平常之事,什么邻国仰慕皇上圣德威仪,又说什么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时值团圆佳节,九哥提及兵事,是好战喜兵的不祥之语等等……”
“这死千山怎么这么讨厌啊!”泡沫气恼道。
我猛然记起八月十六那晚小五吹笛时,笛声中隐隐有杀伐征战之音,问他他又不说,想必就是合在此事上。我忙问道:“那后来呢?皇上怎么说?”
“嗐!皇上耳根子软嘛,其他朝臣们也见风使舵,附和高家叔侄……”三三道,“于是皇上龙颜不悦,觉得九哥疑心太过,扫了他的兴致,也没理会九哥,拂袖冷哼了一声,就离席而去了……”
“还有这种事?!刚才九哥跟我聊了半天,我压根没觉察到他情绪不对啊……”泡沫道,“不过,这老皇帝是不是傻啊?九哥也是为国家好啊!他还是不是皇帝呀,自己就没有一点儿主见么?怎么什么都听千山的啊!”
“听习惯了吧,毕竟千山妹妹那么得宠,又有十二皇子做后盾……”欣欣道。
“看来高家树大根深,不是一朝一夕能撼动的……”我又担忧道,“你们说,这件事,会不会真的被九哥言中呢?”
“谁知道呢,只能等等看咯……哎,我是趁我爹喝醉了才溜出来的,我得赶紧回去了!”三三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哎,三三,等一下!”泡沫忙喊住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那颗水晶骰子,递给三三道,“这个……还给你吧!我又不赌博,真的用不上这个。你拿回去,给用得着的人吧。”
我们被泡沫的举动吓了一跳,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的回绝三三,而看她那认真坚定的表情,应该是早就做好了决定。
三三也显然没料到泡沫会这样做,盯住那个骰子怔了半天,忽然一笑道:“你这是何必,不过一个骰子而已啦!我既然送你了,怎么会再收回来?你若是喜欢,就留着玩儿,若是不喜欢,扔了也行,随你怎么处置都好……各位,告辞咯!”说罢,他快步出了院子。
“泡沫,你还真直接啊!”我讶道,“就算是拒绝,也可以委婉一些嘛……”
“是啊,他那么喜欢你,你这样会伤到他的。”欣欣也道。
“唉!你们以为我愿意啊!可这种事情,还是直来直去,说明白了好。”泡沫无力地坐下来,问道,“不过,你们看他那反应,像是受伤的样子么……会不会是你们猜错了,这骰子根本没什么意义?”
“谁知道呢,我还真有点叫不准了……”想起刚刚三三平静的样子,我也不由摇了摇头。
泡沫叹了口气,伏在桌上,呆呆地盯着手心中的骰子,兀自出起神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三三仍然有事没事的来小院和酒楼玩,谈笑风生,好像什么事都发生过一样,反倒弄得泡沫很过意不去。
这天吃过晚饭,欣欣和泡沫在小院制作玫瑰糕和藤萝糕,又是将玫瑰和藤萝的花瓣加糖拌香油,又是和面蒸千层糕的,忙得不亦乐乎……我和皮皮见帮不上忙,便来到酒楼东院书房,和大浪、败类聊起九哥惹怒皇上的事儿来。
“你们说,会不会真像九哥推断的那样,邻国要发动战争了?”我问道。
“哎,真要是打仗了,咱们就制造炸药,一硫二硝三木炭,做好了卖给朝廷,既能帮助九哥,又能赚一大笔!哈哈!”败类美滋滋地畅想道。
“为什么要做?战争本身已经够残忍的了!如果没有火药,会减少很多无畏的牺牲!”我反对道。
“去!妇人之仁!战争又不是有没有火药决定的!”败类不屑道,“打有人类的那一天起,人类就始终没有停止过互相厮杀!”
“但你不能否认越先进的武器带来的破坏力越大!”我反驳道,“说起来都是发动战争的人太可恶了!用千千万万的无辜生命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这话说的是,该谴责的是战争本身,和发动战争的阴谋家。”大浪道。
“别搞这么深刻好不好?没人给你们颁发诺贝尔和平酱的!”败类又一本正经道,“要是真的像九哥预料的那样,我就去参军,帮他们抵抗侵略!”
“你又犯病啦?”皮皮白了他一眼道。
“我是说真的!哎,皮皮,你不是会勘探地形么?你可以帮助军队制作沙盘地图什么的……”败类兴奋地建议道。
“得了吧!我自己国家还没报效呢,没闲工夫给别的国家当炮灰。”皮皮皱眉道。
“瞧你,别这么冷漠嘛!立了战功,回来会有封赏的!”败类怂恿道。
“我不稀罕!我现在就想赶紧回到二十一世纪!”皮皮丝毫不为所动。
“所以啊,我们才要更积极地帮助九哥嘛!”败类继续撺掇道,“等他即了位,打败了千山老怪,我们就可以回去啦!”
“我才不信呢!”皮皮干脆道,“说真的,这里谁当皇帝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也不关心。”
“好,好!你不关心,我关心!”败类认真道,“反正如果有机会,我就会参军,多杀敌,升级会很快的!我每天骑马射箭为了啥?学好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别做梦了!”大浪打断道,“战争不是儿戏,万一你有个散失,我们还回不回去了?”
“就是啊!”我和皮皮也道,“你现在的命是大家,不归你自己管!”
败类不服气地跟我们争论了半天,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他无奈地苦着脸道:“呜呜呜……你们怎么这样对我!还有没有人权啊?!”
正说着,就见三三迈步进了书房。
“哎,你们听说了没?”三三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要打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