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晚上的计划都安排好了,猪猪打着哈欠起身道:“哎,既然没什么事了,那我先回屋补个觉咯!”
“啊?你还睡得着?”虫儿道。
“昨晚都没怎么睡,今晚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不养足精力,会耽误事的!”猪猪边说边哈欠连天地回屋睡去了。
“这丫头真是没心没肺!”我们笑道。
“诶,阿珊,你还没吃午饭吧?”虫儿道。
“嗯,不过也不怎么饿……”我回道。
“那不行,饭是一定要吃的,得为今晚保障体力。我们刚才都吃过了,你也多少吃点儿,我去帮你热一下饭菜。”虫儿说着,起身去了厨房。
我见虫儿走出了厅堂,便低声问大浪道:“大浪,心莲……怎么会出家了?”
“嗐,这事就要从心莲还在酒楼的时候说起了……”大浪轻声叹了口气,说出了缘由。
原来,当初九哥还是九皇子时,通过我们认识了心莲,很赏识她的美貌与才艺,于是就拿走了三三画的心莲画像,打算把画献给老皇帝,若老皇帝喜欢,他再想办法把心莲弄进宫去。结果这画像却无意中被六皇子先看到了,他很是喜欢,爱不释手。因此九哥便将计就计,与心莲密谈,允诺只要她肯去六皇子府卧底,及时将六皇子的动向汇报给他,他便会帮她报父仇,并成全她和大浪。心莲很清楚他的身份,担心不同意的话,他很可能因此为难大浪,不得已只好答应下来。就这样,九哥在我们被禁千山府的时候,通过吉祥,将心莲秘密接出聚友楼,送到了六王府。
然而,心莲没料到,六皇子并不像吉祥说的那么不堪。他善良专情,又很有才华。只因愤懑自身处境,才常常借酒浇愁,借酒宣泄。心莲进府后,六皇子非常高兴,几乎每日都与她合奏唱和,引为知音,对她极好。心莲虽然感念六皇子知遇之恩,却又不得不向九哥报告他的情况,故而内心无比纠结痛苦。有一次她实在不想和盘托出,便隐瞒了一些六皇子的情况,结果被九哥揭穿,威吓训斥了一番。她这才知道,六皇子府中不只有她一个卧底。而六皇子在一次酒醉后,私设公堂拷打致死的那个奴仆,就是九哥派去的。至于后来的火灾,心莲也不清楚到底是天意之灾还是人为之祸。
火灾事件后,心莲随着六皇子到了芜州,满心以为可以就此远离是非,安稳度日,谁成想没过多久,六皇子便突然病故,连病故的原因也最终没能弄清。紧接着,已成为皇上的九哥又派人来芜州找心莲,说是要兑现之前的承诺,让她回京和大浪一起。但心莲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想让她继续监视大浪罢了。她不愿再做皇上的棋子,更不想伤害大浪,于是便佯说要考虑一天,然而当晚她就去了附近的一家尼姑庵落发出家,以明心志。还好皇上没有再继续难为她,还在前不久帮她报了父仇,也算是对他许过的诺言做了个交代。
大浪去找她时,她已不再是往日光鲜动人的楚楚模样了……一身素帽素衫,淡然寡净,眉间眼底,不悲不喜,甚至见到大浪,也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虽然她容貌依旧,但往日独有的风情韵味却已烟消云散。心莲平静地述完往事,又说自己如今已万念皆空,只愿于庵堂清修,了此残生。望大浪勿以她为念,多加保重,二人从此不必再相见。
大浪说完,低叹一声,缓缓垂下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可奈何的痛楚。
心莲是我来到此地见过的最美的女子,才情更是卓绝群伦。官宦出身的她,本应过着娇生惯养、衣食无忧的日子,可谁料却沦落风尘、颠沛坎坷……如今,更落得个常伴青灯古佛的结局。往日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我心中亦发难过起来。但愿皇上守信,能全她心志,让她从此与世无争地安稳生活,那便是她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深知大浪对心莲的情意,此事对他的打击必定非同小可。可一时间我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好岔开话题:“哦,对了!我听说双鲤要结婚了……”
“嗯,年前就定下亲事了,挺不错的人家,应该会过得幸福吧!”大浪淡淡道。
“可是,你和她……”我欲言又止。
“可能么?!”大浪微微一笑,“我们不过是皇上的棋子罢了,能用则用之,不能用则弃之。楚国公那老狐狸怎么会让自己的宝贝孙女与我们为伍?昔时我们与皇上称兄道弟,他自然也忌惮三分,而后来……”
“我还以为皇上会用她来笼络你呢……”我说道。
“怎么会!”大浪冷笑道,“皇上紧怕我们会威胁到他,哪敢让我们与有权有势的人联姻?!呵呵,就算是皇上肯,楚国公又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孙女陪着我当炮灰!”
