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亲朋好友们正喜笑颜开地帮忙张罗各种事情。院门口处,立着一匹搭着鲜艳彩绸的高头大马,旁边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其上已被彩帛鲜花装饰一新。一个乐班子正抱着各种乐器在墙边排练准备着。我在院中转了一圈,也没见到新郎,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新郎此刻正在堂内接受父母训导嘱咐呢……
没过多久,就见一个头戴鲜亮的花幞头,身穿崭新大袖绿袍,腰束革带的年轻人从堂内走出,俨然是新郎模样。方才听小丫鬟提起,这里结婚穿的是公服,公服是要按照新郎的官阶品级来定,五品以上才能穿红色,五品之下以及平常人家一般都穿绿色。
新郎出来后,众人忙一拥而上,连声道喜。随即新郎便骑上马,在前方带领迎亲队伍出发迎亲。我因不认得新郎,与众亲友也都不熟识,再加上又没带贺礼,所以不好意思靠得太近,只远远地跟在队尾,远到连新郎的模样都看不清楚。
众人一路喜气洋洋地到了新娘家门前,新娘家早已等待多时。新郎一下马,便被新娘家人带进堂去,迎亲队伍则在外边等候。听众人说,新郎进门后,要在新娘的带领下进入中门,之后新郎要向岳父母跪拜,然后再带新娘出来。
等待期间,新娘的家人们拿出了好茶好酒来款待大家,又取出准备好的一些五色彩缎丝绸和小饰物分发给迎亲队伍。我则借此机会在人群中搜寻熟悉的面孔,然而寻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发现。
不多时,一旁的乐队忽然开始大声奏乐起来,乐曲欢快喜庆,十分好听,催促着新人赶快出来。片刻后,新郎带着新娘走了出来。新娘盖着销金盖头,一身盛装霞帔,身形婀娜,步履轻盈,虽不见容貌,但想来也必是位美女。
一对新人来到门外,新郎先从花车右侧绕过车前,来到左车辕处立住,接着新娘家人便扶着新娘上了花车,随后新郎右手持鞭,左手扶着车辕,驱车使车轮转了三周,再停车上马,行在花车之前。最前方,还有一人手持两只花烛在前作引导。
然而正要出发之际,车夫和随行人等却不肯起程,吵嚷着要利市,也就是喜钱。新娘家人赶紧给大家分派了喜钱,众人这才欢天喜地地起程回新郎家。
到了新郎家门前,那些乐官和仆役们又开始口唱歌谣,拦门求喜钱。待喜钱分发完后,有个穿着广袖道袍的阴阳道人,手拿一斗,斗中放着炒米、豆子、小果子、铜钱等物,一边祷告祝愿,一边朝门口撒着斗中之物。附近围观的小孩子们见了,都嬉笑着跑上前来,争先恐后地拾取。我一问才知道,这个风俗叫做“撒谷豆”,据说可以压住青羊、乌鸡等凶煞之神。
众人纷纷请新娘下车,有两位稳妥的女使上前来,扶着新娘下了花车,踏在事先铺好的青色毡席上。毡席从门外一直铺到院子中堂前,是为了让新娘进门时可以脚不沾地。另有一位女使在前面捧着铜镜倒着行走,镜面照着新娘,旁边几位女使则拿着莲花型的花烛,一同引导着新娘跨过马鞍和秤,径直到了房中,坐在床上。据说这叫做“坐富贵”。而那些送新人的来客,则急饮三盏酒后退出,叫做“走送”。
说话间,到了开席的时候,我找到皮皮,二人跟着宾客们一起入席。待所有来客饮酒三杯之后,新郎头插鲜花,脸贴花胜来到了席前,大家见状都立刻哄笑起来……除了我和皮皮。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看清楚那新郎的容貌。却见他一张长方脸,青白面容,宽眉阔目……正是那九宫山中的头领——明七哥!虽然他此刻一身新鲜气派的新郎装扮,眉梢眼角堆满喜气,不再是往日的那副凶巴巴的模样,但我们还是一眼将他认出了来。
“怎么是他?!”我和皮皮惊恐地互看一眼,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雪夫人的妹婿竟是他!他到底为何要打着雪夫人的旗号骗我们过来?是皇上的意图,还是千山的意图……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就是了!哎,果然酒无好酒,宴无好宴!