“那……你喜欢她么?”我好奇道。
“这个时候谈喜欢,是不是有点太奢侈了?”大浪冷冷道。
“这倒也是,眼下我们自己都前途未卜呢……”思绪又转回到了眼前,我问道,“今晚系统和败类会提前来吗?”
“估计够呛。”大浪摇摇头道,“下午的禁兵骑射需要大量马匹,败类肯定走不开;系统嘛……以他的性格,肯定要站好最后一班岗的。”
“对了,系统这阵子到底在忙什么?”我问道,“我每次去药铺都见不到他……”
“嗐,还不是被皇上抓去当苦力了!”大浪道,“皇上这个重度疑心病患者,既想知道我们时代的知识,又怕被我们哄骗了,于是就让我们分别写出同一方面的知识来,能想到多少就写多少,然后他再将答案作对比……系统、三三、败类、皮皮和我,轮番考了个遍,甚至有时还会问泡沫和欣欣。结果对比来对比去,发现还是系统最靠谱,每次都写最多最全面……因此他这阵子就一直把系统留在宫里写东西。”
“原来如此!哈哈,这倒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我无奈地笑了笑,“我估计他也明白,其他人写得少不是写不出来,而是根本就不想写。至于三三嘛,嘿,他倒是想多写一些,只可惜这种事无法弄虚作假……不过,系统也有点太实诚了吧?竟然如此卖力……”
“系统不就是这种性格么,做什么事情都一丝不苟。”大浪道。
“皇上主要让系统写哪方面的知识?”我问道,
“之前各个方面知识都有,最近几天,主要写一些我们时代的医疗方法,特别是与婴幼儿相关的。”大浪道,“因为这时代的婴儿成活率低,所以国家一直鼓励生育。皇上登基后,更是积极鼓励生育,最近还出台了一些新规定,奖励补贴多生的家庭,并给予免税减税。比如,乡村人家,无论贫富,只要妇女在孕期内,都会免除她丈夫的杂色差役;贫困人家每生一个孩子,会给相应的米和钱,以资助他们养育子女;更严禁生子不养的……”
“呦,这些规定还不错啊!”我赞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时代,人力很重要。”大浪道,“前一阵子春雨连绵,皇上还下令释放因小事被关押的百姓,让他们及时回家耕种。各地流民愿意回乡复业的,官府也拨给盘缠,遣发他们回乡。”
“是吗?”我讶道,“这是怕耽误农耕吧?”
“嗯!”大浪点点头,“他一向重视发展农业,鼓励农桑,还曾到郊区查看春耕情况,甚至还亲自耕种了片刻,想以此为榜样,号召天下人及时耕种。据说朝廷还准备收购邻国的粮食……”
“收购邻国粮食?本国的粮食不够吗?”我奇道。
“这个是为将来打算的。”大浪道,“不仅收粮,还整修武备。昨天听败类说,现在正花重金求购天下良马,以供繁殖呢!”
“增人口,收粮食,买良马?他这些举措该不会是为了……”“战争”二字还未出口,我便猛然想起了那天小五曾说过皇上可能会“攻城略地,侵吞他国”的话来,不由得一阵心惊。
“呵!不折不扣的野心家啊!”大浪感慨道,“其实从客观上说,他登基不过几个月,已经雷厉风行地做了很多事情:发展经济,加强对外贸易,选拔人才,整顿军备,兴办学校……确实是个励精图治想大有作为的皇帝。最近还把安太傅的大儿子,也就是康宁公主的驸马,给拿下了!算起来这人还是他的姐夫呢,呵呵,真是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怕安太傅的末日也不远了……这家伙有志向、有手段、有魄力,又得民心,如果我们是生于这个时代的百姓,恐怕早就给他歌功颂德了!”