我暗暗自责,怪自己太疏忽大意,但此刻后悔也来不及了,众目睽睽之下,离席反倒引人注目。何况他既诓了我们过来,也绝不会那么容易地放我们回去……
“先按兵不动,别让人发现异常。”皮皮在一旁低声道,“该吃吃,该喝喝,该起哄起哄,等会儿瞅准时机,趁乱溜走!”
“嗯!”我点点头,只得硬着头皮坐在原地。还好我们的座位在偏后的角落里,而明七哥此刻又正忙着应对宾客,并不曾留意我们。
这时,有人在厅堂中央的榻上放上了两把椅子,两椅相背,在其上又放置了一个马鞍,之后便把明七哥请了上去,坐在鞍上,说是叫做“高坐”。
之后,媒人和舅妈、姨妈等亲戚先走上前去请他下来,明七哥分别斟酒给她们喝了,但并不下来。随后岳母来请,他才下塌来,由侍女拿着花烛引入房中,回房“坐富贵”。
新人住房的门额上横挂着一段彩缎,下方撕碎,等新郎刚进房去,众人便争相上前扯下一小片彩缎,说这叫做“利市缴门红”。
“走!”皮皮扯了扯我的衣袖,我们二人趁乱退出厅堂去。可谁知刚到门口,就见先前那两个青衣小丫鬟正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外。我们没奈何,只得又重新回到桌旁。
此时已过黄昏时分,男女两家各取出红绿彩缎,绾成一个同心结,一段挂在明七哥手中的笏板上,另一端搭在新娘子手上。明七哥倒退着,与新娘面对面,走出房间,站立堂前。然后请男方家的双全女亲戚,用撑杆挑开新娘盖头。大家正好奇地睁大眼睛,准备一睹新娘子的芳容时,却发现盖头之下,新娘头戴的珠凤花冠上,仍挂着一层薄薄的面纱,使人看不清她的真容,只隐约看出她面庞圆润,一双清亮的黑眸在面纱后闪烁不定。众人只道新娘害羞,倒也不以为意。
之后,二人面对面牵着同心结,一路走到家庙前行参拜大礼。我们不得已,随众人一起观礼,而那两个小丫鬟也寸步不离地跟在我们身旁。礼毕之后,二人颠倒顺序,由新娘倒退着牵引着新郎回到房中。二人行了夫妻对拜之礼后,走到床边,新娘坐在右边,新郎则坐在左边。接着,主持婚礼的人走上前去,将米、彩帛、小金钱、果子等四下撒掷,边撒边口念祝愿的歌谣,说是叫做“撒帐”,是对新婚夫妇的祝福,希望他们早生贵子,富贵长寿。
撒帐仪式以后,主婚人命人取来一对酒杯,酒杯上用红绿彩线相连,系成同心结。新郎新娘各执一杯,斟满酒,一同饮下,叫做“合卺”。喝完酒后,二人将酒杯掷于床下,说是用来占卜吉利。只见这两个酒杯刚好一个仰着向上,另一个向下覆在地上。众人见了,立刻围上来贺喜,说是象征着夫妇和谐。
再接下来是“合髻”之礼,新郎在左边,新娘在右边,二人各留下少许头发,两家人取出成匹的绸缎、钗子、木梳、头鬚之类的物品,将两缕头发系在一起,做同心结,喻意夫妻同心同德,相亲相爱。
仪式终于要结束了,新人们走出新房去答谢亲戚长辈等客人,双方亲友互相道喜。接着婚宴开始,大家重新就坐,饮酒吃菜,欢闹笑嚷,一派喜庆。
我和皮皮早已等得心急火燎,只恨不得立刻离席而去。然而就在这时,那两个青衣小丫鬟又走上前来,说是她们的主人请我们去后堂叙话。
呵呵,果然跑不掉了!我苦笑了一下,看向皮皮,而皮皮却正在注视着不远处忙着敬酒的明七哥。随后,她转过头来,冲我微微点了点头,神色比先前镇定了许多。
我和皮皮随着小丫鬟一路来到后院的一个僻静屋中,小丫鬟给我们倒了两杯热茶,让我们稍坐片刻,便出门去了。
此时夜幕初降,屋内已经点燃了灯烛,我环顾四周,见房中陈设无非桌椅架柜,帘幕屏风,极为平常。我们二人都没有入座,更没有去喝那茶水。
“明七哥会对我们怎么样?”我惴惴不安道。
“我觉得不是明七哥骗我们来的……”皮皮道。
“为什么?”我愣道。
“刚才席上,我一直在看他,他的神情始终很放松、很愉悦,不像是心中有事,而且他也从未瞥过我们一眼……”皮皮道,“结婚是人生大事,他应该不会拿自己的婚礼来开玩笑吧?”