正说到这里,虫儿端着热腾腾地饭菜走了进来。我匆忙吃过了饭,便去院门口换皮皮的岗。
“现在快四点了,小心点,他们可能随时会来。”皮皮道。
“好的。”我应道,“说实话,我有点担心今晚……”
“有什么好担心的,事在人为!”皮皮语气坚定道,“外边有情况就喊我一声,我就在堂屋。”说完,她便回屋去了。
我惴惴不安地守在院门口,时不时从虚掩着的院门向外探看。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一分一秒都如此漫长。就这样在煎熬中过了半个时辰,眼见夕阳西下,天边一轮金黄色的圆月缓缓升起。
这时,忽听得巷子口处有脚步声传来,我还没来得及开门看,就听有人大声喊道:“阿珊,皮皮,快出来!”
这是败类的声音!我赶忙开门看去,果然见败类正从巷口往我们这边来。他的身旁还有一人,正是三三!
我见状急忙朝堂屋大喊一声:“皮皮快出来!败类和三三来了!”听到她在屋内答应了一声后,我便立刻走出院门,向败类和三三迎了过去。
“你们来得可真早啊!”我笑道,“我和皮皮正打算去聚友楼看看呢……”
“不早啦,都已经酉时了!”败类笑道。
“谁来啦?”皮皮很快也跑了出来。
“哈哈,好久不见你们啦!真想你们啊!”败类大踏步上前,拥抱了一下我和皮皮。此刻的他戴冠簪花,身穿青罗袍、白绫裤,腰束革带,足登乌皮靴,容光焕发,神采飞扬,一改之前郁郁颓废的样子。
“我们也想你呀!”我笑道,“看你这气色,最近过的还不错嘛?”
“那还用说,好得很呢!”败类笑道。
“诶?泡沫和欣欣呢?怎么没一起过来?”皮皮问道。
“她们已经在聚友楼了,还有系统也在。”三三道。
“怎么不让她们来小院呆会儿啊?”我问道。
“哪有那么多时间!戌时之前她们必须要赶回宫去!”三三一本正经道。
“那边的酒席已经备好啦,就差你们两个了,快走吧!”败类冲我们眨了一下眼睛。我们会意,忙答应着,回身把院门锁好,跟着他俩往聚友楼来。
转过巷口,就见聚友楼楼下停着两辆豪华轻便马车,五、六名侍卫守在车旁,想来这便是泡沫她们的专车了。
我们四人迈步进了酒楼。虽然酒楼与小院毗邻,但自打从器械监归来后,我就再没踏足过这里。此刻故地重游,看着那焕然一新的装潢与陌生的掌柜和跑堂,一种熟识的陌生感骤然升起。
我们快步走上楼梯,来到了三楼的邀月阁。吉祥和两名侍女正候在阁门外,一见我们过来,忙笑着施礼。
楼下只有五、六名侍卫,楼上也只有三名侍女……我心中暗自嘀咕,皇上也倒放心,只安排了这么几个随从,莫非是怕太过招摇,引人注意……不对!我转念一想,这酒楼现在就是皇上的,我们此刻是在皇上的地盘,他当然不用安排那么多随从了……
吉祥帮我们打开了阁门,我们依次进入。阁中,泡沫、欣欣和系统已然就座。泡沫和欣欣穿着日常普通的服饰,系统仍是戴冠着袍,常服在身。仅十几天没见,系统就瘦了不少,两个黑眼圈明显地呈现在苍白疲惫的脸上,一看就是日夜辛劳所致。见我们进来,他们三人都忙站起身来,大家彼此寒暄一番。
虽然聚友楼内已重新装潢,但这邀月阁中,却一切如旧。墙上的山水画卷,墙角插着鲜花的瓷瓶,朱漆的几案桌椅,几案上摆放的香炉和笔墨……皆与之前一模一样。我环顾着这间装载过我们无数欢乐回忆的小阁子,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如鲠在喉。
虽然窗外夕阳未落,但阁中已经点上了灯烛,各色酒菜也已摆好,大家落座,边吃边聊。因为三三在场,吉祥又时不时地进来添酒布菜,故而我们只能叙旧闲聊,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败类仍如往常一样豪放不羁,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一个劲儿地强拉着三三对饮。三三不胜酒力,没几杯下去,已然面色惨白。
此刻众人看向三三的眼神,都变得格外复杂。看着仍若无其事与大家称兄道弟、推杯换盏的三三,众人都在极力地压抑着心中那股强烈的想试探、想戳穿、想质问的念头,而装出一副毫不知情、谈笑风生的样子来。这种矛盾纠结的心情,使得我们面对着满桌子的珍馐佳肴食不知味。
只吃了不到半个时辰,三三便说要回去了,大概是担心他再喝下去就要醉倒了。
关键时刻终于到了!我们不动声色地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开始一替一句,集体游说起三三来。
“这么着急干吗?这还没到戌时呢!”