“可不是他,还会是谁?”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皮皮轻轻地摇了摇头,“反正我觉得另有其人。”
“哈哈!还是皮皮聪明些!”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谁?!”我们吓了一跳,忙看向门外。
只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从门外走了进来。她头梳螺髻,圆圆的脸庞,丰额光洁,翠眉斜飞,眉下双眸炯炯;着一身淡紫色衣裙,足登羊皮小靴,颇显英气。这女孩望着我们笑逐颜开,神色里满是掩抑不住的喜悦:“哎呀,可算是能以真面目见你们啦,我等这天等了快一年咯!”
“你是?”我和皮皮讶道。
“嘿,想不起我是谁了吧?就知道你们把我忘了!我可是日日夜夜都想着你们呢!”女孩咯咯一笑,走到我们面前,“来,来,你们再仔细看看我!”
“别说,乍看起来,确实有些面熟……”皮皮仔细打量着她,迟疑道。
“哎,等等,你……”虽说我看着她也有些面善,但脑中快速闪过的却是另一件事,“你怎么会说普通话?!”
“啊?!是啊,你怎么会说我们时代的话?”经我一提醒,皮皮也立刻反应过来。
虽然我们在此间常说的是此地方言,但私下里我们九人之间仍是说普通话的,所以对普通话也不那么敏感。这女孩进来之前,我和皮皮就一直在用普通话交流,故而她忽然插话进来,我们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只因为我心里存着找人的念头,这才比皮皮多了一份警惕。
“哈哈,我当然会说普通话啦!”女孩看着我笑道,“阿珊你反应还挺快的嘛!”
“啊?你认识我?!”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莫非她就是那第九人,“难道……你,你是我们聊天群里的……”
“虫儿!”她迫不及待地自己报出名来,笑道,“我就是聊天群里的虫儿嘛!”
虫儿?!她竟是虫儿!!我赶忙重新仔细地打量起她来,果然越看越像,脸型眉眼简直一模一样。只因时隔太久,她此刻又换了古代装束,所以一时没认出来。
“啊!虫儿?真的是你!”皮皮也认出了她,大为讶异道,“你怎么来了?!”
“哼,许你们来,就不许我来?!”虫儿俏皮地歪头,佯嗔道,“你们在这里吃喝玩乐、花天酒地的,也不带我一起玩!”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皮皮道。
“当然是和你们一同来的!”虫儿笑道。
“你……真的是虫儿?”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内心仍狐疑不定。虽然她的外貌确与虫儿无异,但谁知道她会不会是另一个冒牌货?这次我可要看准了,不能再掉以轻心,重蹈覆辙了。
“呵呵,就知道你们不放心。”虫儿咯咯笑道,“不过谨慎一点也好,毕竟已经上过两次当了,理当吃一堑长一智嘛……”
上过两次当?她这话什么意思?!一次应该是指错认千山,另一次难不成是指……是指现在正混在我们中间的那个冒牌货?!
“这样吧,你们问我一些二十一世纪的事情,随便问,看看能不能难住我!”虫儿将头一扬,自信满满。
呵,既然是你主动要求,那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于是,我和皮皮便开始一替一句地问起她来。从衣食住行到时事新闻,从小学课本到科技发展,从影视小说到网络游戏……随想随问,完全没有章法。皮皮只是因为好奇,所以问得比较随意,而我却专挑那些我认为无法提前准备的偏颇问题来问。然而我们问了半天,竟真的没能难住她。
“哈哈哈,现在信了吧?!”虫儿得意道。
“嗯,你连我们私下单独聊天的内容都知道,肯定是虫儿没错了。”皮皮很肯定地点点头,既欣喜又有些纳闷,“我们不是只有九个人穿越到了这里吗?怎么又多了一个……难道一共有十个人?”
“这事儿说来还有点复杂……是吧,阿珊?”虫儿笑着冲我眨了眨眼。
我一惊,心中暗道:看来她知道的还不少呢……诶,等等,或许她并不知道什么,只是在诈我说出真相。故而,我没接她的话茬,只问道:“虫儿,你既然和我们同时来,怎么到现在才出现?”
“嘿!我可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你们面前哦,我们之前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呢!”虫儿笑道。
“什么?见过很多次了?这怎么可能!”我和皮皮同时叫道。
“嗯……让我从头捋一下,第一次见你们是……哦,对了!”虫儿忽然问我道,“阿珊,你还记得穿越来的第一天早上,你和泡沫曾站在川月大街上看热闹,当时有两顶轿子从你们面前走过……”
“两顶轿子?让我想想……对,没错,好像是有两顶轿子!”当时我们初来乍到,看到轿子觉得很新鲜,所以印象深刻。我还记得当时那轿中之人曾盯着我和泡沫看了一眼,目光十分犀利……我忙奇道:“你怎么知道?”
“哈哈,我当然知道,那个坐在轿子里看你们的人,就是我啊!”虫儿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可能?!你怎么会在轿子里?!”我大为惊诧,万万没想到那轿中之人竟是虫儿!
“嘻嘻,你先别急,等我接着说。”虫儿故意卖个关子,调皮地一笑,“接下来呢,应该是在去九宫山路上,当时你和泡沫骑着小毛驴,慢悠悠地在路边走,我骑着马从你们旁边掠过……还有印象吗?”
“去九宫山的路上?哦,是我和泡沫去探山的那次吧?”我努力回忆一下,摇了摇头,“当时路上不少骑马的,没太多印象了……哎?你骑马?你怎么这么快就学会骑马了?”
“我穿越前一直在学啊,已经学了有一阵子了!”虫儿笑道,“我还在群里提过呢,只是你们没注意而已。”
“你骑马去哪里?去九宫山吗?”皮皮问道。
“是啊,我还遇到你了呢!”虫儿嘻嘻一笑。
“遇到我?在哪里遇到的?”皮皮愣道,“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嘿嘿……等着,等我变变装!”虫儿说着,转身去帘幕后摘下了墙上的一顶斗笠,戴在头上。那斗笠边缘带着薄纱,遮住了虫儿的面庞。
“啊?!是你!!”我和皮皮瞬间惊叫起来,“地牢里的那个人——是你!”
“哈哈哈,你们终于想起来啦,可不是我嘛!”虫儿拍手笑道。
“你,你为什么会在地牢里?”
“地牢里的那个人不是富家千金吗?怎么变成你了?”
“你去九宫山做什么?”
“你跟明七哥有仇吗?他为什么要抓你?”
“你当时认出我们来了吧?为什么不与我们相认?”
我和皮皮讶异之余,问个不停。
“哎,这件事就说来话长咯!”虫儿摘下斗笠,将它重新挂回墙上,“你们快坐吧,待我重头说起。”