“就是说啊,我们好不容易才见一面的,这才呆了多大一会儿……”
“三三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不稀罕跟我们做兄弟了呢!”
“别这么说……我也是不得已啊!”三三一副身不由己的样子,笑道,“我也想天天跟大家聚会喝酒,但你们也知道,我是奉旨带她俩出来的,必须得把她俩安全准时地送回才行啊……”
“谁说不让你安全准时送回了?只是再多呆一会儿,怕什么呢?”
“三三,你别忘了,这酒楼就是皇上的地盘,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啊?”
“兄弟们,别为难我,以后聚的机会还多着呢!”三三言语间,已收起了笑意。
“哪有什么机会?就这一次,还是我千求万求来的呢!”泡沫道,“既然酒席就到这里……那这样吧!等下我和欣欣先去小院坐一会儿再回宫,总可以吧?”
“那可不行!”三三立刻回道。
“怎么不行?泡沫在小院住了一年了,现在回去看一眼都不行?”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去小院嘛!哎!连吉祥也一起去。”
“三三,我们小院你以前也常来的,你都不想过去看看?”
“不行不行!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三三的语气十分坚决。这家伙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脑子还是非常清醒。
“唉!”泡沫轻叹一声,怅然道,“自从正月十五后,我已经两个月都没回过小院了……宫中岁月难度,一天长得像一年!你知道吗?我都是靠着这些与大家在小院中的欢乐回忆撑过那些孤独无助的日日夜夜的。那小小的院落,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好想看看它现在有没有一丝变化……院中的老槐树发新枝了吗?树下我常去裁剪衣服的石桌上已经积了不少灰尘吧?窗前那些染指甲的凤仙花开了吗……三三,我们难得聚一次,下次聚会还不知何年何月。算我求你,哪怕只让我看上一眼,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泡沫还未说完,已经眼圈泛红,声音哽咽了。此番话显然并不完全是为了说服三三,也是自己真实心声的吐露。听得我们都十分感伤。
三三果然犹豫了一下,然而随即又缓缓地摇了摇头:“唉,不行呀!不是我不想帮你,皇上只吩咐让我们来这酒楼中聚会,并没说过其他地方……你这一去,我回宫不好交代。”
“不用你交代,我自己跟皇上说就成。”泡沫忙道。
“那也不行!”三三摆手道,“皇上又不会责怪你,肯定还是会怪我办事不利……”
“三三,你看这是什么?”泡沫忽然伸出手来,慢慢摊开手掌。只见一枚玲珑剔透的水晶骰子赫然现于掌心之上。
“哦?!”三三见状一怔,大感意外。
“哈哈!‘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我笑道,“三三,这不是你昔日送给泡沫的吗?”
“你怎么会带着这个……”三三的脸“腾”地红了,立刻起身去抓那骰子。
泡沫快速缩回手臂,躲了开来。三三抓了个空。
“这骰子我特意今天带着,本打算见到你时还给你。不过嘛……”泡沫歪着头笑道,“我现在想,要不要先把这事儿跟皇上说一下呢?”
“这……你……唉!”三三又惶恐又窘迫,一下子语无伦次了。
“让我回一下小院,哪怕就呆五分钟,我就把骰子还给你,这事儿,只当没发生过!”泡沫认真道。
“可是……唉!好吧!”三三无奈,终于点头答应,“你可要说话算话啊,只呆五分钟就得离开。”
“放心吧!”泡沫将骰子揣入袖中,起身笑道,“走吧!咱们回小院去!”
众人互换了一下眼神,都掩抑不住内心的欢喜,忙纷纷起身出阁。然而,就在阁门打开的一刹那,众人的笑容霎时间冻结在了脸上。
门外,皇上正满脸笑意地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